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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为了信念苦支撑

凄凄檐下草 胡文红 14492 2022-11-04 04:55

  十四、为了信念苦支撑

  按公司新的规定,一个月的雇主不要,也就是说,雇主要求签一个月的合同时,就干脆拒绝。但是,这天来了一个家政工,就要帮她的雇主签一个月的合同。此时,吴冷兰正在培训新来的家政工。

  这个叫辛国美的家政工是5天前被一个叫白雪的小姐挑走的,白雪自称她和她妹妹是家好家政的老雇主了。吴冷兰在她带走了辛国美之后,查看了一下台帐,老天,敢情是老雇主,姐妹俩的名下那一长串保姆的名字居然记满了两页台帐纸。再仔细看看,姐妹俩是四年前开始在这里请保姆的,但交费的总和加起来比公司给她俩提供服务的时间要短多。也就是说,她们交的管理费加起来是两年的,而这一大串家政工的服务时间加起来是两年半的。

  这是怎么回事呢?吴冷兰开始细细地分析这四张台帐,渐渐看出了眉目。原来这姐俩每次签合同都是只有1到3个月,而且还不是连续签,是隔两、三个月再签一次,她的这次合同到期了,最后那个保姆却在她家里多干半个月或一个月才离开。那么间隔的这段时间怎么办?难道这段时间不用保姆?

  辛国美的到来解开了这个谜。

  这姐俩至少在四个家政公司有登记,由于她俩对卫生的挑剔,对保姆的轻蔑,小孩子的骄横霸蛮,使任何一个保姆也干不长。走马灯似的更换保姆,在她俩的家里已习以为常,连小孩子也变得“既来之,则跟之”,管他是三天一换还是五天一换,谁来了就跟谁睡,只要你处处依着我就行。辛国美说白雪家有个7岁的男孩和一个6岁的女孩,两个孩子被外婆娇惯得无法无天。那么大了,吃饭竟然还要人喂,他们甚至公然在睡午觉的外婆头上撒尿,外婆也仅仅是拂去脸上的尿水,把枕头撤下来让辛国美洗洗了事,这种孩子怎能听得进别人,特别是保姆的劝教。他们常常卡着腰奚落辛国美:你没出息,你才来我们家伺候我们,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们?他们的妈妈晚上打麻将、看电视,不到下半夜不睡,他们也不到半夜不睡,早晨快到点了才在辛国美的催促下不情愿地起床。给他们带的凉开水必须是早晨六点半现烧的,必须晾到七点半才能灌进水杯,早一点都不行。每天早晨,辛国美都觉得像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周末两天也不轻松,为了不影响他们妈妈的懒觉,辛国美得千方百计哄着他们在屋里别出去,一旦不小心搞出点动静,太太起床后便满脸乌云。两个孩子还偏爱打火机,常常躲在阳台上用打火机烧纸玩儿。辛国美吓得心惊肉跳,生怕哪天两个孩子把房子烧了,可他们的外婆在旁边仅仅一笑了之,辛国美自然也不敢阻止。她们的孩子甚至把刁难保姆当成了业余爱好,变着法来取乐。上楼时,明明他们非要保姆走在前面,到家后却诬告保姆,说保姆故意走在前面,不管他们在后面,走丢了怎么办?自然,保姆要挨他们妈妈的批评,他们就在一边高兴地捂着嘴偷着乐。平时看到保姆坐下休息一会儿,就学着妈妈的样,支使保姆干这干那,如果保姆表现出一点儿不满,马上就去告状。

  为了更方便地更换保姆,也为了揩家政公司一点儿油,这姐俩采取无赖政策,往最短的时间签,刚开始还签三个月,现在是一个月。大概是觉得这样做也不好意思见人,就让保姆去签。吴冷兰已经发现白雪的妹妹家那个保姆确实是一个月来交一次管理费,而且一般拖个十天半月才来交。在这个公司拖了半个月后,她会突然提出辞退这个保姆,然后又跑到另一个公司去请。如法炮制下去,一轮转下来就可以有好几个月白用保姆,不交管理费。而这些公司也不愿为半个月的管理费与她们计较,再加上“雇主是上帝”,当她们转了一圈又返回某个公司请保姆时,还是会受到欢迎的,毕竟也要让家政工挣到钱嘛,辛国美这次就是白雪又隔了几个月转回来后请去的。姐俩的这种操作法,简直成了“精”了。

