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韦仑堡的地下,曼弗雷德的房间就在这古堡纵横交错的地道中。由于历代格拉摩根伯爵的不幸命运,后来那些或怀着野心,或抱着惴惴的格拉摩根伯爵们,都出于安全考虑,在住所的地下修筑了隐秘的地道。这些地道被一代又一代的格拉摩根伯爵们反复翻修,变得越发庞大和错综复杂。
虽然曼弗雷德住在这里,但是实际上这里并不是十三课的雇员的住所。十三课虽然是必须隐藏自己的机构,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必须藏身于黑暗。住在这里的只是曼弗雷德一个人而已。
穿过又长又暗的地道,杨不禁有些奇怪那些前人,为什么连地道也要修建的这么庞大华丽,就像是地下宫殿一样。走在他前面的曼弗雷德虽然有着超出寻常的身高,但是在地下行走却并不显得狭促,相反,他就像是这地下宫殿的主人,黑暗中的座上王。
“你明明常说自己向往光明,为什么却要住在这么黑暗的地方?”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独有的嗓音,杨漫不经心地问身前这个长相可怕的男人。
“虽然我向往光明,但是我依旧身处于黑暗之中。我的身我的心,具为黑暗所萦绕,只有我的眼还能觑见光明。”曼弗雷德没有回头,就背对着杨回答。他的身影在黑得过分的地道中并不清晰,微弱的灯光只能照到他的胸口,再往上就是黑暗中的影子,杨完全看不清楚,只能想象他回答时会带着怎样的表情。是在狂妄地狞笑,还是在虔诚地诵祷?
“你真是个怪人。”杨摇摇头,虽然曼弗雷德看不见,“既然向往光明,为什么不干脆投身于它。如果你不想进入光明之中,那又为什么要去向往?如果要做的话总是做得到的吧,而你却宁可在两端之间徘徊,一点也不干脆。如果是我的话,要做就直接做到底。”
“真是个孩子啊。”曼弗雷德感叹了一句,然后停了下来。“为什么向往自己得不到的光明?就是因为我得不到它才会去向往啊。如果我可以得到,那它还有什么价值。这个世间所有的人都是如此的,孩子。我向往得不到的光明,你的父亲向往得不到的荣耀与尊重,你的姐姐向往得不到的自由,我们都是这样,也包括你。你现在不也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吗?”
“但是我会去追求它!”杨猛地向曼弗雷德咆哮起来,“我才不像你们这些半调子。我所要的,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会去拿到。身份也好,地位也好,就是把自己彻底毁掉我也会去把这些东西抢来。我不在乎什么赫卡特家族的名誉,也不在乎我自己的血统,但是只要我去争,我就一定要争到!”
曼弗雷德听到这样少年人一腔热血的发言,便转过身来,看着杨。灯光只能隐隐约约照出他的下巴和嘴角,杨看到,曼弗雷德的嘴角似乎在微微的上翘。他是在笑。杨能看出他是在笑,但是他是在怎样的笑呢,他是为什么笑呢?杨带着自己疑问,鼓足了双眼,毫不退缩地看着曼弗雷德。
“这样也好。对你而言,这样也不错。虽然是这样半吊子的出身,但是你却不是一个半吊子的人。不过,现在你说的再好,但是你是否真的有去争取这一切的觉悟呢?如果你想得到赫卡特家族,那么,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毁掉它。”
看着黑暗中泛着红光的双眼,杨勇敢的心也有些感到害怕。但是他依旧没有退缩,就像他说的一样,他是一个能够用自己的一些去达成愿望的人。“所以我来向你寻求答案。教我吧,曼弗雷德,曼弗雷德·阿尔卡多·冯·诺斯费拉图!”
蝙蝠的振翅声和曼弗雷德的大笑回荡在地道中,但是地上的人却不会听见这令人不安的声音。因为,黑暗就隐藏在光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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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月光异常的明亮,从窗户投入房间的月光,落在书页上,还足以让人看清上面的文字。深夜已至,夜风渐渐吹拂起来,毕竟还是三月,夜晚依旧是刺骨的寒冷,春天的脚步被夜之女士所裹足,叫人在这夜里想起晚冬的无情。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在这样的寒夜中渴望着温暖的被窝,躲在里面享受的。
斯温借着月光读着《阿斯特拉德传》,书桌被他特意搬到了窗前,月光透下来落在书页上,文字倒也清晰。旁边的床上传来声响,索菲娅似乎翻了个身。
斯温看了过去。“吵到你了吗?”
