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倔保姆蒙冤
住宿费事件平息了,李云留下的烂摊子还要抓紧时间整治。
上午,吴冷兰正在整理资料。电话铃响了,是一个叫佟雨的雇主反映家里少了钱,怀疑与保姆有关。是高真接的电话。
由于对这个公司尚不熟悉,高真让吴冷兰来听一下。
那个雇主唠唠叨叨说了近半个小时,大意是:她家丢了300块钱,她怀疑是保姆所为。前两天曾打过电话,是一个男的接的(吴冷兰插话:可能是我们总公司的商总),同意她问问保姆。她昨天晚上就很谨慎地问了一下,那个保姆却没出现被冤屈的那种过激反应,只是冷静地争辩了几句。她记得这个保姆刚到她家时讲过她没带钱来,可要求检查一下她的包时,她又说包里原来就有300块钱。另外,这个保姆脾气太倔,做菜不符合我们口味时,就说她们家就是那样做的;做事不符合我们要求时,就说她们家就是那样。难道我们的饮食口味和生活习惯要向保姆靠拢吗?
佟雨终于像打机关枪一样把话说完了。
吴冷兰问:“你现在有什么要求呢?”
佟雨家的保姆叫匡翠芝,就是当初把吴冷兰介绍给李云的那个家政工。吴冷兰对她很熟悉,知道她是那种喜欢自作主张、我行我素的牛脾气,相信雇主不会冤枉她。但说到偷雇主的钱,吴冷兰怎么也不相信匡翠芝会是那种人。
“如果真是保姆偷的,你们承担什么责任?”
好多雇主请保姆时都要问这个问题:如果保姆给我们家造成损失的话,你们负什么责任?他们希望得到的回答是,“我们负责赔偿损失”。其实,这是一种错误想法。家政业不同于旅行社、商场,他们给消费者造成损失是有个先行赔偿制度的。他们的注册资金是100万,有一笔用于先行赔偿的资金压在上级部门。他们给消费者造成的损失也是可以估价的。但是,保姆倘若给雇主家造成损失,却是不好估价的。那些金银首饰、存折证券随雇主怎么说都行,有些传家宝之类的贵重物品更是无价的。所以,家政公司只能对雇主说如果确认保姆给他们造成了损失,要协助公安机关帮雇主追回损失,并保证提供的保姆资料详实可靠。同时,还要提醒雇主,他也有个保管责任。有些难缠的雇主,似乎就认定保姆一定会给他家造成损失,非得让在雇佣合同上注明保姆给他家造成损失由家政公司赔偿这样的字眼,为了能签成单,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地照他的意思做。吴冷兰就遇到过好几个这样的雇主。不过,多数雇主在听了解释后,还是能理解的。
“首先,我们要确认是否真是保姆偷的。如果是,我们协助你们追回损失。好在钱不多,你扣她的工资就可以,然后你把保姆退回,我们批评教育后会开除她,但我相信我们的保姆不会做这种事情。你还是仔细回忆一下是否丢在了别处,或忘记放在那里了?如果你怕这件事影响了她的情绪,无法再做好你家的事,我们可以再给你换个保姆,你看行吗?”
