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那种神情中不只是惊讶和疑惑,还有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不,这、这不可能……”他的眼神闪烁着,几乎不敢看着皮特首相,“你、你不应该知道这件事才对……”
“原本我确实是不知道的,但是……”皮特首相扭开目光,给伍德留了最后一点体面,“但是,你之前提到了红风车……我毕竟是首相,那么多的事情经过我手,总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更何况,你别忘了,当年担任首相的,可是我父亲。”
“啊,啊!啊……是啊,皮特首相,老皮特首相……”伍德手心的汗水和颤抖,都传递到了皮特首相的掌心。
“我知道你很为难,然而……这是必须的,如果不这么做,这个国家,就真的要被卡特琳娜和斯温掌控了。”皮特首相握紧了伍德的手,让他不能把一直哆嗦着的手抽回去,“不要说就算让他们掌控了这个国家也没事这种话,伍德,您应该知道,现在是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什、什么抉择?”伍德的眼神还是躲闪着,根本不敢看皮特首相。
“正义,和个人的名誉。”皮特首相拽着伍德的手,逼对方看着自己,“在名为‘公平’的天平两端,它们孰重孰轻,伍德,这个你四十年都没有做出的回答,现在,你必须做出来了!”
伍德努力想要把目光移开,可是皮特首相却硬拽着伍德的手,同时把脸都凑到伍德的面前,让他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
“听着,听着!伍德,有些事情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但如果你总是一昧的去逃避,那么累积下来的问题就会沉重到你再也负担起来,你的腰就会被压垮,然后一辈子活在这些问题的阴影之下!只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如果再不解开它,那么……”
皮特首相松开了手。
“你会像尼古拉陛下一样,到死都没有机会去卸下这个负担了。”
伍德张着嘴,他的脸颊颤抖得厉害,嘴唇不断哆嗦着,可始终吐不出字来。
“然后,带着沉重的内心负担和歉疚,到地下去面对爱尔柏塔殿下。”
皮特首相看着伍德,然后默默的转身。
“如果你真的觉得,把秘密隐瞒到生命的尽头,就可以让一切消失的话,那么你就这么做好了。马上就连首相都不是的我,除了这番话,还能怎样逼你呢?”
伍德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久,他试图去拿旁边的酒杯,可是他刚抓起杯沿,一直在抖的手就没能拿稳杯子,玻璃杯“啪”的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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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温抚摸着书柜上的浮雕,仔细感受着皇家的奢华和讲究。
“你喜欢?”床上的卡特琳娜坐起身来,她把被子拉在自己胸前,白皙的肩膀则露了出来。
“你喜欢这种风格的家具吗?”
“家具只是一种摆饰,一种器皿,我看中的,是它里面的东西。”斯温的指尖移到了书封上,在黑暗中,用触感去读出书名。
“你能来救我,我很高兴。”卡特琳娜把自己的长发撩到耳后,发梢像是划过水面一般划过她肩膀的皮肤,“你又救了我一次,斯温,现在就算再用巧合这种理由,我也不会相信了。你必须承认,我在你心里是不同的。”
“像在普里顿那样救您多少次都可以,这不是什么难事。”斯温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走到窗边,借着天边萌生起的光亮欣赏着封面,“真正困难的,是如何避免出现需要我去救您的局面。”
“不会了,那种局面不会再出现了,现在,我们拥有了一切。”卡特琳娜凝视着斯温,嘴角带着的笑容,好像是妻子看丈夫时才会露出的笑容。
“一切?”斯温扭过脸,窗外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把他一般的面孔照亮,却把他另一半的面孔完全隐藏在黑暗里。
“不,现在我们还是什么都没有呢。”
“但是,我已经有了你。”卡特琳娜侧着脸,眼中的神情变得更加温柔,“不管你有多少是属于你的妹妹,现在,我已经把自己装进了你的心里,你甩也甩不掉。”
“不要把话说得太满。”斯温把书放在桌上,脸上还是没有任何的表情,“我是那种可以把自己心脏挖出来的人。”
“那样你就会把你的妹妹也抛弃掉了,你舍得吗?”
斯温翻书页的手停顿了一下。
“我才想问,您为什么如此信任我了。”斯温把书页翻了过去,“您的改变真是很大,难道父亲的背叛果真能让一个人改变如此之多?”
“那不是改变,斯温。”卡特琳娜微微摇了摇头,但是目光的聚焦却始终停留在斯温身上没动,“我只是认清了更多的东西而已。”
“比如说?”
“人都是需要心灵的寄托的,只有带着希望,带着对未来的想象,人才能活下去,不论哪种希望和想象是多么的渺小和卑微。”卡特琳娜攥紧了手,身上的被子稍稍向下滑落了一点,“在极端的绝望中都还没有死去的人,说明她的内心里一定还有着希望,不论身处的环境是何其的令人绝望。这就是我在那黑暗和悲观的日子里领悟到的事情。”
“所以……”斯温抚摸着纸页,似乎是在抚摸卡特琳娜的肌肤一样。
“你把我当做了希望?”
