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在这一天的下午,原本的万里晴空突然间就被阴云所占据,黑压压的乌云中还不时闪烁着雷光,一场大雨随时可能会降临。
这对于帝都的人而言倒是一个好消息,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炎热天气之后,他们已经有些想念雨水了,一场大雨或许可以给燥热的帝都带来人们急需的清凉。
在轰隆隆的雷声中,一场倾盆大雨终于是如人们所期盼的那样倾泻了下来,豆粒大的雨点撞击在街道和房屋上,发出的声响没有清脆的美妙意境,倒是有些像子弹。一场大雨固然可以祛除帝都的炎热,但是祛除不了如今压着帝国的危险气息。
德尼兹男爵匆匆跑下楼梯,赶到门口,刚走到门廊,他就看到被雨水淋了一身的索菲娅正立在门前。
他大吃一惊,在他面前的索菲娅低垂着头,整个人都散发着阴沉气息。德尼兹男爵不禁有些却步,因为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所以老男爵实在太熟悉索菲娅这个孩子了,也正因为太过熟悉,所以这时他才会感到害怕,是的,害怕,现在的索菲娅完全不像是索菲娅,甚至连斯温都没有这样让德尼兹男爵感到害怕过,
“小姐,这是……出了什么事吗?”虽然潜意识里感到了畏惧,但是德尼兹男爵侍奉了杰里柯家族这么多年,也早已见惯了风雨,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抛弃自己的职责。他缓缓走上前,试探地问道。
“兄长大人呢?”索菲娅低着头,她既没有要抬头看德尼兹男爵一眼的意思,也不打算挪步,就这样直挺挺的立在门口。
德尼兹男爵咽了口口水,这个问题是他最想回避的。眼下斯温还被羁押在内政部,而且他也明确吩咐了德尼兹男爵,不要把他的事告诉索菲娅,可德尼兹男爵万万没想到,索菲娅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现在离周五还早呢,他总不能告诉这样的索菲娅,斯温被内政部逮捕待的事情吧!
“伯爵阁下的话……现在有事外出了。”
“兄长大人去了哪里?”
德尼兹男爵的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看起来今天索菲娅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糊弄过去了。“伯爵阁下并没有告知,而且可能会很晚回来……小姐,学校那边不要紧吗?您的衣服都被淋湿了,还是先去洗个热水澡吧。”
“学校那边没事……”尽管德尼兹男爵试着去转移话题,但是索菲娅完全不为所动。“现在我要见兄长大人,不论如何,我都要见他。”
德尼兹男爵沉默了,他知道索菲娅平常是一个温和的姑娘,对斯温几乎是百依百顺,可是一旦她执拗起来,那么也只有斯温才能让她改变心意。
“是,我知道了,我尽量去找伯爵阁下,请您在这里暂时等待一段时间。”德尼兹男爵转过头,对后面不敢上前的女仆们说道,“去请小姐沐浴,不要让小姐感冒着凉了,听到没有。”
“是、是。”被德尼兹男爵呼喝着,女仆们唯唯诺诺地走到索菲娅身旁,扶着她去浴室。而索菲娅这次就没有再坚持,任这些女仆牵着,离开了门廊。
等索菲娅离开后,德尼兹男爵叹了口气,虽然暂时缓住了索菲娅,但这事还没完呢,他看得出来,如果不把斯温找回来,索菲娅是绝对不会罢休,乖乖回学校的。
“备车,去内政部。”老男爵从门口的衣帽架上拿过自己的帽子戴上,一边朝门外走去,一边对仆人吩咐道。
男仆为德尼兹男爵撑起伞,陪着他走到雨里。“那么小姐那边该怎么办?”
这一次斯温带到帝都的,都是几代侍奉杰里柯家族的忠心家臣,因而哪怕只是一个男仆,也颇有主见,不像之间那些仆人一般三心二意。
“先不要告诉小姐伯爵阁下的事,趁小姐洗澡的时候,把屋子里的钟都调慢一点,尽量拖延时间。”德尼兹男爵一边说着,一边登上马车,“还有,派人去学校那边问一声,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姐突然这样跑回来,一定有什么原因,去查出来!”
“是。”男仆点头,缓缓退开,目送着马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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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温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大雨,不由有些失神。
他虽然因为具备魔力资质而继承了杰里柯魔道,但实际上,斯温的天赋并不好,魔力感知天生就很弱,这一点,也早已被阿特密斯和杨这样的魔法使看出来了。不过,不知为何,今天的斯温却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一股久违的悸动在他心里浮现,就连斯温自己也说不清,这究竟是冥冥中的预感,还是异常的身体反应。
“就算是下了雨,天气也还是这样的闷热,德为得可真是个糟糕的地方。”
瑟雷西没有敲门就走了进来,这段时间他一直是斯温的狱卒,不过贝利亚还是给斯温留了几分颜面,瑟雷西也没有太过为难斯温,倒是不时会这样前来同斯温聊上两句。
“闷热?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斯温摇了摇头,依旧望着窗外,没有回头看瑟雷西一眼。
瑟雷西笑了笑,随着他脚步的移动,厚重的衣服下面又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杰里柯伯爵,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吧。”
“生命里最美妙的乐声是什么?”