“没,只是第一次离开家,在这里睡得不习惯而已。”索菲娅用手肘支撑起身子,侧着身看着斯温。
斯温又低下了头。“是吗?”
看着斯温的反应,索菲娅感到了些许的失望。“兄长大人。”
“嗯?”
斯温又转过头来。
“不,没,没事。”
当斯温看着她的时候,索菲娅有些害羞的退缩了。
“快睡吧,夜很深了。”
“嗯……”
索菲娅只好躺下。
“兄长大人,您冷吗?”
“还好。”刚看了几行字的斯温听到妹妹的声音,又转过头去,“你才是,别冻着了。”说着,他走向床边,把被子又掐好。
索菲娅已经好久没见过斯温笑了,这样的举动已经是斯温难得的温柔了。被被子紧裹的身体又暖和了起来,索菲娅的脸也有些些红了。
“兄长大人。”她索性把头埋进被子里,不看着斯温,“能……抱我一会儿吗?”她小声地问着,然后干脆闭上眼等着斯温的回答。
很快,身边就感到了斯温的温暖。斯温躺到索菲娅的身边,一只手揽在她的身上,轻轻拍着她的背。
“快睡吧。”
与幸福感同来的还有一股愧疚。明明兄长大人不能入眠是他的痛苦,但是自己却这样利用着兄长大人的痛苦。索菲娅紧紧贴在斯温的胸口,眼里浸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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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管家前来向斯温通报,皇帝陛下的掌玺大臣,奥利弗·诺·梅特涅的孙子,弗朗茨·诺·梅特涅前来拜访。
当斯温在会客厅见到这位掌玺大臣的孙子,同时也是外交部礼宾司秘书的梅特涅先生时,发现这位先生的年纪比他想的要大上一些。奥利弗·诺·梅特涅与斯温的祖父温斯顿·诺·杰里柯是同辈的人物,因而他的孙子与斯温年纪应该不会相差太大才是。但是,当斯温见到这位先生时,发现这位梅特涅先生已经是三十岁的模样,留着八字胡,脸庞已不再年轻。
“您好,梅特涅先生。”对待梅特涅,斯温不能像对待曼弗雷德一样傲慢和无礼。他主动走上去与梅特涅先生握手,而梅特涅先生也不愧是礼宾司出身,他与斯温握手时用适中的力道,既不太用力,也不虚浮,而且将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对方,给对方第一印象就留下了诚挚的感觉。
“很荣幸见到您,杰里柯伯爵阁下。”梅特涅先生用外交人员职业的笑容表达自己的友好,这位出身外交世家的男子对于礼仪把握得相当不错。
“请坐吧。”
斯温倒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不过梅特涅先生并没有对此感到什么不悦。作为外交人员,早已经打磨好了自己的棱角,对于各种脾气的人,他们早已见惯了。没错,他这次来是把这次拜访当做了外交任务,而不是拜访一个世交家族的同辈人。
主宾落座后,梅特涅开始了自己的职业寒暄:“伯爵阁下来帝都还习惯吗?听说午夜堡在南方是个不错的好地方,只可惜帝都虽然繁华,但还是冷了些,只怕伯爵阁下会有些不习惯。”
“一切都好。现在午夜堡虽然已经开春,但是却是多雨的时节,反而叫人不舒服。”
“哈哈,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外省人看着帝都的繁华,而帝都人向往着外省的自在,却不知彼此的难处。”
“确实如此。”斯温点了点头,他已经有些听出了梅特涅的弦外之意。
看到斯温点头,梅特涅先生也保持笑容继续说下去。“各家既然都有不同的难处,那么就更应互相扶助了。伯爵阁下,如果我现在有一事相求,您是否会帮我一个惠而不费的小忙呢?”