“很奇怪吧?”卡特琳娜笑了起来,笑容中还带着淡淡的苦涩,“有的时候那种感情未必有多么强烈,但只要这种念头出现了,就总会不断的去想,而一直这样去想,这样去想的话……”
卡特琳娜低下头,抱着膝盖和被子低声啜泣起来。
“就无法把这思念从脑海里去除了……”
斯温看着卡特琳娜,目光稍稍垂了下来,眼中多出了思考。
“不管是暂时的心灵寄托,还是真心的期望,”斯温走到床边,低下身搂住了卡特琳娜,“至少我现在都在你身边,不是吗?”
“嗯……”卡特琳娜依偎着斯温的胸膛,还带着轻微的哭腔,“原本我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可是……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斯温只是搂着卡特琳娜,没有说话。
“要是你能再多点温柔就好了。”卡特琳娜轻轻蹭着斯温的手臂,挂着泪水的嘴角微微翘起,“就算知道你把自己的心给了你的妹妹,但是,能够享受这番温柔的话,我愿意把这些都忘记掉。”
“如果感到痛苦的话,”斯温抚摸着卡特琳娜的长发,“就闭上眼,想象这不过是一场噩梦,这样就好了。”
“你是这样活的吗?”卡特琳娜带着泪,笑着看着斯温没有表情的面孔,“这样逃避的活法,是你不会感受到痛苦的秘诀吗?”
“不。”斯温摇头,“我不会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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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来了……”
奥布莱恩男爵注视着地平线上太阳的升起,嘴角露出了深深的笑容。
“然而,在这同样阳光照耀下的帝国,已经完全不同了。”弗朗茨走到奥布莱恩男爵身边,同样眺望着日出,“这个国家迎来了她新的主人。还有新的命运。”
“梅特涅总管。”奥布莱恩男爵转身,笑意盎然的看着弗朗茨,“或者说,我应该称呼您为……梅特涅大臣?”
“就像您的祖父一样?”
弗朗茨摇了摇头,他脸上的表情还没有奥布莱恩男爵那么得意。
“为时尚早。”
“这倒是。”奥布莱恩男爵点了点头,“您毕竟还年轻,而且,公主殿下应该也很需要您这样的青年俊彦去结交更多和您年龄相仿的朋友与同僚。”
“我说的不是这个。”弗朗茨平视着日出,脸上没有任何动容,“现在高兴,还太早了。”
奥布莱恩男爵深深的看了弗朗茨一样,然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或许吧,但是现在还有什么能够阻挡公主殿下呢?还有那位不可思议的杰里柯伯爵——或许,我们马上就应尊称他为公爵,甚至是亲王?”
说着,他脸上又多出了一抹玩味的笑意。“听说昨晚杰里柯伯爵就宿在了内城?呵,年轻可真是好啊,我这样的老头子,就只能在外面站一夜的岗。”
“杰里柯伯爵,可不止一位啊。”弗朗茨用脚尖踢了踢地面,眼神却移向了另一边,“还有一位杰里柯伯爵,您就以为很好对付吗?现在就准备享受战果,男爵先生,你也未免太大意了吧?”
奥布莱恩男爵的表情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迅速的消退。
“昨天让他逃掉,那都是……意外而已。”他抿着嘴唇,神色显得不怎么好看,“我已经派人去他的宅邸了,只要抓住他的家人……”
“杰里柯伯爵的家人也是杰里柯伯爵的家人,您抓住她们,是想怎么样呢?”弗朗茨转过身来,高声的质问着奥布莱恩男爵,“应该不用我提醒您,是哪位杰里柯伯爵和哪位杰里柯伯爵吧?”
奥布莱恩男爵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弗朗茨在他的部下面前如此大声的质问,实在是太不给面子了。
但是,想到对方在这次政变中所出的力,和大公主与斯温对他的信任,奥布莱恩男爵还是决定忍下这口气。
“只要他的家人还在这里,还在这德为得,那他还能逃了不成?”
“问题不在于他的逃跑,他甚至都不会选择逃跑,您在兰兹镇和他并肩作战过,应该很清楚这位杰里柯伯爵的个性才对。”弗朗茨背过身,朝宫殿走去,“问题在于,他会如何抗争。”
“抗争?”奥布莱恩男爵也转过身,盯着弗朗茨的背影。
“没错,抗争。”日出的朝阳把弗朗茨的影子拖得很长,在他身前拖出了一道长长的暗影,“他逃走,就说明他还没有认输,他一定会回来的。”
“回来抗争。”
“哼,那他拿什么来和我们斗?现在皇帝、军队,还有这座帝都,都是我们的了,他还有什么资本和我们斗?就连帝都警备部队,他都已经失去了,单枪匹马,他要怎么和我们抗争?”
弗朗茨扭回脸,瞥了奥布莱恩男爵一眼。
“然而,现在里面的这位杰里柯伯爵阁下,不也是单枪匹马,做到了你认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吗?”
奥布莱恩男爵的面庞有抽搐了一下。
“那么……”他低下头,叹了口气,语气终于软了下来,“我们要怎么抓捕他呢?”
“当然是……”
弗朗茨握紧了拳头,仔细回忆着斯温给他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