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斯温暂且放下心里的那点疙瘩,继续追问道,“仅凭这个,算不上什么证据吧?”
“然而十三课并不需要确切的证据。”阿特密斯如此回答道,“有的时候,怀疑就足够我们定别人的罪了。”
“很熟悉的话,但是,你应该知道,对于菲尔家,我不能这么做。”
“因为您那位继母兼未来岳母的关系吗?”阿特密斯盯着斯温的眼睛问道,“您要给我下指示的话,那总得明确点才行啊,不然,我可无法完全捉摸透您的意思——毕竟和您相识的时间还不够久,没有那么了解。”
“不,你对我已经够了解了。”斯温挑了挑眉头,“能这样说话,你真的很了解我的脾气了,赫卡特小姐。”
“那可真是荣幸。”阿特密斯说着,不知是真的接受了斯温的称赞,还是和斯温一样在说反话,“言归正传,我们还是继续说那位卡尔先生的事情吧。”
斯温没说话,只是多瞧了阿特密斯几眼。
“据我的调查,这位卡尔先生在我国文官系统中的地位和能量似乎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他和陆军部的首席常务秘书是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的同年,而外务部的首席常务秘书则是小他两年的学弟,另外,内阁秘书长也和他交情匪浅,那位秘书长是法学博士出身,早年曾在帝国法院任职,换句话说,是在伍德的手下任职。”
“至于其他一些职位更低的文官,也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把这张关系网展开,那会是如同蛛网一般、以卡尔·诺·菲尔这个人为中心张开的庞大网络。”
斯温默默的听着,眼神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即使他现在掌握了德为得和帝国政府的实际权力,面对这样一个庞大的关系网,也不免感到心惊。
“沉默的卡尔……这个绰号,还真是讽刺呢。”他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着,“那么,这个关系网和赫伯特之死的联系呢?”
“您还记得吗,那天我们得到发现赫伯特尸体的消息时,到达现场后已经有警察封锁了现场。”
斯温蹙起了眉头。
“你的意思是,那些警察可能在那时就已经破坏了现场,而指示那些警察这么干的,就是在文官当中有着莫大影响力的卡尔,是吗?”
“您也知道,目前的警务系统处境非常微妙。”
阿特密斯伸手准备端起面前的咖啡,可是斯温拦住了她,把自己那一边的咖啡推了过去。
阿特密斯愣了愣,讶然的看着斯温,面孔还不禁红了红。
“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杯是塞萨瑟索喝过的。”
“那这杯也被您喝过了啊!”阿特密斯抿着嘴唇,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难道我喝您喝过的咖啡就没事了吗?”
“如果你真的那么口渴的话。”斯温叫过女仆,让仆人再上一杯咖啡。
阿特密斯深吸了一口气,被斯温这么一搅扰,她刚才的想说的话的逻辑思路都有些混乱了。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啊,对了,警务系统微妙的处境。”阿特密斯尽量让自己忘记刚才的事情,继续把话说下去,“原本隶属于内政部管理的警务系统,在贝利亚叛乱后就处在极度尴尬的立场上,他们不是贝利亚的嫡系,虽然隶属于内政部,但是和帝都警备部队一样,亚历山大陛下对警署还是有相当影响力的,但是这种影响力又不充分,所以之前警务系统处在两位皇子间,就好像是拔河中的那条绳子,一直被双方扯来扯去,没办法完全投入哪一方,而且更糟糕的是,哪一方都不愿意给他们完全的信任。到了叛乱平定,贝利亚身死之后,亚历山大陛下对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警务系统就更加看不上眼了,虽然因为需要警察维持帝都秩序的关系,没有把他们也打成乱党,可是也没有给予信任。现在的警署,差不多就是没有人要的孩子,它隶属的内政部废除了,却没有任何人能够接替内政部来管理警务系统,至少这一个多月来,警察们都只能直接从内阁那里接受指令,而且他们的经费也完全被把控在内阁的手里,不像之前,可以由内政部直接拨给。”
“然后卡尔就可以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卡住警察们的工资,并以此为要挟,强迫他们给自己办事?”斯温顺着阿特密斯的想法说了下去,“但是那些警察可不是傻子,卡尔这么做的话,那些警察们大可以直接向亚历山大告发,而以亚历山大那时疑神疑鬼的性格,一旦知道这种事情,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
“所以,卡尔用的是更高明的手段。”阿特密斯从口袋里拿出一份密封好的文件,递给斯温。
斯温皱了皱眉头,他看了阿特密斯一眼,然后接过文件袋,拆开封泥,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这是……”斯温略带诧异的看向阿特密斯,“银行转账记录……不,或许应该说是受贿记录吧……警务系统的高官们的?”