“钱肯定是少了,但我们也不想冤枉她,我们与她再沟通一下吧。”
“好的,有什么结果请尽快给我们来电话。”
由于已经在电话中劝佟雨尽量和平解决,所以,吴冷兰和高真只能静等事态的发展。
第二天傍晚,佟雨又来了电话,说钱的确是找不到了,但也没坚持说是匡翠芝偷的。可是匡翠芝情绪很不好,干起活来也变得不认真、不专心了,几次提出要辞工。她考虑到都是老乡,在这里找个老乡保姆不是很容易,孩子对匡翠芝也有了感情,能不能公司出面协调一下,劝匡翠芝留下继续干,他们也不会再计较300块钱的事了。
电话是高真接的,她回答说没问题,今晚我就去看看,也算是结识、拜访一次雇主吧。
天不早了,又该做晚饭了。吴冷兰中午买回一条淡水鱼,处理的,还算新鲜也很便宜。她想起李云当经理的时候,两个月里居然连这种处理的鱼也没吃过。
为了省事,吴冷兰干脆把鱼放在碗里,搁上佐料,跟米饭一起蒸,倒也不难吃。后来她们就常常这样蒸鱼吃。
吃完晚饭,高真与吴冷兰商量到佟雨家去家访的事:
“你对情况比较熟悉,还是你去吧,就说我在接待客户。”
佟雨家离公司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天气闷热异常,从公司所在的七楼下到地面,就像进入一个大蒸笼。走进小区,有许多人在楼与楼之间的草地上乘凉。一些小孩子满头大汗地跑来跑去,一些半大的孩子居然在踢球,几条小狗伸着长长的舌头也跟着跑来跑去。那些年轻的妈妈和一些保姆模样的人则坐在一旁聊天。这么热的天气,说是乘凉,还不如说是“乘热”确切一些。
佟雨家住的是一栋六层楼建筑。在“蒸笼”里走了十几分钟,再爬上六楼,吴冷兰感到身上全湿透了,幸而佟雨家空调开得挺足,门一打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开门的是匡翠芝,看到吴冷兰她喜出望外:
“吴姐,你又回来了!”
佟雨家还在吃晚饭,看上去很简单的菜:一个青椒肉片,一个苦瓜肉片,一个青菜,还有几片香肠在一只碟里。佟雨好像吃完了,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佟雨的先生还没吃完,匡翠芝碗里的饭没动几口,大概收拾厨房吃得晚。
吴冷兰先替高真向佟雨表示歉意:
“高经理有客户脱不开身,不能来。”
“咱们见过面。”佟雨说。
“是的,就是十多天前,你想换保姆那次。”
既然要了解情况,一切就要听佟雨从头说起。
四天前,佟雨下班后到银行提了五千块钱,准备第二天去交一笔费用。当晚因为有应酬,就把这些钱装在提包里去了饭店。别人买单,她就没打开提包。回已经很晚了,大家都睡了,她就顺手把提包放在卧室梳妆台上。早晨起床后,匡翠芝进去收拾过卧室。吃过早饭,临走前她打开提包数了一遍钱,发现少了三张百元钞票。马上问老公,老公说根本不知道她提包里有钱。
“也没说就是匡姐拿的,只不过问了问她,这是必要程序嘛,而且也并没有因此解雇她。既然没有这回事,那就安心在我家干就是了。可这两天她干得很不好,完全没有那种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洗清自己的意思。仍然是我行我素。我老公离了肉不吃饭,我要求每个菜都用点肉来炒,可她就是不听,说他们家从来没有那个习惯。你看,这个菜就没放肉。我老公也不吃。孩子睡觉时我让她关一下门,免得吹到孩子,她偏不关,好像处处在跟我们作对。”
“吴姐,她到小区保安那里报了警,又对邻居说我偷她的钱。这两天出门,认识我的人都用那样的眼光来看我,让我抬不起头来,我又窝囊又委屈,这两天我是忍着泪水干的。”匡翠芝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么,佟小姐,你确信是少了300块钱吗?”
“的确是,那天上午我没办法,只好又到银行取了300块。”
“那么,头一天晚上你取钱时数过吗?”
