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的首相沉默了许久,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坦荡地看着亚历山大,帝国的新皇帝,他的新主君,说道:“陛下,我并不为任何人说话,我只是在谨守我的底线而已。”
亚历山大没有说话,依旧冷冷地盯着老首相。
而皮特首相也没有在意亚历山大的眼神,坦然地说道:“我坚信,伤害无辜,且没有反抗之力的孩子,是不道义的,吉昂家族的荣光会因此而蒙尘,帝国的光辉会为此而蒙羞。您作为帝国的皇帝,国家的首脑,以这样的行事是无法得到臣民信从的。”
亚历山大盯着皮特首相看了好一会儿,那凌厉的目光让老首相不禁想到了已故的尼古拉一世皇帝。不过,亚历山大终究不是他的父亲,盯了一会儿,他就主动收回了目光。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这件事就先放着吧。不过,如今皇位已固,也该肃清那些乱党了,这些人必须严惩不贷,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皮特首相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点头。“自然不会有意见,这些人胆敢对帝国举起反旗,自然应当受到处罚,绝不容姑息。”
“眼下古德里安和杰里柯……杰里柯子爵都在养伤,皇家卫队和帝都警备部队也在内战中伤亡惨重,肃清帝都内乱党的事情,就交给奥布莱恩去做吧。”
“交给芒斯特人吗?”皮特首相觉得有些诧异,这种事情,最合适的自然还是帝都警备部队,哪怕欧内斯特受了伤,可帝都警备部队的指挥体系还在,没必要假手他人才对。
不过,皮特首相想了想,就马上明白了亚历山大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帝都警备部队始终是内政部编制内的部队,不同于芒斯特军,他们和内政部的关系可要复杂得多。或许,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亚历山大才避开了帝都警备部队,让奥布莱恩男爵来搜寻和肃清乱党,他们是外来人,有些事情做起来没有顾虑一些。
“我明白了,那么等下我就去安排。”想通了亚历山大的用意,皮特首相立刻回答道。不过,他心里还是不禁有些感叹,这场战争,或者说这一个多月的局势对亚历山大的改变实在太大了。现在的亚历山大,已经不是那个被父亲的威严吓得瑟瑟发抖的皇储,而是一个真正懂得使用权势和威严的皇帝了。
“情报工作让杰里柯负责,”亚历山大接着说道,“既然奥布莱恩和杰里柯在西郊合作过,那么他们再合作一次,应该能够做好这件事的吧?”
“杰里柯和奥布莱恩吗?”皮特首相心里有了一种不详的感觉,如果说让奥布莱恩男爵主持这次的肃清行动,是因为对方曾到兰兹镇迎接亚历山大回德为得,向亚历山大表达了顺从之意,从而投桃报李,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的话,那么任用杰里柯,就未免有些奇怪了——刚才亚历山大还对斯温的劣迹不依不饶呢!
但是,皮特首相依旧没有多说什么,他不能改变亚历山大的决定,而且,今晚他为斯温说的好话够多了,老首相很怀疑,要是自己继续一而再、再而三地质疑亚历山大的决定,是不是会步梅特涅侯爵的后尘。
伴君如伴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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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依旧在进行,这场盛大的宴会是以通宵达旦的狂欢为标准的,虽然客人们不是不可以提前回去,但是,这么做的话,很可能会给新皇帝留下一个不给面子的印象。
斯温游离在所有人之外,一直在角落里,独自举着酒杯,自饮自酌。而他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也让大多数来客都没有兴趣去接近他,毕竟,他是显得这样生人勿进。许多人甚至对斯温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大概是在猜测他的身份,和为什么敢在皇帝的宴会上这样特立独行。
不过,虽然那些不认识斯温的人都不敢接近斯温,而且大厅内大部分人他都不认识,但这不代表就没人能和斯温说话了——来到帝都几个月了,斯温还是结识了一些人物的。
一位许久不见的老者进入了斯温的视线。
“伍德侯爵。”斯温叫住了行色匆匆的伍德,“好久不见了。”
被突然叫住,像是在想心事的伍德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斯温叫了第二声,他才扭过头去,看到了那个第一次见面就给他留下十分深刻印象的年轻人。
“斯温?”他眯起眼,仔细地打量着对方,“啊,你……”
伍德的话突然像是被掐断了一样,不知道该怎么说。上一次他和斯温见面,还是在梅特涅家中,而那时梅特涅侯爵却当着他的面,让内政部的人抓走了斯温,虽然后来他努力奔走,并且求了皮特首相帮斯温开脱,但是伍德还是觉得,斯温这样的人,很可能会怀疑当时梅特涅侯爵是和他串通好的,为的就是将斯温送进贝利亚的监牢,好给欧内斯特创造获取午夜伯爵头衔的机会。