  她们家的钱是很难挣的,能在她们家呆两个月以上的更是凤毛麟角,多数是几天、十几天,因此造成了台帐上人名一大串。

  高真听吴冷兰说了这俩雇主的情况后,给她们起了个名字叫“垃圾雇主”。当吴冷兰告诉她,在她妹妹家的那个家政工是李云那时安排的,已经来交过两次管理费了时。高真说以前的就继续吧,不过够戗能来交第三次,白雪要想再签一个月的绝不行。

  谁知,辛国美就是来签一个月的。

  高真这两天为母婴商店的事东跑西窜,今天刚好没出去,听辛国美说白小姐让她来签一个月的,立刻一口回绝:“不签!”

  吴冷兰赶紧把高真拉进里间,悄声说:

  “别说得那么绝对,先问问辛国美是怎样想的。她如果愿意,你能让她再回来待岗?能挣一个月的就挣一个月的吧。”

  “那你看着处理吧。”

  吴冷兰叫进辛国美问了一下,辛国美表示愿意干,她家的活虽然很辛苦,但每月的工资是450元,这在辛国美觉得已经很不错了。家政工们都有这种想法,辛苦不怕,只要工资高点儿,当然也别太过分。

  辛国美的身世很可怜。嫁第一个丈夫后四年没有生育,丈夫整天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离婚后双方各自又结了婚,前夫仍然没有孩子,她却很快生了两个女孩子。然而,后夫是个非常粗蛮的男人,整天游手好闲,根本不管孩子。她整天忙完了地里的忙家里的,过度的操劳使40出头的人看起来有50多岁。若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也许永远走不出那个贫穷的山村。由于保姆市场越来越趋向年轻化高学历化,许多雇主都看不好她,她只能去干别人都不愿意干的、工作时间长、工资收入低的钟点活。一个月攒不下二、三百块钱,以至于想添件衣服拿出20块钱还左考虑右思量,而水果、保健品更是从来不敢问津。有一个比她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小姐,住着150平米的房子,每次只肯出两个小时的钱,让她去做家务。楼上楼下跑得她脚酸腿软,十几块不同地方不同用途的抹布搞得她头昏脑涨,三、四个小时干下来,小姐还指责她干得不好。即使如此,为了她给自己定的目标,她仍然忍气吞声地干。钟点活很没保证,常常莫名其妙就停了。好歹现在有了一个每月450元的活,她非常珍惜,试工的几天里,她拼了命地干,这才争取到了签一个月的合同。

  吴冷兰告诉辛国美,白雪家的保姆都是用不长的,让她有个心理准备。辛国美说挣一个月是一个月的,总比在这里待岗做钟点工强。

  “只是有一点我受不了,她让我洗那些沾污了的裤衩。”辛国美说。

  “这好办,我教你几招方法,既不伤她的面子,又能保护自己。”吴冷兰告诉辛国美,你再到新的雇主家,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就拣出来不要洗,对雇主说,怕洗了对她不尊重,毕竟这都是些很私人的东西。那些有素质的雇主会马上领悟到,这是对保姆的不尊重,但有的雇主就是不自觉,那就戴上手套洗,反正不要裸着手去洗那些东西。你从明天起先不要给白小姐洗那些裤衩,这不我正在培训呢,你就说今天来公司正好听到培训新家政工不要洗雇主裤衩,以免造成对雇主不尊重的内容。白小姐如果来电话,我来对付。

  辛国美替白雪签了一个月的合同,就回去了,她罢洗裤衩的举动果真引起了白雪的不满。文化水平的低下使她怎么也说不清不能洗的道理,于是,白雪气急败坏地打来了投诉电话。

  电话这头,吴冷兰一边偷着乐,一边一本正经地用替白雪考虑的口吻告诉她,公司里培训新家政工时都有这个内容,为了表示对雇主的尊重,不要随便把雇主的裤衩拿来洗,如果这个保姆确实为了减轻雇主的负担,想帮雇主洗,那也要戴上手套。可能辛国美来交管理费时,正好听到了这个内容,就回去立竿见影了吧。你实在没有时间,就买副手套,让辛国美帮你洗,别让她万一有什么皮肤病传染给你那就不好了。