“数过,的确是五千块。”
“佟小姐,不瞒你说,我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一次去邮局取了1500块钱,当时还数过,15张100块的,可拿给别人时却成了1300块。我记得清清楚楚,把钱装进包里就没动过。后来调出录象监控带看过,的确有我在旁边数钱的镜头,但看不出我手里有多少钱。我一直怀疑是邮局里的人少给了我,我数时又心不在焉,可查无对证,我只好认了。当然我不是说你也是这种情况,但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现在咱们不谈丢钱的事了,”一直没吭气的佟雨的老公插话了,“既然我们没辞退她,说明我们也不再怀疑她了,可是她却不领这个情,这几天干活时摔摔打打,还板着个脸给我们看。”
吴冷兰心想,她心里不痛快如何笑得起来,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感谢你们的宽容和信任,但也要请你们理解她。毕竟背上了个偷钱的嫌疑,心里难免疙疙瘩瘩,有点儿情绪应该是很正常的。”吴冷兰又转向匡翠芝:“先生、小姐既然没辞退你,仍然让你在大院里出出进进,实际上就等于告诉别人,你是清白的,要不他们怎么继续留你呢?如果钱找到了,他们可能会向你赔礼道歉。现在钱的确是没找到,你让他们怎么去说。总之,他们留下你,就是没把你当贼看。”
“是的,是的,我们叫你们公司来人,就是想当面把话说清楚。虽然确实是丢了300块钱,但我们也不想再深究,希望匡姐能放下包袱,别带着情绪干活,还希望她能按我们的要求去做事。其实她干活还是蛮利索的,也很认真,只是有时太固执。”佟雨说话时,一直用一块纱布轻轻摩擦孩子的脑袋,而孩子则一直沉沉地睡着,也不知为什么不把孩子放到床上去。
该说的基本说完了,匡翠芝的情绪也稳定了,并表示不辜负小姐、先生的信任,好好去做,争取做到合同结束再续签合同。
然而三天后的下午,匡翠芝就被佟雨送回来了。后者一坐下就气呼呼地说:“实在没办法,这几天,我们家都乱套了。她整天沉着个脸,摔盆子、砸碗地发泄,干什么都跟我们拧着个劲儿。这样带着情绪干活,我们实在受不了。”
匡翠芝也委屈的要命:
“我一想到你们说我拿了你们300块钱,心里就窝囊;到楼下去,发现别人对我指指点点,心里更憋屈,怎么可能装出一副笑脸。”
吴冷兰记得昨天上午匡翠芝还利用买菜的机会,抱着那个小女孩来了一次公司,诉说心中的委屈。特别提到了那几天想直接离开佟雨家去找别的工作,不回公司了。后来是看到吴冷兰去家访才又改变了主意,暂时先留在佟家,实在不行就回公司。那天晚上,她虽然答应留下继续干,但心里的疙瘩并没有解开。因为那300块钱,佟小姐坚持说没找到。既然没找到,那她就继续有嫌疑,就没法安心干。吴冷兰当时就宽慰她,反正钱没找到,你让他们承认冤枉了你也不现实。可他们至少用留用你的方式向外界说明他们还是信任你的,这也算是一种姿态吧。你还想让他们怎样做?难道非要让他们写一个认错书吗?记得当时匡翠芝已经被说服了,走的时候表示不再计较佟小姐的态度,用自己的行动为自己找回清白。怎么才一天就又变卦了呢?
佟小姐还是坚持钱的确是找不到了的说法,匡翠芝没有必要拿不好好工作来报复他们,毕竟他们并没有辞退她嘛。
“可你们非说钱就是在家里不见了的,这不明明是说钱是我拿的吗?这让我心里怎么能痛快。背着个偷钱的罪名,我没法好好工作。”
“钱就是没有了,你也不能非让我们说找到了吧。我不相信你怎么会继续留你在我们家做呢?”
“我不需要你仅仅是相信我,我需要我的清白。你既然口口声声说钱在家里不见了,还不是怀疑我,你们也太过分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声音越高,吴冷兰和高真几次让匡翠芝住嘴,可匡翠芝激动地不能自持,佟雨也是越说越火。
“算了,算了,给我退单吧。我真不敢在你们这里找保姆了。”
“你跟我们公司签的合同是三个月,现在刚满一个月,只能退两个月的。按百分之五十退,可以退五十块钱。吴冷兰找出了台帐,边看边说。
“那怎么行?我莫名其妙少了300块钱没让你们赔就不错了,管理费还要扣我的?这真是有点儿不讲理了。”
匡翠芝一听又火了:
“你这不是还在怀疑我吗?虽然我挣钱不容易,但我挣得是清白的钱。这是你刚给我的工资,给你100块,算是替公司退你的。”说完,匡翠芝甩过去一张百元钞票,佟雨居然面不改色地接过去了。
“别急,退单要有手续。佟小姐请把合同和收据给我。”吴冷兰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冷静的。
“哎呀!收据在我办公室里。”
“既然匡翠芝已经把钱还给了你,你就应当把手续办齐全。这样吧,如果不耽误你的时间,我跟你去一趟办公室拿回来,以免将来双方扯皮。”
佟小姐同意了吴冷兰的建议,两人一起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佟雨突然忿忿地说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匡翠芝本来跟在后面,是为了表示礼貌送一下佟雨的,听到这样一句无理的话,所有的委屈、愤懑、不满一下子爆发了。
“你是什么玩意儿!你冤枉了我,我忍气吞声,没让你赔偿精神损失就不错了,你居然还有脸来骂我?”
