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家堡。
纪巺正在读一封信。
接到信的那一刻平素洒脱自在的纪大堡主难掩心中喜悦的激动,几乎是哆哆嗦嗦拆开了信封。
陈夫人目光切切,信封未拆,两眼先红了。
信上是纪默的笔迹。
爹爹、娘亲如唔:
展信万安。此刻,默儿正在外祖家的小锦轩伏案执笔,案前烛影生光,窗外竹影摇曳,默儿心中恍若有万千世界铺展。
忆起离家当日情形,默儿此时仍犹如身在梦中未醒,然,一路行来,万水千山,纪家堡才是默儿心中最美之处。
爹爹可好?一直以来,默儿铭记爹爹教诲,说来奇怪,离家愈远这些教诲愈是刻骨铭心;娘亲可好?如今在外祖府中,外祖每每讲起娘亲幼时趣事,总是开怀畅笑,娘亲音容便也时时浮现在默儿眼前。娘亲本是读书之人,不凝滞不拘礼,至情至性,承欢娘亲膝下是默儿此生之大福分。
今日辰时,默儿去了一趟爹爹亲创之“济世堂”。亲见临安城众多百姓感念爹爹济世怜悯之心,内心深受震动。默儿亦深感这些年来坐井观天盲目自傲,实则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
小恕和榆钱儿可有信来?对他们爹爹尽可放心,纪家堡弟子定不会差!
阿宁的医术可有精进?阿宁承继爹爹精妙医术实在是阿宁之福。
另,孩儿不日即要另往他处。万卷书好读,万里路慢走。
孩儿一切均好,勿念!惟望爹爹、娘亲神怿气愉,万千保重。
恭敬金安!
纪默叩上!
某年月日
纪巺读完纪默家书,心下欣慰,对夫人道:“难得默儿这小子如此啰嗦!”
陈夫人眼中带泪,红着眼圈展颜一笑:“默儿一向话少,定然是想家得紧了!”
纪巺道:“阿卓有所不知,这孩子一旦大了就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得越远越好,固然想家,不在外面栽些跟头是不轻易想回来的。”
这话不知是安慰还是感慨。
纪默也单独给阿宁写了一封,简要讲述一路见闻。阿宁见信如获至宝,早抱着大哥的信脚下生风回“婉宁小筑”去读了。
“也不知恕儿和阿俊情况怎样?”陈夫人叹了口气,“恕儿那孩子是个有主见的。”
陈夫人话音刚落,只见纪平一脸带笑地走了进来:“堡主、夫人,信!”
纪巺夫妇一听又一封信,急忙站起。
纪巺接过纪平手中书信,只匆匆一瞥,是纪恕的!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夫妻二人情绪尚未从纪默来信中缓过劲来,纪恕的来信又让他们心潮起伏一回。
“快拆开看!”陈夫人道。
纪巺依言匆匆拆开信封,只见足以与纪默媲美的小字跃然纸上。
义父义母(师伯师母)膝下:
安启。
一别纪家堡数日,恕儿甚是想念义父义母阿宁妹妹!
自来大营,恕儿和榆钱儿勤恳有加,尽心竭力,丝毫不敢懈怠。所幸天道酬勤,叶将军所托之事完成大半,以此进度,余下一半之工不日即可完成,双亲万勿挂怀。
然,恕儿有虑:战场之上风云万变,面具虽成,届时难保不有意外。思来想去,恕儿深觉理应随军而往,以解万一之险。
恕儿谨记纪家堡家训和义父教诲,知晓行事当以纪家尊荣为重,眼见纪家盛誉系于我手,孩儿岂能袖手一边?如此,恕儿即便安于堡中仍心中惴惴不安。
恕儿感恩义父义母多年殷殷教导。每思及此恕儿无不热泪滚滚,涕零如雨。
往事历历在目,恕儿铭刻肺腑。
恕儿明白义父义母对恕儿爱之深切,双亲见此不孝之言定然着急气怒。恕儿惶恐,祈愿义父义母万不可为此动气、伤怀!早年,恕儿读诗,有“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之句,义父为恕儿解读之情景恍如昨日。义父心胸,恕儿如何不知?