  白雪在那头哦哦阿阿地答不上来了。

  从此,白雪自己洗裤衩了,这是辛国美一个半月后被毫无理由辞退回来后说的,而且辛国美也成了第一个不给白雪洗裤衩的保姆。当然白雪只交了一个月的管理费,那半个月又让她白拣了。而那个在她妹妹家的保姆早在一个月前就被辞退了,自然,她妹妹也白拣了半个月。

  真是名副其实的两个“垃圾雇主”。

  后来,吴冷兰综合了一下刚回来的和以前在白雪姐俩家干过的家政工的反映,发现这俩雇主的确不好伺候。这姐俩的生活习惯和对保姆的使用如出一辙:早晨一睁眼,夫妻俩都在被窝里坦胸露背的就让保姆送上牛奶面包,搞得保姆不好意思正眼看他们;吃饭时,保姆要站在一边听候吩咐,米饭就在手边,也要让保姆添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水杯就在茶几上,也要让保姆端过来递到他们手上,阔太太的架子摆得真是足足的。吃过晚饭,她们通常要带孩子到楼下草地上玩,保姆才能匆匆忙忙塞几口剩饭,然后赶快收拾厨房,叠放及准备他们和孩子第二天要穿的衣服,这当中不知要往楼下跑几趟,一会儿送杯水,一会儿送点儿水果,只要接到送东西的电话,不管手里干着什么,也要立马停下来去送,否则就要挨骂。于是,原本短时间能干完的活,由于频频中断而延长了时间,姐俩又嫌保姆干活慢。长此以往,脾气再好的保姆也会被折磨的失去耐性,再加上她们对卫生要求的苛刻程度,孩子的刁蛮使坏,使很多保姆咬着牙干也只能坚持一、两个月。幸好姐俩家的老人不是常住的,白天会有一段时间家中无人,给保姆以稍稍喘息的机会,不然连一、两个月也坚持不下来。

  辛国美是湖南人,没有文化,汉字只认识3个,那就是她的名字,会写的也只有这3个字,加减乘除运算只能做10以内的加法,还好像有一点轻微的智力障碍。因此第一个丈夫家以很低的代价娶了她,当然也不珍惜她,平日里非打即骂。第二个老公也是什么活都不干,整天在村里闲逛,家里地里的活计全推给她,她生了女儿后,丈夫更是变本加厉地折磨她。村里一个在鹏城工作的阿姐回家过年,认识了她,很同情她的处境,就把她带到鹏城自己家里当保姆。怎奈辛国美的确脑筋不太灵光,人倒是很朴实也不惜力,只是接受能力太差,做饭永远只能按她家乡的方式做,甚至看到超市买来的珍珠米油亮亮的,居然不洗就拿来煮粥,烫衣服怎么教也学不会,做卫生总是没有程序,由于从来没穿过皮鞋,连鞋油也不会打。特别是因为没有文化,不能读书看报,连电视似乎也看不太懂,她甚至都不知道小说为何物。有一次,阿姐的一个朋友来玩,说起想写一部反映保姆生活的小说,问辛国美能不能说点什么,辛国美无动于衷。他又说了一遍,辛国美还是无动于衷。那个朋友怀疑这个保姆是不是不知小说为何物,于是问辛国美:你知道小说是什么吗?辛国美两眼空空地看着他,还是无动于衷。

  “就是书呀。”那人急了。

  “哦,书?我知道,阿姐的女孩天天看。”在她眼里,只要有字的、装订在一起的、厚厚的东西就是书,至于那是课本还是小说还是其它教材就不晓得了。既然不知道小说为何物,对能写小说的人她也不会表现出丁点儿的惊奇与钦佩。

  那人真是失望至极。

  连小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辛国美有点儿空闲时间就显得很无聊,只能靠聊天来打发时间,但谁也没时间跟她说话。阿姐的女儿倒是有点儿时间,却又说不到一起去,那个上初中的女孩讲的事情,辛国美根本听不懂,辛国美讲的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女孩又不愿意听。干了一年,阿姐对她失去了信心,想把她送回老家去。