佟雨大概觉得被保姆抢白了一顿,丢了面子,恼羞成怒,也顾不得风度了,嘴里居然蹦出了骂人的话:
“他妈的。反了你了!”说着抡起了手中的提包向匡翠芝甩过来。匡翠芝本能地一躲,提包便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也跟在后面的高真的头上。
高真正纳闷一个有学问有教养的体面人物,怎么能口出脏话。突然又被砸了一提包,一下子愣了。瞬间反应过来也忍无可忍了:
“你冤枉了我的家政工,我已经忍了又忍了,你现在又是骂又是打,也太过分了吧!”
佟雨一看事情闹的有点儿大,也胆怯了,借吴冷兰的劝架,借梯下台地赶紧进电梯下了楼。
路上,佟雨还嘟嘟囔囔的,吴冷兰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说些不疼不痒的话。可她心里在想:幸亏今天是星期天,相邻的办公室都休息了。不然的话,人家会以为走了一个老疯子,来了一个小疯子。她眼前出现了李云歇斯底里骂家政工的情景。每一次李云都是脸扭曲着,牙咬的咯咯响,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相邻的办公室的人刚开始时还跑来看热闹,后来发现这是这个家政公司的家常便饭,就失去了观战的兴趣,只是打个报警电话。李云一次次的歇斯底里,给家好家政造成很坏的影响。那些保安一提到家好就嗤之以鼻。吴冷兰此时还不知道,那些保安由于反感于李云的泼妇做派,对来打听家好的人既没好气也没好脸,甚至设法阻拦。不久后一次偶然的事件,才得知保安的作法。经过与管理处交涉,并向物业公司投诉,使保安们明白此家好不是彼家好了,才改变了对家好的态度。
路上,佟雨向吴冷兰透漏了一个细节:她之所以与家好家政公司仅签了三个月的合同,全是匡翠芝出的主意。匡翠芝告诉她,就按最短的时间签三个月的,以后就说保姆回家了,这样她也不用续签,就省下管理费了。说白了,就是三个月后,匡翠芝打算与佟雨私签,脱离公司。吴冷兰无法分辨佟雨所言真假,但她既然出钱给匡翠芝做了全面体检,仅签了三个月也的确令人生疑,也许就是打算私签的缘故。但谁敢说不是佟雨自己想私签呢?
吴冷兰跟着佟雨到她办公室取回收据,让她签上字,又被佟雨用车送回公司。进了办公室发现高真还在生气。
“我真是想不通,干个普通家政这样难。这些号称硕士、博士的雇主素质怎么这么差,象些泼妇一样。我们的家政工文化水平低,缺乏修养是难免的。她们文化水平高,也会缺乏修养吗?你看那些请月子护理的雇主,一个个文质彬彬、通情达理,两、三千块钱一个月掏得多痛快。这些雇主倒好,跟我们算计完了,跟保姆算计,莫名其妙少了钱还要诬赖保姆,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干脆不做普通保姆了,就光做月子护理算了。”
“可是,这个公司是通过做普通保姆起步的,这么多老家政工能不管了吗?”吴冷兰到底大了几岁,考虑问题比较周到。“再说,月子护理对这个公司来说是个新项目,需要投入财力物力去宣传,虽说它的绝对收入比普通保姆高,但如果数量上不去的话,还是不行。而普通保姆光吃老本每月也会有稳定的收入。”
后面几个月的事实印证了吴冷兰的话。每月的收入中,月子护理占不了两成。
“算了,算了,别生气了,今晚估计不会有什么事了,快回去吃饭休息吧,省得赵姐又来电话催。”吴冷兰比赵佳大两岁,也跟着高真叫赵姐。
匡翠芝是吴冷兰在另一个家政公司时收的家政工。吴冷兰被林愉聘用时,匡翠芝还在待岗。吴冷兰走了,匡翠芝也不想继续等了,就跑到了家好家政公司。她向李云推荐了吴冷兰后,没等吴冷兰来,就被一个东北老太太给聘去了。因为匡翠芝是河北人,会做面食。