初来军营,恕儿和榆钱儿经大将军许,校场之上得瞻军中精锐铁英骑风采,深深为之折服。榆钱儿本来血气方刚,佩服尤甚,每每心驰神往恨不能遂成为其中一员,唯有“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能道出其心境。
看出来榆钱儿是认真的。
关于此事,榆钱儿已修书一封告于师叔。
想必师叔不会爽快答应,还请义父为榆钱儿多多美言。
师兄可有信来?师兄尝书:纸上得来终觉浅。纪家堡外天大地大,以师兄修为,定是要有所受益方才愿归。
阿宁妹妹医术可有精进?宁妹妹聪慧伶俐,悉得义父医术亲传只是时间而已。
此外,恕儿另有家书一封给阿宁妹妹。
恕儿已然成人,一切均好。得义父教诲,行事分寸自能把握,愿义父义母不以恕儿为念,保重身体,静待孩儿他日全身而归。
言短意长,敬请福安!
纪恕叩上!
某年月日。
只见纪巺读信先是眉头舒展,满脸笑意;继而眉头渐锁,一脸阴云;再后来眉头一松,蓦地一叹。
然后他目光又在信纸上后几行流连几遍,许是脑补了师弟见到榆钱儿信里所写,急得要跳起来的样子,不由又哑然失笑。
唉——
这些孩子们呐!
铁英骑大营。
苏小闹正一脸认真地对纪恕说:“纪灭明,能为我制作一副面具吗?”
纪恕看她不像玩笑,道:“不能!”
苏小闹对这个回答颇有点意外,追问道:“为何?多少银子我给!”
纪恕无奈地说:“大人,我一没时间,二没心情。”
苏小闹皱皱眉头,挑起眉尖看他:“苏小闹。叫我名字!再叫‘大人’我毁了你工具。”
语气阴沉,每个字都透着不由分说。
说完,她看向榆钱儿:“还有你!”
榆钱儿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心想,我招你惹你了,恶狠狠的吓唬谁?正待问个明白,只听见苏小闹劈头又摔过来两个字:“闭嘴!”
榆钱儿努努嘴,挑挑一边的嘴角,做了个同样不善的表情,嗨呦,谁怕谁!
纪恕脑门又开始抽筋。
“我是真的没时间,等我们忙完了,如果有再见之日,我就做几张送你如何?”纪恕手指不闲着,抽空对苏小闹说,“送你几张更好的,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帮你化妆。”
“画妆?纪灭明你!”苏小闹一听,脸上顿时浮上一抹可疑的粉红,压低的语气里带着嗔怒,“消遣我?谁不知道那是出嫁的女子才画的!”
“女子”两字有点咬牙切齿。
纪恕见此,心里好笑,话里却带着微不可查的戏谑:“苏——小闹,你误会了吧?”他故意拉长了一点尾音,“我说的此‘化妆’非彼‘画妆’,不是你想象的样子,莫非……苏小闹你——”
苏小闹直直瞪着他,眼神里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好像一旦他嘴里吐出的不是好言语,就要扑上去掐死他似的。
纪恕夸张地打个冷战,呲着牙笑了,接着刚才的话:“有心上人了?哪家姑娘,说来听听?”
榆钱儿看他德行都要散了,忍不住插嘴道:“难道是我错觉吗,灭明,我怎么发现你老在苏小闹面前没个正经?”
苏小闹瞬间收起炸毛,恢复傲娇,爱理不理地“哼”了一声。
纪恕则给了他一记白眼。
只顾魔怔着做你的从军梦呢,眼前这个人是男是女你都判断不出来了,亏你还是纪家弟子。
想及此,忍不住又给了他一记白眼。
苏小闹听纪恕说等忙完送她几张更好的,心想,这还差不多。想着能戴上纪灭明送她的面具,心里又一阵高兴。纪灭明是谁啊,先不说他是纪家堡纪巺的义子,这些日子只旁观都能看出来他的水平不低,(榆钱儿多次抗议,这是偷窥,偷师!偷师可耻!可她是苏小闹,她才懒得偷,就喜欢光明正大看。)经他手做出来的面具能差的了?非但不能差,必须是上好的啊!关键还是“送”,省下来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她越想越美,又不好把内心的小九九宣之于口,也不好表露于面,只好忍住脸上绽开的笑容,硬生生把美滋滋压回身体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话说,纪灭明所说的“化妆”又是什么有趣又好玩的东西?改日一定探个究竟!
苏小闹决定了,即便纪灭明和李文俊随军出征,她也要等他们凯旋归来,让纪灭明兑现方才出口的承诺。
跑不掉的!
大将军出征之时就是她离开之日。
她要离开京州去各地好好玩玩,玩够了再说。
一切来日方长,她一点也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