  辛国美坚决不想回到那个粗蛮的男人身边。仅仅一年,辛国美接触到的东西比她40多年的总合还多,文化水平虽然没有提高,但思想观念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最大的变化在养老观念上。她发现城市人都不靠儿女养老,而是有养老金,这样自己也自由,儿女也轻松。联想到自己那湖南的村庄里,多少靠儿女养老的老人过的日子猪狗都不如,可是也没办法,他们能出力的时候,全都为儿女操劳了。等到儿女成了家,他们也老了,做不动了,然而,由于没给自己准备下养老金(其实也根本积攒不下什么钱),只有靠儿女养活。儿女有出息的还好一些,能挣钱懂孝道,父母的生活还能有保障;儿女不出息的或他们自己的负担也很重的,父母就成了额外的负担,辛国美的公婆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她那个老公根本就没有抚养父母和妻女的意识,也不想负担这个责任,公婆现在还能出力,来养活儿子和孙女,等不能出力时怎么办呢?她尽管没有文化,好多事都不懂,但有一点却非常清楚,即:不想到老年落个没人养活的下场,她要给自己挣下一份养老的钱。

  所以,阿姐要把她送回家乡,她坚决不同意,阿姐就通过电话簿找到了家好家政公司,把她送了过来。那还是李云在的时候,李云当时不想收她,因为她有点儿斜视,又没文化,又不机灵,年纪又大,很难有雇主会要她。可辛国美表示哪怕没有工资,只要能保证她吃住,她愿意学习。于是,李云留下她试用半个月,给她自己洗洗衣服,帮助做快餐的打打下手。

  当快餐“业务”停止时,辛国美也失去了工作,只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做点钟点工。有短期的活也让她去顶一下,只要人家不嫌。在白雪之前,她很幸运地被一个因腿摔伤而需人照料的老人请去干了一个月。

  那老人是个北方人,很随和很和善的一个人,对饭菜的口味和卫生的要求都不太挑剔。只要每天能让他吃上热乎饭,穿上干净衣,卫生过得去就行,工资还给的挺高,每月500元,辛国美在他家干得很卖力也很舒心。老人对她那把肉和鱼煮在一锅的做法也没过多责备,他说的很幽默:只要不吃生的就行了。

  可惜一个月后,老人的腿好了便辞退了辛国美。后来,来了白雪,也知道精明一点的不会去她家干,就挑选了辛国美,出的工资还不算低。确实有这样的雇主,专挑看上去不太精明、机灵的保姆。可是从白雪家回来后,又安排不出去了。

  高真是个急脾气,看到辛国美整天在公司晃来晃去,也没有那么多的钟点工给她做,建议跟她那个阿姐商量一下,还是让她回家吧。因为对越来越高学历化、年轻化的鹏城保姆市场来说,既没文化接受能力又差年纪又大的保姆,工资低也没人愿意要。特别有一次还出了个笑话,一个雇主来挑选一个给公司做饭的人,吴冷兰推荐了辛国美,好歹她还给李云的快餐打过下手。人家问了她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你会做梅菜扣肉和茄子煲吗?辛国美居然回答的风马牛不相及:我们煲汤都是用砂锅。在旁边的吴冷兰差点没背过气去,那个雇主遗憾地摇了摇头。懵懵懂懂的辛国美还不知自己说错了,还要继续说,吴冷兰制止了她,然后礼貌地送走了雇主。回来后真是哭笑不得:辛国美啊辛国美,你怎么连茄子煲和煲汤不是一回事都不懂啊!

  也难怪,在那个贫穷的湖南村庄里,所有的菜只有两种做法:炒和煮,煲汤也只有在家里有病人、产妇时才奢侈一下,所以溜、炸、煎、蒸、汆、滑、炖、煲这些做菜的方法以及用这些方法做出的菜辛国美既没听过更没尝过。再说,茄子煲是饭店里的菜式,家庭一般是不做的。而凭辛国美的年龄和相貌,雇主肯定不会带她去饭店吃饭的,她压根就不知道茄子煲是什么。

  深知没钱的感受的吴冷兰建议高真还是留下辛国美吧,给她个挣钱的机会,也许有那拣便宜的雇主会挑选她,工资给的低要求也不会高。如果能有幸再遇上骨折老先生那种雇主,那不又是辛国美的造化吗?公司现在正缺人,多一个人多一份储备。