匡翠芝下户的第四天,吴冷兰跟李云到她雇主的那个小区去签合同,正遇上那个东北老太太。她说,匡翠芝家务做得还行,只是主意太大,做饭时老是按她自己的习惯,不听雇主的,让他们感到很别扭。第十天,老太太实在受不了她的自行其是,以暂时不回东北为由,将匡翠芝送了回来。
匡翠芝那种我行我素、自以为是的毛病也是生活所迫而形成的。
匡翠芝从记事起就承担了家庭主妇的角色。她妈妈有点智力障碍,却不耽误生孩子,而且会生不会养,一气生了她和四个弟妹。生她时脑子还清楚,后面就越来越糊涂,她这个当大姐的就成了小妈妈。最小的弟妹是龙凤胎,出生前,她妈妈已经完全不明事理,临盆了也不知道,送医院来不及了,她就在爸爸的指点下,自己给妈妈接生。那年她才12岁,女人的特征在她身上还没发育呢,就通过这次给妈妈接生,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心理转变。
妈妈有奶水,却不知道喂孩子,匡翠芝每天像哄小孩那样,哄着妈妈给弟妹喂奶,才让两条小生命活了下来。小弟妹三岁时,有一天家里人一时没看住,妈妈跑出去掉进水塘淹死了。妈妈去世了,匡翠芝反而轻松了一些,因为一个不能自理的大人比孩子难伺候多了。就是这种早当家的生活环境,养成了匡翠芝倔强自负、不肯迁就别人的习惯。她不这样也不行啊,弟妹们和这个家全靠她来拿主意,她也必须用一种强硬的态度让弟妹们服从她的管理。成年后,好容易找了个不嫌弃她弟妹多的男人结了婚,然而没多久,父亲死于一场意外的事故,照顾未成人的弟妹们的担子一下子全压到了她肩上。她在把自己的孩子拉扯大的同时,又把弟妹们拉扯成人。然而,那些坏脾气,保护了弟妹们却害了她自己,使她与老公的关系总是处在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中。磕磕碰碰十几年,她终于帮最小的弟弟成了家。此时,她如释重负,也不想继续呆在火yao桶般的家里了,就跑到鹏城来当了保姆。自作主张了20多年,坏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了,在雇主家事事处处都要听雇主的,她很不习惯。时间一长,坏毛病就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来。因此,哪家也干不长。好在可以随时更换雇主,才能断断续续挣着钱。如果老公也像雇主那样可以随时更换的话,她也许不知换过多少老公了。
从东北老太太家回来,待岗几天后,匡翠芝又去了另一个雇主家。那个小姐姓江,是个很怪的人。她希望保姆每天要从早晨6点干到晚上10点,稍一休息她就不舒服。她给保姆安排一天的日程是这样的:早晨6点起床,洗漱完毕后,给她和孩子褒上粥,那个粥要煲两个小时,每天煲三顿,煲粥时要守在跟前搞菜和肉。粥快煲好时,放进剁成泥的菜叶和肉末等。她和孩子天天吃这样的饭食。剩下菜梗等炒来给老公和保姆吃。煲好粥后打扫卫生、洗衣服。为了省水电,不管大人小孩的衣服,全部手搓手拧,不准用洗衣机,包括牛仔裤、床罩、窗帘等。洗衣服也有好多讲究:孩子的上衣、裤子、内衣、尿布(3岁多的孩子不会自己撒尿,整天垫尿布)分四个盆,她自己的上衣、裤子、内衣、她老公的上衣、裤子、内衣,全有自己的盆,一点儿也不能含糊。所以,洗衣服时一摆一长溜盆。买菜可能是她每天惟一的一项活动。保姆抱着孩子跟她去,回来时保姆要一手抱孩子一手提菜。
她八、九点才起床,却还要午休。午休时,保姆要带孩子玩,孩子如果睡觉,保姆则继续干活。累倒不是很累,只要不洗牛仔裤、床罩、窗帘等,但一天不得闲。只是每天晚上有一个累活——给她女儿冲凉。
江小姐不知有何担心,冲凉时不让孩子坐在水里,也不让站在水里,而是让保姆卡住孩子的两掖,举在盆上用流水冲。孩子虽然瘦小,但毕竟3岁多了,也有点分量,两手平举着十几分钟,没有点儿臂力的确不行。
