后记
记忆中的第一个保姆是40年前我们那个8户人家的院里一个印尼华侨家的阿姨。我们那个院子里住的全是医学院的讲师、助教、医生们。对她个人的记忆是她长得白白胖胖,脚却很小,她说那叫“解放脚”;对她工作的记忆是印尼华侨家的内衣也要熨烫,说是消毒,而我们穿的那些补丁衣服连干净都很难保持;再就是她擦地板要把拖把洗到水清才算干净,所以我们从来不敢进那个华侨家。院里有十几个孩子,她最喜欢我。华侨家的“大白兔”她不敢拿给我吃,却会把“二月二”的祺子(一种小麦面做的干硬小点心)和“七月七”的磕花(也是小麦面做的稍大点的干硬小点心)偷偷地塞一把给我。*开始,喝牛奶吃面包用保姆的印尼华侨难逃厄运,阿姨流着泪离开了他家。从此,再也没人给我们这帮小伙伴讲牛郎织女,讲抬花轿娶媳妇。不久,印尼华侨放弃了报效新中国的初衷,含恨去了香港,至今未归。
再次接受保姆这个概念是10年前读过一部记实性小说《我在美国当保姆》,是一个上海退休小学教师讲述自己在美国当保姆的经历。她是八十年代中期被“蛇头”组织过去的,由那里的地下牵线人给安排工作,都是在香港、台湾等家庭做工。在那些家庭作保姆受尽歧视和刁难。她一共做了两年,第一年挣的钱都交给蛇头还了债,第二年挣的钱在回国前游玩了尼亚加拉大瀑布、迪斯尼乐园等著名景观后,带回国的人民币大约还有几万,这在当时可真是一笔“巨款”。小说的最后几句话对我触动很大,大意是:她当了30年教师,可谓桃李满天下,一辈子受人尊重,但退休时却两手空空;在美国仅仅两年,受尽了歧视和磨难,却不仅游玩了世界著名景观,还带回了在当时称得上巨款的几万元钱。由此,我想到了父亲:解放战争就参加了革命,战争留给他一个残废军人称号,也留给他一个多病的身躯。在大学做了20多年教学工作,刚刚转成正教授便去世了。什么财产也没留下,只留下一堆各种获奖证书,摞在一起有近2尺高。我想到了自己:每月在单位领的工资还没有老妈的退休金的零头多,买下单位分的房子用的还是老爸去世时组织上给的抚恤金,看目前的情况到退休时能有700元的退休金就烧高香了(还不错,2005年退休时拿到了800元,那可是30年工龄的积累啊!),那时可能还不如那个退休老教师,不仅两手空空,甚至连宽松一点的生活都不能保证,更可悲的是大概连病也瞧不起!那个老教师55岁退休后还敢为改变老年生存状况去搏老命,我才40多岁,为何不能为改变老年生存状况提前搏一把呢?于是,44岁那年,我顶替别人下了岗。为此,老妈愁的几天没睡觉。我安慰她:没关系,时代不同了,不靠单位一样可以活下去。就这样不死不活熬到退休,我实在心有不甘。风险与成功是并存的,冒一次风险,失败、成功各有一半的可能,而不冒风险,则一半成功的可能也不会有的。老妈半信半疑接受了我的“谬论”(老妈的话),但却不相信我会有“一半”的成功。虽然她这个女儿小时侯出类拔萃,但在这个全国第二个进入老龄化社会的城市里,她的“山友”很多都是她女儿这个年龄的女人,这个年纪的女人还能干什么啊!?老妈把对我的担忧藏在心底,每个月送几百元钱过来接济我,每当此时我都觉得无地自容。(老妈,女儿无能,打从工作至今,没给你送过一分孝敬钱,出来三年惟一一次回去,用的还是您的钱)老妈的担忧不幸被言中,折腾了两年多,因一些不愿提及的原因,我果真一事无成。于是我想起了那位去美国当保姆的老教师,事业不成,能挣点钱也行啊。没想到:出国难,难于上青天。阴错阳差,我于2002年12月30日流落到深圳。于是有了书中的经历,于是搜刮尽肚中的墨水,斗胆写下了20多万字。
夜深人静,我拂去一天繁琐事务带来的乱丝杂绪,坐在电脑前敲打以上这些文字时,想起三年前岁末的那个黄昏:我拖着装满冬衣的大行李箱,站在深圳市布吉火车站那条街上,茫然四顾。那天的我满脑袋想的都是到哪里去投宿,打死也不会想到三年后会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为一本所谓的小说写什么“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