  从白雪家回来又等了半个多月,终于有一个叫忻欣的雇主以每月350元的工资以及不付介绍费的条件聘用了辛国美。然而,辛国美进门后,雇主两公婆的吵架次数却大幅增加。因为辛国美除了洗衣服不惜力能洗干净外,其它事情都干的不尽人意。做卫生没有程序,不大的房间只见她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晃得人眼晕,做菜都是一个味道,还不吃牛肉、鸡肉,也闻不得那些味道,怀孕的忻欣有时只好强忍着妊娠反应下厨炒菜,有几次咬咬牙就让辛国美自己炒,炒出来的菜既难看又难吃(也不知她在白雪家是怎样干的),老公干脆罢吃。忻欣老公的工作常常有应酬,穿衣又讲究,几乎每件衣服都要烫过才肯穿。以前都是由忻欣来烫,现在忻欣怀孕了,又请了保姆当然要移交给保姆。怎奈辛国美不知是眼睛问题还是脑袋问题,反正是怎么也学不会熨烫。裤子能熨出相隔一指宽的两道杠,衬衣袖子更叫绝,能熨出三道杠,惹得老公每天早晨穿衣服时都要发一通火。忻欣让辛国美带着衣服到公司找人教,也没学出个子曰。

  辛国美深知自己的缺陷,自卑心很重,特别介意雇主对她的态度。干到一个月时,她做事还是那么没头绪,炒的菜还是既难看又难吃,熨的衣服还是两、三条杠。忻小姐有一次开玩笑地说你要是还不快儿进步,下个月我就到你们公司去换个人来了啊。谁知,辛国美当天晚上就跑回公司要求第二天换个人去。

  其时,高真已经在宿舍住,吴冷兰还是睡在办公室打地铺,以备随时接待来访者和来电。

  吴冷兰听后莫名其妙,因为她知道上午高真才与忻小姐通过电话,忻小姐有些孕期知识想请教高真,同时提到上次来公司时,只有吴大姐一个人,她提醒她说手机不能挂在胸前,说有辐射会影响胎儿发育,想顺便问一下,吴大姐说的对不对?高真回答了忻小姐的问题,又告诉她手机的确有辐射,不要放在靠近身体的地方,最后没忘了问一下辛国美在她家的情况。忻小姐说,辛国美虽然接受能力差点儿,但肯学肯干比较听话,还行。吴冷兰当时心想,一分钱一分货嘛,又想马儿好又想马儿不吃草是不可能的,怎么到了晚上就不行了呢?

  吴冷兰赶快打个电话问忻欣。忻小姐在那边也莫名其妙:

  “我没说要换人呀。”

  “辛国美刚刚回来说,你今天下午对她说再没有进步就要换人,她认为你不要她了。”

  “嗨!我那是跟她开玩笑呢,当然也有督促她快点儿掌握炒菜、烫衣服技能的意思。怎么?她连个玩笑也开不得吗?”

  “这个辛国美自卑感特强,越做不好越不许人家说。她的思维能力基本上是小孩子的水平,就是要用好话哄着她,多说赞扬她的话,她的认知能力还达不到忠言逆耳利于行的高度。既然你没说要换她,下个月还是让她做吧。”

  “那当然,工资我给她加到400。”忻欣心里也很清楚,400块钱一个月也请不到什么好保姆,好歹辛国美还不会跟她玩心眼,不会偷工减料,听话肯干。但是,开了第二个月的工资以后,忻欣还是辞退了辛国美,因为辛国美依然没学会炒菜,烫出来的衣服还是出现两、三条杠。炒菜不合口味,她老公可以不回来吃,衣服却是每天要穿的呀。面对穿出去让人笑掉牙的衣服,她老公忍无可忍了:

  “再不辞退她,我连觉也不回来睡了!”

  另外还有个原因,忻小姐的老公不喜欢天天面对一个老女人,忻欣的合同就暂停了。

  辛国美在忻欣家虽然没学会炒菜、烫衣服,但也学会了一样技能:用手机。那是刚到忻小姐家不久,辛国美去菜市场总是忘记要买什么菜,写个菜单她又不会看,忻小姐就给她一个旧手机,让她忘记买什么菜时往家打个电话。教她用手机时,忻小姐笑得差点动了胎气。忻小姐拨好了号码让辛国美接听,辛国美把手机往耳朵上贴贴,又往嘴巴上拉拉,折腾了半天没说话。忻小姐好生奇怪:“你在干什么?”“这么短,放在耳朵上嘴巴够不着,放在嘴巴上耳朵听不见,咋个搞哇?”忻小姐一愣,这才明白辛国美是把手机当成了电话听筒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个辛国美自己没用过手机,应该看到别人用过啊,忻小姐虽然觉得太不可思议,但还是耐着性子教会了她用手机,这是辛国美在忻小姐家学会的惟一一种现代化工具。