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已经换了六、七个保姆。有的是被每天不得闲的磨人活磨得受不了;有的是被她和孩子每天吃的那种黏糊糊的粥恶心的受不了;有的是被她每天吃的一把一把的药吓得受不了;但多数是因为举着孩子冲凉胳膊累的受不了。匡翠芝从公司走之前扔下一句话:我就不信治不了她。但她也只在她家呆了十几天,最后还是落荒而逃。
匡翠芝刚去的头几天还比较收敛自己的脾气。但她干活又快又利落,每天总能空出一点儿时间坐下歇歇。江小姐看到就不舒服,想方设法找出点活来让她闲不着。渐渐地,匡翠芝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反正活干完了,你不让休息我也要休息。小姐为了防止她休息,就让她洗被罩。那么大一个双层席梦思床罩要用手搓洗,根本就是刁难人。匡翠芝气火了,用脚在盆里踩着洗,勉强漂洗两遍,连拧也不拧就提到凉台去晾,水流了一地。等被罩干了,小姐让她套起来她说不会套,在家里都是老公套的。把小姐气得打电话给公司告她的状。可因为匡翠芝活干的又快又利落,还不想换人,也不让往她家打电话找匡翠芝。吴冷兰只好劝她多与保姆沟通,要理解做保姆的苦衷。同时劝她别上火,匡翠芝就是这么个倔脾气,干活还是蛮不错的,人也实诚。这些江小姐都承认,所以小姐也不想放她走,因此打这些电话全是用手机在外面打的。
不过吴冷兰心里明白,匡翠芝肯定是不能再干下去了,她是在制造理由让雇主炒她呢。
果然,又过了一天,江小姐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快给我找个年轻的,这种年纪大的我实在支使不了,说什么都跟你拧着个劲。
于是,把一个才填完表,刚刚体检完还没拿化验结果的20岁的姑娘送了过去。
由于都知道江小姐对保姆确实太过分,所以匡翠芝回来后,李云破例没有骂她,只是都担心那个小姑娘是否受得了。果不然,十天后,那小姑娘就以家里有事为由辞工,也不知真假,反正一走就再没回来。又送去了一个30多岁的家政工。吴冷兰刚刚回到公司,她也脚跟脚地回来了。原来江小姐安排她洗衣服,她问了一句,这些大人的衣服也用手洗呀?不是有洗衣机吗?江小姐立马让她走人,只好又火速派去一个叫乔素丽的家政工。
匡翠芝待岗没几天,就来了现在这个雇主佟雨。
佟雨是河北人,为了找一个河北籍保姆,她跑了好几个家政公司。鹏城虽说是个移民市,被人戏称为中国的联合省,来自全国各地的人都有,但以南方人居多。保姆更甚,北方保姆连10%都占不到。可能一是路太远;二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三是这里的保姆工资出奇的低。所以北方雇主想找个北方保姆就比较难,找个老乡当保姆更难。佟雨就想找个河北老乡,所以挨个家政公司打听。当听说这里正好有一个河北籍家政工待岗时,非常高兴,更让她高兴的是,这个匡翠芝有一年多做保姆的经验,人也会说话,她问了几个问题,匡翠芝回答得都很圆满。于是,就约定第二天早上带匡翠芝去医院做体检,若没有问题就聘用她。
原以为佟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河北老乡,又兴师动众地自己出钱、开车送去体检,又经过了试工,还不签它个一年两年的,至少也要签半年吧。没想到,这一番煞有介事的折腾,却只签三个月。她说三个月后,如果匡翠芝真令他们满意,再签一年的。