“内政部倒台后,审计处的人就查出来警务署长等警署高官的个人财产有问题,并且报给了内阁,是卡尔以首先首席私人秘书的职权扣住了这份报告,并以此为要挟,逼迫警务署长那些人为他做事。”
“而以卡尔的关系网,不难让审计处的人闭嘴,他只要几顿晚餐,和几位同僚碰个面,就可以把这件事遮掩得密不透风。”、
斯温长出了一口气,拿着纸张的手用力的握紧。
“还真是小看了他们呢。如果说杀死赫伯特的是瑟雷西,那么以他之前在内政部第三课任事的经历,不难找到这些证据,就算他没找到,也完全可以从赫伯特那里得到。而如果卡尔是他的帮凶的话,那么就是内阁和内政部情报的整合,这种力量,想想都可怕,那可是尼古拉陛下赖以统御群臣,折辱哈德良的基础啊。”
“证据,我已经给您了。”阿特密斯端起女仆新送上的咖啡,吹了吹热气,然后抿了一口,“那么,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是直接逮捕卡尔·诺·菲尔,还是说……”
她饶有深意的看着斯温,眼神中再没有之前的唯唯诺诺。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斯温也端起咖啡,举起杯子,对阿特密斯致意道,“既然更替了首相,那么首相首席私人秘书跟着被替换,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吧?”
“可是伍德会怎么想?”阿特密斯沉着脸色,又给斯温提出了一个难题,“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这个老人,还承受得起再一次的丧子之痛吗?”
斯温沉默了。
“你又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伍德了?”斯温问道,“赫卡特家,和菲尔家,没有多少瓜葛和关联吧?”
“只是随口问一问而已。”阿特密斯扭过头,挪开了视线。
“那么这件事就先这样吧,我不想打草惊蛇,政务方面的事情就不是你的职权范围了。”斯温放下咖啡杯,站了起来,“我希望这段时间你能够住在提亚马特宫,负责一部分的警卫职责。”
阿特密斯皱了皱眉头,不过最后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今天就先这样吧,你先回戈韦伦堡准备一下,目前我们尽量把所有力量都收缩到提亚马特宫来。”
“那么卡琳城堡那些好不容易才搬过去的档案呢?”阿特密斯立刻追问道。
“也一道搬过来。”
阿特密斯的嘴角抽出了一下。
“那可是一件很繁重的工程啊,那些档案甚至还没有搬完,您就让我们再搬到提亚马特宫来?”
“那是你的事情。”斯温朝门口走去,似乎是打算离开了。
阿特密斯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哦,对了。”斯温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阿特密斯说道,“你今天的表现很不错,以后就请你以这副神态继续为我工作吧,那种唯唯诺诺的小女人态,实在是不适合你。”
阿特密斯愣了愣,然后脸上不由泛起了红色的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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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瑟雷西离开软禁欧内斯特的房间时,脸上依旧带着极为灿烂的笑容。
他撇过眼,看向一旁高大的阴影。
“听到了吧?”
那个阴影低声闷哼了一句,沉闷的声音并不响。
“根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呵,那就算了。”瑟雷西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着,“卡尔那边恐怕快要藏不住了吧?皮特都倒台了,他继续待在那个位子上也没有什么用,通知他,让他尽快用一个理由辞职。”
“这样就放弃这枚隐藏的棋子,真的好吗?”阴影的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质疑,“鲁道夫元帅是军人,他对政务并不熟悉,就任首相,他还是得需要那些文官辅佐他才行,卡尔很可能会继续留任的。”
“或许吧,但是之后那个内阁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就算鲁道夫来了,这个政府也不过是斯温的掌中玩物,内阁大臣们加一块儿,都没有他一个人说的话管用。”
“既然你这么看不起那些内阁大臣,之前又为什么要去拉拢皮特那些人?”
“拉拢他们?哈!”瑟雷西怪笑了一声,转过脸来,盯着那个高大的阴影,“哦,我亲爱的赫卡里姆,你还是没有明白啊。我不是去拉拢他们的,我只是送他们该去的地方而已。”
“监狱?”站在阴影中的赫卡里姆·诺·维庭问道。
“没错,我能从他们身上夺走的东西,都已经干干净净的拿光了,既然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为什么还要留着他们呢?更何况,我还欠着他们一笔债务不是吗?”
“你真是一个品行恶劣的家伙。”
“嘿——”瑟雷西的嘴角咧得更高了,“多谢夸奖。”
“那么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做?”
“是时候动用另一枚棋子了。”瑟雷西伸展了一下肩膀,关节处还传出了“咯哒咯哒”的骨头响动声音。
“那个人……吗?”维庭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对,记住,赫卡里姆,下棋的时候,一定要把自己的战略意图掩饰好,而掩饰自己战略意图的最好办法,那就是……”
瑟雷西的嘴角好像是裂开一般,极为夸张的笑了起来。
“没有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