  辛国美回到公司又开始了待岗的日子,这次还算幸运,没几天,有一个贸易公司来请清洁工。考虑到辛国美既不会炒菜也不会烫衣服,而清洁工作不需要这些技能,高真与吴冷兰商量,就让辛国美去吧。

  “但是,”吴冷兰心存忧虑地说:“不包吃,每月全部费用加起来才给700块,去掉50块管理费,100块住宿费,还剩下550块。每天再怎么省着吃,六、七块是需要的,就算每月200块饭钱,还剩下350块,再买点儿杂七杂八的,恐怕每月300也剩不下。跟辛国美商量一下,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吧。”

  商量的结果是辛国美同意去干这份工作,她的想法很朴实:

  “我在这里待岗,每天要花钱吃饭,有一份活干能挣个饭钱也行。”

  “也不知道你能吃得消不?那个公司有一千多平方米,就你一个人打扫,每天早晨7点半到晚上7点半,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这样吧,先试工几天,你再决定干不干,好不好?”吴冷兰还是有点儿担心。

  《劳动法》规定的每天8小时,每周40小时工作制在鹏城的劳务工身上丝毫体现不到,那些来家政公司请保姆、钟点工的人似乎觉得这些家政工们每天每周超时工作是天经地义的。那几个在喷绘公司搞清洁的钟点工,每天两头不见亮,后来吴冷兰去续签合同时,好歹给她们争取了每个月休息一天;那几个在家庭做钟点工的,每天早8点到晚9点,只有雇主要出去玩,又怕带上她多花钱,才让她们休息几个钟头;那些当住家保姆的工作时间更长,每天早上六点干到晚上11点半是很普遍的,雇主家里白天没有人的还好些,能自己调整一下时间休息休息,雇主家里白天有人的或孩子不上幼儿园的,则根本没有休息时间,而且有些雇主一看到保姆休息,他心里还不舒服。有一家有个老太太,保姆去的第一天上午,把他们家不知多长时间积存的灰垢彻底打扫了一通,中午吃过饭,不好意思躺在床上休息,因为老太太也在那间屋里睡觉,便想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下,顺便琢磨一下下午再做点什么仅仅坐了5分钟,老太太从屋里出来看了她3次,第3次唬着脸说:当保姆还想休息?想休息就回去吧!那个保姆一看,第一天就如此,以后还得了?二话没说,回了公司。雇主可能觉得老太太也太过分了,交的钱也没退不了了之了。有些保姆没办法,只好延长在卫生间的时间以便多喘口气。即使每个月给两天休息,也是打了折扣的:早上把应该干的家务活干完,伺候雇主吃完早饭,雇主要去亲戚家或去公园,保姆才回公司休息,下午按约好的时间赶回去做晚饭,雇主一般不允许保姆在外过夜。有些老公也在鹏城的保姆,往往因为休息时要回去过夜而屡屡被辞退。

  辛国美总算又有一份固定的活干了,但吃饭却要完全自己解决。根据吴冷兰的建议,她把每天的饭钱控制在7块钱左右:早晨两个鸡蛋一块钱,中午两块钱的包子,晚上一块钱的馒头加咸菜,余下的钱买点儿水果补充营养。如果是个北方人,这样吃一点儿问题也没有,怎奈辛国美是个湖南人,从小米饭青菜吃惯了,鸡蛋消受不了,馒头接受不了。没几天,鸡蛋就不能吃了,一闻到那味儿就反胃,早饭只好改成一碗白粥一根油条,既没营养又不耐饿,费用还增加了五角钱。包子馒头吃了没几天也不行了,用她的话说“看到馒头就恨不得用脚跺几下”,于是,只好吃盒饭了。单买白米饭人家是不卖的,必须搭配炒菜,一般的盒饭都是5块钱一份,辛国美根本吃不起。在一个经常待岗的家政工的指点下,她寻到了一个卖便宜饭的地方,也就是刘小妹还没离开家好家政公司时,有一天中午出去很长时间,却又不告诉吴冷兰她去了哪里的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在老远老远的一个很偏僻的位置,生意却火的出奇,来吃饭的全是些没钱的人,因为那里的盒饭居然一块五就能买一份:一盒米饭,几根青菜。如果再加上五毛钱,就可以有一片肉。