一直以为逮了条大鱼的李云再三说服,也没让佟雨改变主意,只好依了她。佟雨走后,李云好一通骂。其实,也不能指责李云急于挣到那150元钱而向雇主妥协,如果不签,很可能人财两空。对家政公司来讲这是常有的事。有些保姆在试工期间,与雇主串通好,签合同时,按最短的时间签。合同期满,保姆便去家政公司请假,谎称家里有事要回家,然后再去雇主家,这就是“私签”。如果家政公司当时就不同意签三个月的,这个保姆就直接用请假回家的方式离开公司,然后返回雇主家。那家政公司就既损失了管理费,也损失了人。因为这个家政工怕私签败露,一般不会再回到原来的公司。
那天下午佟雨跑的家好家政打了一仗后,吴冷兰才明白她只签了三个月的原因。
过了些日子,匡翠芝回了趟公司,抱着一个看不出男女的小孩。那小孩有一岁多的样子,皮肤黑黑的,还长了许多湿疹。匡翠芝说那是个女孩子,有点皮肤病。白天她爸妈全上班,只有她俩在家。孩子很听话,只是老是皮肤发痒,需要经常帮她挠挠。其它的事还好做,毕竟是老乡,生活饮食习惯都一样。
不久,匡翠芝自行其事、自以为是的老毛病又逐渐暴露出来。干到20天左右时,佟雨终于受不了了,她瞒着匡翠芝跑到公司挑选了一名家政工,并约好第二天带她去体检,那次正好是吴冷兰接待的,所以吴冷兰去她家时,她说见过吴冷兰。
然而,第二天佟雨又来电话说不换人了。原来,当天晚上,佟雨把打算换人的意思跟匡翠芝说了后,匡翠芝诚恳地做了自我批评,表示今后一定要改掉自以为是的坏毛病,一切以雇主的要求为准。考虑到孩子已经与匡翠芝有了感情,而且匡翠芝做事的确麻利干练,再加上是一个地方的人,佟雨觉得不看僧面看佛面,便原谅了她,继续留用了她,一直到发生丢钱的事。
佟雨把匡翠芝送回来的那天晚上,高真又回喜月公司休息了。吴冷兰把中午的剩饭热了一下,随便对付了一下肚子。吃完便叫过匡翠芝了解情况。基本上还是那么些事。在安慰她的同时,也严肃指出了她的毛病:我行我素、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并告诉她,她不受雇主欢迎的原因就在于此。
“咱们是到雇主家工作的,咱们的工作是按雇主的要求去做的,只能去适应雇主,而不能去改变雇主。到了雇主家里,只有‘你们’,没有‘我们’和‘他们’。我们自己家以前的习惯不能坚持,以前的雇主家的经验也不能使用,只能服从现在雇主的习惯与要求。比如佟雨说过这么一件事,她老公爱吃肉,所有的菜都需要用肉炒,你就要按他们的要求去做。你可以隔三岔五搞个家乡菜让他们尝尝鲜,但切不可去改变雇主的习惯。还有,绝对不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中去,更不能摔摔打打来发泄自己的不满。这样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对自己不利。你要知道,雇主花了钱就要请个最顺心的,不可能去将就哪个保姆。”
一番话说得匡翠芝直点头,承认自己的确有欠缺,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今后一定要注意。两人正说着,昨天来过的叶青小姐又进了门,说如果有合适的,她要带走一个,她家里的那个保姆已经等不及了。吴冷兰就把匡翠芝介绍给了她,当然要尽量介绍她的优点及能力。匡翠芝也是乖巧之人,几句很得体的表态给叶小姐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吴冷兰向叶小姐介绍了一些试工须知后,叶青便将匡翠芝带走了。
吴冷兰将她们送到电梯口,目送她们进了电梯,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暗暗祷告:小匡啊小匡,千万管住自己,别发牛脾气,争取签单干下去。
说起这个叶青小姐,也真有故事。
