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废话,拿来吧!”
为首的是个刀疤男人,气势汹汹一刀劈了过去,男人大呼小叫地躲了开,身形扭作蛇般一转,擦着那来势凶猛的锄刀而过,又在一众匪类中兜兜转转绕了几圈,直奔院落之中,一把抢到了烧的香喷喷的野鸡,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孟惊鸾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以风卷残云之势啃完了两个鸡腿儿,几个山匪又一次蜂拥而上,男人怀里抱着半只野鸡,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在地上滚来滚去地躲避着那些明晃晃的砍刀。
“你们以多欺少,好不要脸!”男人的嗓门清澈洪亮,中气十足。
孟惊鸾慢慢地皱了眉,终于从中看出些不寻常的门路来——若说这男人一次两次躲得过,还算运气。可而今这般,恐怕……
“成嘞,十二大——粽子!”
男人一声大喝,满意拍了拍手。她不由一怔,再定睛看去,只见那些个山匪竟不知被何物缠绕,有的捆扎在树边,有的抱地成团,统统动弹不得,一应嚎叫着,不禁愕然!
她什么也未曾看清,更不知道这是什么手段,只见那些个原本高高壮壮的汉子此刻龟缩在地上,一个一个扯了嗓子叫骂。
“怎么样?说了我是蓬莱山下来的,你们也敢招惹?怕了吧?...你还敢瞪我?信不信道爷剜了你一双招子!”
男人吊儿郎当地晃着,敲敲打打呵斥一番,只见那些个土匪兀自呻吟,无人再敢驳回。
他似乎十分满意,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拎着肥鸡便要离去,孟惊鸾心中一动,口中高声唤道,“前辈,前辈!请高人留步!”一面踉踉跄跄追了过去。
男人压根未曾料到犄角旮旯里头突然钻出个野孩子,倒退两步,神色警惕打量她,“你是何人?”
饶是孟惊鸾此地刻腹中空空,也不敢多看一眼男人当做宝贝的野物,忙垂头敛目,小心道,“方才听前辈所说,您是蓬莱山上的人?”
男人得意扬扬乜她一眼,“那是自然。”
蓬莱,蓬莱!
她眼中隐隐发热,一把拽住男人衣袖,作势要跪,“前辈,求前辈带我上山!求前辈救我!”
男人吓了一跳,单手将她架住,连声叫道,“哎,哎哎,这哪里来的孩子,怎么要跪我?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知道么?”
孟惊鸾死死攥住他,热泪盈眶。
“求前辈带我上山!”
男人见她一身破烂衣裳,满脸的草屑泥灰,好似逃荒一般,不由奇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何要上蓬莱去?看你孤身一人,怕是自己瞒了家中逃出来吧?”一面随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娃儿还是趁早下山去。山中豺狼虎豹,山匪土贼可多了。”
“前辈!”孟惊鸾饿了太久,此刻一阵阵头晕眼花,见得男人转身便要走,一时急火攻心,抬腿要追,然而才行了两步,眼前骤然发黑,身子一软,竟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嘀,嘀嗒,嘀嗒……
依稀间听到了水声。
她略略动了动身,只觉鼻翼间尽是草木芬芳的气息,好似周身疲乏也洗尽,痛快地大梦了一场。
只是喉中干渴难耐,有如火灼,不由喃喃道,“水……给我水……”
没想到真的有个物什凑到了嘴边,跟着一汪清泉流涌入口中,沁凉入喉,逐渐平息了燥火,耳畔闻一男声叹道,“可算是醒过来了。”
受惊之下,她骤然睁了眼,四下一看,那男人正在她旁侧盘膝而坐,见她如受惊兔子一般窜起来,因笑道,“洗髓小还丹果真是神药。唉,贫道一直舍不得用,而今给了你,可是亏大发了。”
孟惊鸾愣了愣,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四肢疲乏已消大半,腹中似乎也不再饥渴难耐,就连伤口也不那么疼了,不由得笑了起来,“前辈……没走吗?”
男人翻了个白眼,“我是想走。是你一直睡不醒,我只怕给山中野兽叼了去。巴巴地守到现在。”
孟惊鸾慢慢撑着坐了起来,只觉胸口一阵暖意回荡,低头恭声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男人翻身而起,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碰到你算我倒霉。现在你吃也吃了我的,伤也好了,我送你下山去。起来吧。”
孟惊鸾绞着衣襟,小声道,“我不能下山。前辈,请你带我上蓬莱。”
男人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孩子,这么跟你说吧,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得道高人,同那起子山匪也是信口胡诌的,我就是蓬莱一个掌勺的!掌勺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就是做饭的。你说你跟着我上山,当跟班么?就你这身子骨,能挑水劈柴也是怎的,啊?”
孟惊鸾诚恳地瞪大眼睛,一瞬间恨不得将全身长处都说遍,“前辈,不瞒你说,我真的会挑水劈柴,我还会缝补衣裳,做饭我也做的来,我还会两招剑法,我现在就练给你看!”
“不必了不必了!”男人头痛不已,连连摆手,“你这丫头,怎么就那么倔呢?你先告诉我,究竟是何人把你忽悠来的?”