斯温没有立刻回答,他在窗前默默的立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过身来。
“是静默。”
“寂静也能算是一种乐声吗?”
瑟雷西裂开了嘴,藏在宽檐帽下的双眼露出了骇人的光彩。在他的眼中,是扭曲而恐怖的喜悦之情,没人知道他为何而笑,哪怕是站在他面前的斯温,也听不到从午夜里传来的低鸣声。
“只有静默之时,乐声才不会被噪音掩盖;只有静默之时,才能听到来自生命最深处的歌吟。”
虽然瑟雷西的笑容很吓人,但是再可怖狰狞的容貌,也无法触动斯温的内心分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瑟雷西癫狂的笑了起来,笑得弯了腰,笑得泪水都流了出来,“有意思,不愧是温斯顿伯爵的孙子,说话水平就是不一般啊!”
笑了好一会儿,他抹了抹眼角残余的泪水,笑声也渐渐小了下来。“我可就没有您这般具有哲学意味的回答了,对我而言,生命中最美妙的乐声,就是甜美的悲惨声调,啊——甜美的悲惨声调!”
瑟雷西沙哑的嗓音,却像是歌剧演员在唱咏叹调一样,拖长了调子,把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念得百转千折。
“是吗?”虽然瑟雷西的回答很诡异,但是斯温毫不在意,他走到书桌旁坐了下来,平静地看着一个人陶醉其中的瑟雷西,“您今天过来,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和我聊这个的吧?”
“当然。”瑟雷西张开双臂,竖直地立在胸前,就像是一扇门,“您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斯温默默地看着瑟雷西,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而看到斯温沉默不语,瑟雷西也不打算再卖关子,直接自己答了出来:“没错,是狱卒,如今我也算是做回老本行了,哼哼。而在我的狱卒生涯中,我明白了一件事,没有什么,没有任何东西能比折磨更能给人带来痛苦,更能给人带来欢愉!”
瑟雷西的话说得自相矛盾,但是斯温能够听懂他的意思。受折磨者痛苦,施与折磨者欢愉。
“不过现在,我却很难再享受到这份欢愉了,有时想想,还真是遗憾哪。”说着,瑟雷西叹着气摇起了头,看起来他是真的对此抱憾,“您知道,我为什么要对您说这些吗?”
“我要换房间了,是吧?”斯温冷冷地看着瑟雷西,对于一个内政部的人而言,瑟雷西有时候话确实多了一些。
“既然您猜出来了……”瑟雷西放下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允许我为您带路。”
斯温站了起来,瑟雷西就在他身前,侧着身子为他引路,好像是宫廷里专门负责向君王阿谀谄媚的小丑一样。走到门口的时候,斯温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倾盆大雨,这会儿心悸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斯温也不知道,接下来究竟有什么在等着他。
跟着瑟雷西,斯温在内政部复杂又封闭的走廊中穿梭着,即使他的方向感很好,绕过了好几个圈子之后,斯温也说不清他到底在哪里了,毕竟,这幢大楼一共也只有寥寥几扇窗户,全封闭的走廊叫斯温看不见外面的景物,也就没有可以作为参照物的东西。
最后,瑟雷西带着斯温在一扇带有小窗的铁门前停下来。
“请吧。”瑟雷西推开了门,把斯温迎了进去。
房间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椅子,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没有想象中的刑具,也没有穷凶极恶的狱卒,没有灯光,也没有窗户。斯温缓缓迈着步子走了进去,他不畏惧黑暗,也不怕瑟雷西做什么手脚,相反,他现在有些期待起来了,期待着贝利亚要如何对付自己。
在斯温走进房间后,瑟雷西就关上了门,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了一片黑暗,连一丝光亮都不存在了。如果是一般人,单是黑暗带来的视觉封闭就足以让人精神崩溃,但是对于斯温而言,到了这样的环境中,就好像是鱼回归了大海,反倒使斯温自在了不少。
“有意思,既然你拿出了这样的招待,那么就让我来享受一下吧,这生命中最美妙的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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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瑟雷西回报了一切准备妥当的消息后,贝利亚就向暂时关押斯温的审讯室走去,原本他还不打算做得这么急,但是无奈一切的变化都实在太过突然,先是皇帝突然去世,原本已经安排好的计划都没有办法实施,而现在亚历山大又不知听了谁的话,突然要自己释放斯温,并且语气中还隐隐指责自己独断拘捕皇室直属封臣。现在贝利亚看出来了,事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如果自己不动手,那么到时他失去的就不只是皇位的可能,甚至连地位乃至性命都会不保。
他快步走着,刚刚来到内政部的曼弗雷德就紧跟在他身后。赫卡特伯爵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手下和自己的上司居然联手为他准备了这样一个陷阱,而他就乖乖的上当了。
“你确定没有问题吗?”快走到目的地的时候,贝利亚又停下来问了曼弗雷德一句,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贝利亚还是对曼弗雷德有些将信将疑,毕竟曼弗雷德所展现给他的事实,实在太超乎常人的理解,即便是贝利亚,一时间也没办法那么快就全部接受。
“请您放心,殿下。”曼弗雷德恭谦地弯下腰,如同最敬业的执事,礼节做得一丝不苟,“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就算是杰里柯伯爵,也是没办法逃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