昨天晚上,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小姐熟门熟路地跨进了公司,还没等吴冷兰发问,她就快言快语地说了起来,
“我叫叶青,是这个公司的老雇主了。我知道你们公司又换了人了。如果不换人我也就不来了。前面那个经理穿戴打扮像个红灯区的妈咪,说起话来又像个跑江湖的老油子,我见过她一次就不想再跟她打交道。看你们两个斯斯文文,一看就有种信任感。“
高真觉得奇怪:
“你好象像很了解这个公司的变化,也很了解我们。”
“那当然,老雇主了嘛。”叶小姐不肯说出消息来源。
后来才知道,她家当时用的那个保姆是家好家政公司的老家政工,她与老乡合伙在鹏城开了一个十元旅店,就是高真遭受抢劫后被“好心”的司机送进的那种旅店。而吴冷兰被李云辞退后,根据一个老家政工的介绍,就住进了那个店里。所以,在接到高真的电话办理退房手续时,对她老乡透漏了公司要换人的消息。因此叶青得到的消息不仅准确而且可靠。
“感谢你对我们公司的支持。”吴冷兰对雇主永远是那么尊重,“不过,你来不是光想看看我们俩吧?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
“是的,是的。我想来挑一个保姆。我们家那个保姆有生意上的事情急需她去打理,要找个人去替换。”
吴冷兰此时已经根据叶小姐报出的名字,找出了她的台帐,一看她两年前就在这里请保姆了,现在她家里的那个叫王小雨。从台帐上看,王小雨春节前就在她家干,一直到现在,中间空了半个月,那半个月是仇明花干的。“仇明花干活太慢,只好又把王小雨叫回来。”叶青说。但是叶青的合同三月份就到期了。也就是说,后面的两个月是私签的。
私签的事就不与叶青叫真了,吴冷兰只是告诉她,现在没有合适的家政工,让她别急,有了就通知她。然后,问她有几个孩子,需要一个保姆。原来只有一个,她也不上班。新保姆去了以后,专做家务,孩子由她和她妈妈带,以后再找一个带孩子的保姆。按说三个人带一个宝宝,应该挺轻松,但后来吴冷兰听仇明花介绍了在她家工作的情况后才发现,她家的工作还不是一般的麻烦。
这就是鹏城的有钱的年轻妈妈的现状。自己不工作,有了孩子要把母亲叫来帮忙,还要再找个保姆。其实她们自己在婴儿时代,也许连奶粉也吃不上;她们的儿童时代,连饼干也是奢侈品。父母像拉扯小狗小猫似的把他们兄弟姐妹拉扯大,然而她们现在成了阔太了,自己有了孩子,却需要几个人来对付。如此的高投入,生产出的产品能否合格还是个未知数。
叶青走后不久,仇明花就回来了。吴冷兰向她打听叶青的情况。
“嗨!你不知道,她家的活没有干完的时候。你干的快就要多干,反正不让你停下,所以只好慢慢磨。还有,她那个孩子睡觉时必须抱着,一放下就醒。白天她跟她妈妈轮流看孩子抱孩子睡觉,晚上是保姆抱着孩子睡。坐着睡一晚上能睡好吗?下午虽然让你睡两个小时,但根本补不上,困得一整天浑身无力,想快也快不起来。还有,你知道为什么王小雨好不容易被她叫回来又要走?以前,她给的工资是700,这次王小雨回来后变成了600,王小雨当然要找借口离开了。”
原来如此。
不仅如此,叶小姐现在的开价是500元!
然而,匡翠芝到叶青家仅仅干了三天,就因为跟叶小姐出门,穿着高跟鞋抱孩子走路突然崴了一下,而被叶小姐认为太粗心给辞退回来了。
后来,在朱小姐家,因指责雇主被退回;在华小姐家,因顶撞雇主被退回;在周先生家,因不服从管理被退回。若不是正巧又有个河北人来请保姆,高真真是不会让吴冷兰再给她介绍雇主了。
那天,看着小匡提着行李跟那个河北雇主出去的背影,吴冷兰想:这才几个月,小匡出出进进变成了“运动员”,看样子她的牛脾气也很难改了,这样换来跳去的,一年能挣什么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