孟惊鸾眼见是瞒不过他,便将林牧野如何带她上山的事略说一二,不料男人听着听着,神色竟松动了,冲她露齿一笑,“你既然如此诚意,正逢我也要上山,不如结伴同行。”
孟惊鸾见他答允,自当是回心转意了,忙连声道,“多谢前辈!多谢前辈!”一面起身便要跟上,然而她却不曾想到,自己只是凡人一个,以男人的身手,倘若不想带她,根本无需开口拒绝。
因为她,全然跟不上男人的速度。
只见葱郁树林间,男人轻轻巧巧地跳腾而行,身影灵活自如,如同崖上飞猿,即便逢至陡峭山岩,亦如履平地。
起初她自是不服,自幼生于山间,旁的不论,爬山凫水她断不会输给谁的,登下卯足了劲儿,只盯着那飘摇身影一路紧追。
只有这么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她决不能落下!
然而凭她如何尽力,两人的距离仍在一点点拉远。先才不过五步开外,逐渐到了十余步,而今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淹没郁郁葱葱丛林之中,两人相差已不知有多远了。
孟惊鸾焦急之至,愈急愈慌,愈慌便脚步更乱,绝望丝丝缕缕漫了上来。
她心中知晓,这怕是上蓬莱的唯一希望,可而今眼睁睁瞧着希望远去,却无计可施。
也仿佛应了急中生智的话,她四下打量一番周遭地形,却见那丛林之间,有藤蔓蜿蜒生长,盘绕在枝条间,横亘交错。心下灵犀一动,想到昔日在芝麻岭,若是山间采香的时候遇上豺狼虎豹之类的野兽,也是在树上避险的。
然而问题就在于,这藤蔓说粗不粗,说细不细,堪堪二指宽。若是一不当心给摔下来,就是伤筋动骨。
心下一狠,再顾不得许多,她抬手以腕缠绕住藤蔓纵身一跃,不等落地再抓住另一根藤蔓,身体跟着剧烈晃动了一下,若是旁人见了,必要为之捏一把汗,悬归悬,却也不至于掉下来。
攀枝而行,其速度果然加快了许多,然而她的掌心,脸颊,脖颈,周身裸露的肌肤尽被树枝所挂,划出无数道碎的伤口,一阵细细密密、火辣辣的疼。
孟惊鸾狠狠咬牙,只觉冷汗流入鬓间,双臂宛如灌了铜铅般沉重。眼见藤蔓到了尽头,是一条河流,横亘于丛林之间。彼岸草木,已然是另一番景致。
男人足尖轻点,飞身渡河,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她心急如焚,情知不容多想,直接撩起衣襟,腰间打结,步步走入河中!
寒冬正月,河水冰冷刺骨,眼见一点点漫过脚踝,双腿,小腹,肩膀……她不住地哆嗦,只觉心头血似乎都要凝成冰凌了。
冷!实在太冷了!
逐渐地,水已没脖颈,弥漫在口齿之间,然而却还不没走到河流中央。眼见那男人的身影逐渐消逝在前,孟惊鸾才彻底慌了,扑腾着欲追,正逢湍急上流水花打来,一个浪头将她整个人拍入水中!
她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叫,后半声沉没于深水中,但见眼前一片迷蒙水色,仿佛四肢一点点在寒冷中失去知觉。十指紧紧攥在掌心,半声喊叫也未出。
不多时,果然听到了渐近的凫水声。她整个人被横腰抱起,拖出水中。
孟惊鸾始终垂着头,好像失了意识。发丝紧贴于鬓角,滴滴答答地淌水。
男人恨恨叹气,“这孩子,合该我命中劫数吗?”一面将其搁置岸边,小心地靠在树上。拧了拧湿透的外衣,随意扔在树杈上,跟着走上前,俯下身来,伸出手试探鼻息。
然而,就在他的手将要触及的一霎那,孟惊鸾忽而睁了眼睛,飞快地伸出手去扯他的衣襟。
男人吃惊,将衣袖一翻,瞬间已退出数尺之外,惊道,“你!”
“请前辈宽恕后生唐突!前辈曾说,我追的上你,就带我上蓬莱……是我迫不得已…”
男人睁大了一双眼睛,不错眼地瞧着她,沉默半晌竟笑了起来,“你这女娃儿,有几分灵气。鬼主意倒是多,我也给你混过去了!”
孟惊鸾辨不出这话的意思是嘉许,还是责怪,“那……”
男人斜斜乜着,自怀中摸出一块木牌子丢给她,“此乃蓬莱‘槐令’,为入门选之信物,而今我给你了。你顺此路直行,自然有人接待。至于其他的嘛,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孟惊鸾反反复复摸着那槐令,不胜欣喜,“多谢前辈厚德!前辈,这个牌子贞的能让我留在蓬莱么?您不骗我?”
男人笑道,“我已近而立,唬你做甚么?”话虽如此,还是伸出手掌,同面前少女三下击掌,声声清脆。
孟惊鸾既得许诺,总算安心数分,“前辈好走……”待见那男人飞身而去,又忙喊道,“前辈别忘了我,日后在蓬莱说不准还会相见呢!我叫孟惊鸾!”
那人遥遥远去,她听不得答案了。
再举目眺望,苍莽群山,绿意森然,高处云雾缭绕,仿佛仙境。
蓬莱。蓬莱。蓬莱会不会是自己的重生之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