现在梅特涅侯爵已经死在了那场该死的叛乱中,伍德就是想怪他,也没有这个心思了。而看到斯温,这个被梅特涅侯爵和尼古拉一世用“诚实”这个词嘲笑的老人,不免感到了十分的尴尬。
“别来无恙吧。”伍德僵着面孔,拙劣地打了一声招呼。
斯温打量了眼伍德蜡黄的脸色,以及沉重的眼袋,看得出来,伍德这段时间似乎不是太好,包括身体和精神上的。
斯温想起了他的次子,赫伯特。
“多谢您的关心,我和索菲娅都好。”斯温从一边的桌上取了一杯酒,递给伍德,“倒是您,许久不见,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唉——”伍德长叹一口气,拿起酒杯一口喝尽,“斯温,既然你主动来和我说话,我想,你应该不会怪我吧,上次的事情。”
斯温当然知道伍德指的是什么事,他摆了摆手,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没有什么好责怪您的,即使是梅特涅侯爵,我也能稍稍理解的他的用心,哪怕他把我送进了贝利亚的大牢。何况,他现在已经死了——听说,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伍德点了点头,表情显得更加哀戚。“奥利弗这个家伙,一直就是这样,倔得像一头牛,从来不肯向被人服软,做外交大臣的时候是这样,被先皇贬谪的时候也是这样,没想到,这个老东西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竟然抱着炸药和敌人同归于尽,结果、结果……”
说着,伍德抑制不住情绪,泪水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流淌下来。“连尸体都没有,全埋在他那座豪宅的废墟里了。他那几个儿子都没有办法让他下葬,只好把那副大厅里的画当做他,放在棺材里埋进坟地。”
斯温沉默不语,不管怎么说,梅特涅侯爵都算是一个让人敬佩的人,哪怕斯温心里没法有任何的感触,但是当着伍德的面,他也得表现出点样子才行。
“算了,不说那个老家伙了。”伍德抹了把眼泪,红通通的双眼看向斯温,“你呢,叛军占据德为得的这段时间,你们还好吧?”
“我和索菲娅都平安无事。”斯温平静的和伍德对视着,“您忘了,我们的宅邸在普里敦袭击的时候就被毁了,当时亚历山大陛下为了酬谢我在普里敦救援卡特琳娜殿下的事,特许我和索菲娅住到卡琳城堡,所以,贝利亚叛乱的时候,我们不在德为得。”
斯温这么说了,伍德才想起来这会事。“啊,对,对,是这样,你们在卡琳城堡……”伍德一怔,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卡琳城堡不是西郊的主战场吗?就是内政部的叛军和芒斯特人他们交战最激烈的地方。”
“实际上,”斯温摇了摇头,“交战的地点距离卡琳城堡有一些距离,但内政部的人确实是冲着卡琳城堡来的,因为当时大公主也在那里。”
“哦,哦,是这样,这样……”被斯温提醒,伍德才明白过来。
“伍德侯爵,您不要紧吗?”斯温盯着伍德的脸,从一开始,伍德就显得相当心不在焉,“您好像有心事,而且脸色也很不好看。”
“啊,啊,是、是吗?”伍德愣了好一会儿神,然后叹了口气,整个人似乎松懈了下来,“全都在脸上了吗?”
“如果,您有什么图头疼的事情,或许我可以帮忙,毕竟您曾经为我和杰里柯家族做了那么多,我想,为您做些事情,是我应该的。”
伍德诧异地看了斯温一眼,他可从来没有发现,斯温是这样热心的人。踌躇了一会儿,虽然有些顾虑欧内斯特的感受,但伍德明白,眼下这件事或许不适合让欧内斯特插手,而且他也听说了斯温或许会出任十三课代理局长一职的事情,或许,把这件事拜托给他,会是更好的选择。
“那我就直说了吧。”伍德又叹了口气,不在掩饰脸上的担忧,忧心忡忡地对斯温说道,“实际上,我的次子赫伯特,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回家,从内政部叛乱前我们就失去了他的消息,我和埃伦很担心……我也拜托了很多人,但是现在帝都百废待兴,而且内政部又被废部,想找人,实在是太难了。”
“我明白了。”斯温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道了然的光,“我会帮忙去找赫伯特先生。”
“那就拜托了——”伍德长出一口气,似乎整个人放松不少,“要是有什么消息……尤其是坏消息,请你务必告诉我,我是说告诉我一个人,我不想让埃伦难过。”
“是的,我会的。”斯温微微举杯致意,“我看您的状态不是很好,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您的话,就算陛下过问,也会谅解的。”
伍德环顾了一眼四周唐璜的装饰和欢闹的人群,似乎颇有感慨。“其实,我从前就不喜欢这种场合,在这里,人们总是会不自觉的自我迷醉,把一切烦恼都抛到脑后。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即使一时忘却了痛苦,但身上的伤疤依旧是去不掉的,等到酒醒,反而会更加苦痛才对。”
斯温沉默了,或许伍德的话大部分人,尤其是现在在光荣厅里寻欢作乐的贵族们不会认同,但不得不说,伍德的话确实有道理,只是太诚实了。
“要我送您吗?”斯温说道,“最近德为得的夜路不太安全。”
“不必了。”伍德苦笑着摆了摆手,几缕白发垂下来,吊在他的额上,“我还没有老到这个程度。”
斯温看着伍德离开了光荣厅,心思却转向了另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