  辛国美知道了这个“宝地”后,如获至宝,大中午的居然能顶着烈日,来回一个多小时去吃这顿便宜饭,晚上则让其他待岗家政工给捎带一份,七、八点下班后再回来吃。

  吴冷兰早就见过别人吃这种饭,每次她都劝她们不要买这种饭。价格这么便宜,并非是老板学雷峰,更不会赔本卖,而是用低成本的劣质原料。米肯定是霉米、陈米,她们也说过米饭的确不好吃;菜肯定是收市菜甚至有可能是菜市场的废弃菜;肉则是来历不明的便宜肉,病死猪肉的可能性最大;最要命的是油——潲水油、地沟油,低价饭店普遍用这种油,已经见怪不怪了。尽管报纸上一再提醒人们吃这种油有致癌的危险,但那些低价饭店为了降低成本,只有如此。而没钱的人又那么多,这种劣质廉价饭菜的需求量很大,永远有市场。就像那个报纸编辑感叹过的:用青春和汗水建起了鹏城的劳务工们十几年了工资都没怎么动,而有些人却涨了百分之几百。可就是那些工资涨了百分之几百的人在付给那些用汗水赚钱的人的工资时却总是压了又压,使这些人只能用最低的生活标准来保证那点血汗钱能积累起来。可怜的是,有的人勒紧肚皮使劲地攒,一年攒下的钱居然还不够那些无失业忧虑的工作人一个月的工资,辛国美就是其中之一。

  对那些待岗家政工来说,也知道吃这种盒饭不好,但为了省钱,明知有毒还是要吃。吴冷兰建议她们吃包子、馒头、方便面、面包等,怎奈南方人的肚子哪怕是霉米也可以接受,而无论多么好的面食吃不了两顿就得反胃。由此,吴冷兰发现了北方人的优越性——适应性特强:米、面来者不惧,可以用最省钱的方式打发肚子,天天吃馒头咸菜也没事。考虑到待岗家政工呆不了几天就可以到雇主家吃正常饭食,吴冷兰劝阻了几次无济于事也就算了。然而辛国美不行,她如果接下了这份工作,就意味着要天天吃廉价饭菜,否则就别想攒钱了。但如果天天吃这种劣质盒饭,也可能会有损健康了。

  辛国美没文化,科学知识几乎一点儿也不懂,吴冷兰跟她说这种盒饭的危害性她不相信。她想不明白,这种看上去没有毛病,吃起来味道还不错的盒饭会有毒?因此一天两顿,乐此不彼,连着吃了几天,终于出问题了。

  这一天中午,辛国美脸色苍白回到了公司,吴冷兰还以为她是回来休息一下。谁知,她在床上躺了不一会儿就冲进卫生间呕吐,这才知道她病了。问她哪儿不舒服,她说感冒了。感冒怎么会呕吐?吴冷兰断定是吃那些盒饭吃出毛病了,辛国美却偏偏不承认。考虑到她也没什么钱,就从高真那个药箱里找了点药给她吃下,让她好好休息,然后打了个电话给她请假。

  高真外出办事回来,给辛国美检查了一下,说不行,得去医院。此时,辛国美的呕吐频率加剧,而且一站起来就晕,高真只好打车送她去医院。经检查,果真是食物中毒而非感冒,又是化验又是打点滴,一下子折腾进去100多块钱。后来高真每每说起:100块钱吃什么不行?偏偏拿去吃药!以此来劝辛国美不管怎么省,不能亏了身体,否则得不偿失。

  辛国美第二天又休息了一上午,感觉好多了,下午又继续试工。由于这场病,她的试工期又拖了好几天,快半个月了,人家才答应签合同。

  签合同之前,吴冷兰反复征求辛国美的意见,到底能不能干?辛国美也很矛盾,活的确累却是次要的,吃饭花销太大却是主要的。那次生病后,她听从高经理和吴姐的劝告,不再买那种盒饭吃了,中午就在那个大厦的地下餐厅花4块钱吃一份最便宜的白饭青菜,晚上买个面包凑付一下,加上早餐,每天再怎么省也要七、八块钱。加减乘除她不会算,但花了多少钱她却非常清楚。这半个多月来,她已经七七八八花掉了200多块钱,再加上看病的那100多块,从忻小姐那里带回来的一个月的工资基本花完了,如果不接受这份工作,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这样最起码每天还有钱挣。想来想去,辛国美同意接受这份工作。

  合同刚签了没几天又出了问题。

  那天中午,辛国美又跑回来了,一头扎进那间隔出来权当宿舍的角屋。吴冷兰以为她又病了,跟进去看看,发现不象有病的样子,问她怎么了,她也不答话。问了好几遍,辛国美才开口:吴姐,你换个人吧,我干不了了。吴冷兰反复追问,辛国美才道出原委。由于她表达能力也不是很强,吴冷兰从她颠三倒四的叙述中,大致理出个头绪。

  那家贸易公司面积很大,有1000多平方米,辛国美没有面积概念,只知道很大,有好多玻璃门、玻璃隔断。那个负责安排、监督辛国美工作的毛小姐,总是嫌她玻璃擦不干净,卫生搞得不彻底。特别是卫生间,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刚清扫完,一会儿又脏得不成样子,毛小姐就批评她没打扫卫生间。这几天,毛小姐换了个新上司,那个人比毛小姐还厉害,天天盯着她的工作,地上有一根头发也要大发脾气。今天为她在经理室有客人时出出进进打扫卫生而批评了她,说她不长眼色,又为她玻璃没擦干净(辛国美自认为擦得很干净)而骂她“瞎了眼”,辛国美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她越想越窝囊,楼上有个公司,也是那么大的地方,却是两个人干,还包一顿午饭,工资是每人800块。她一个人干同样大的地方,不包吃,工资才650块。这些日子,她吃饭吃药,把上个月的工资全花了,现在已经开始借钱了(家政工们为了能存住钱,只要存进银行就尽量不提)。每天十几个小时手不停脚不闲地干,还嫌她不长眼色瞎了眼,一气之下,她就跑了回来。

  善于分析的吴冷兰心里很明白,那点工资相对于劳动强度和劳动时间来讲,的确少的可怜,是很不公平的,但对于能力相对较差的辛国美来说,也确实无可奈何。不管怎么说,辛国美毕竟是在那里工作,这样使性子,连个招呼也不打扔下工作就走的作法,无疑是无组织无纪律,违反了人家的规章制度。于是,吴冷兰严厉地批评了辛国美,并答应她尽快与那个新来的负责人联系,了解一下情况,再协商一下她的工资待遇问题。

  连说带劝地,辛国美终于又去上班了,临走时吴冷兰问清了那个新来的负责人姓姚。等好容易联系上这个姚经理,已经是晚上8点了。吴冷兰寒暄了几句,问了一下辛国美的工作情况,回答是差强人意。既然并非太差,就提出了辛国美的工资问题,她告诉姚经理,辛国美的这点工资,由于不包吃住,也就刚好对付一个月的花销。而他们楼上那家公司,面积与他们公司一样大,却用了两个清洁工,每人月工资是800,还包一顿饭。姚经理也承认的确有点不公平,可已经定了的事马上改也不可能。吴冷兰就提出了一个变通的办法,可不可以让辛国美把清理出的纸壳、废瓶什么的卖掉,补充一点儿收入,因为那个毛小姐不让她卖,要留着自己卖。姚经理倒是挺通情达理的,说这个事她还不清楚,了解一下再说,她自认为是可以的。最后,吴冷兰向姚经理介绍了一下辛国美的情况,告诉她就是因为辛国美没有文化,能力太低才接受了这份工资如此不合理的工作,所以如果要求太高就有点儿勉为其难了。你们也可以招聘一下试试,就这种工资待遇和劳动强度,那些有点儿文化,有点儿能耐的是否肯干?姚经理呻吟了一下,未置可否。

  后来那个公司对辛国美的苛求果然少了许多,每天工作时间也减少到10小时以内,隔三岔五的也让她去卖点儿废品。吴冷兰也帮辛国美找到一家廉价但不劣质的快餐店,一个两荤一素的盒饭只需3元,而且离她上班的地方也近便,这样可以保证辛国美每天的伙食费控制在8块钱以内。但是,每月再怎么省也只能剩下200多块钱,辛国美想攒一笔养老费的计划何时才能完成呢?吴冷兰不无忧虑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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