斯温略略皱了皱眉,这样的话已经有些无礼和放肆了,梅特涅家族虽然是帝都的老牌贵族,但是杰里柯家族并不屈居他们之下,而现在梅特涅的语气,就有些颐指气使的味道了。不过,这大概也是梅特涅在暗示,他,或者说他的祖父梅特涅侯爵这一次的态度是坚决的。
“您请开口吧。”抱着把这戏看下去的打算,斯温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气派,用淡淡的语气说道。
“您也知道,我的祖父是皇帝陛下的掌玺大臣,负责宫廷中一切礼仪事务,包括马上要为您办的册封典礼。”梅特涅先生观察着斯温的反应,“而让我的祖父为难的是,如何安排杰里柯子爵先生。”
斯温端起面前茶几上的咖啡抿了一口,没有接话。
没有得到期望中的回应,梅特涅先生也没有露出尴尬的神色,自己把话接下去:“杰里柯子爵是您的父亲,也是杰里柯家族如今为数不多的成员,他届时必然会来观礼,而如何安排子爵的位次,让我祖父很是头疼。杰里柯子爵是先代午夜伯爵的独子,也是一直以来的法定继承人。而伯爵临终前的遗嘱指定您为继承人,这份遗嘱也由菲尔大法官接收和执行,因而在法律上具有最高的优先权。请您不要误会,我与我的祖父对您继任伯爵没有任何异议,也绝不会介入您的家事。我们只是带着让双方都能有个体面的好意,来向您提出一个建议。”
“请说吧。”斯温淡淡地答道,似乎这件事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如今杰里柯子爵的处境颇为尴尬,尤其到了册封典礼的时候,想必对他而言很不是滋味。而且,恕我直言,虽然我们并不是有意置喙您的家事,但是子爵和您之间的不睦,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我们梅特涅与杰里柯也算是世交了,我的祖父念及与先代午夜伯爵的交情,对这样的情况深感痛心,所以,他希望在册封典礼时,能让杰里柯子爵代替德为得大主教,为您授剑。”
虽然梅特涅作为外交官习惯性地把话说的很复杂,但是他还是在最后一句话把目的说出来了。在帝国的册封典礼上,封臣要从教会派来的教士那里接过剑,并宣誓保护教会,然后将剑交予封君,封君会放平剑,按在封臣右肩上,封臣则手按教会的圣典与帝国的法典。这时候封臣宣誓效忠封君,封君亦承诺保护封臣。这个过程中,封臣会宣誓两次,一次向神和教会,一次向封君,不过自从革命以来,对教会的效忠已只是象征意义,封臣的手上还被塞了一本帝国法典。然而,如果真的如梅特涅计划的那样,由欧内斯特子爵来授剑,那么他的境地确实不会显得那么尴尬,毕竟,作为父亲他是有这个资格享受儿子的效忠的,只是如此一来教会大概不会那么高兴,但是毕竟如今的教权已经不比当年,他们不会愿意开罪杰里柯,更不敢开罪梅特涅。
见斯温沉默了一阵,梅特涅先生似乎认为对方这是已经有些心动,在思考自己的提议,于是立刻趁热打铁:“如果您同意的话,我的祖父愿意出面促成此事,毕竟,他在担任现在这掌玺大臣的闲职前,可是做了二十年外交大臣,即使是教宗冕下和大主教,也会卖他这个面子的。”
斯温缓缓抬起眼,不含感情的眸子注视着梅特涅先生。不过这位先生却不像伍德,他在祖父的熏陶下和外交场上见惯了各种脸色,对于这样叫人捉摸不透想法的表情,他已经学会了用自信去应对。
而在这位梅特涅先生自信满满地看着斯温,认为这个年轻人虽然有城府,但也因此会理智的接受梅特涅的这个提议的时候,斯温缓缓的开口了:“听起来,这回梅特涅又要干一件能叫人看到梅特涅家族庞大影响力的事。如果这件事如您所愿,那么,欧内斯特子爵可以保存脸面,甚至还有了居于午夜伯爵和杰里柯家族当主之上的架势;而您,还有梅特涅家族,又涨了一回脸,教世人明白,梅特涅侯爵即使居于掌玺大臣这样的闲职,也有可以影响教会和杰里柯家族的力量,想必您的仕途也会通常上不少吧。”
被一个小自己十来岁的年轻人看破自己计划的目的,梅特涅先生稍稍有些窘迫,不过他毕竟是以与人打交道为自己职业的,最擅长隐藏自己的感情,很快,他又堆起了笑脸。“但是这个办法确实是对双方都有利,不是吗?如果您能说出这样推论,那么想来您也会明智地寻求大家都好的结果,有担当的人绝对会这样做的,而我们梅特涅家族,也会高看您的才智和品行,与杰里柯家族继续作为友好的朋友。”
他深信,在梅特涅家族的友谊和压力前,一位年轻而且头脑明晰的伯爵会知道如何选择的。
但遗憾的是,他并不清楚斯温究竟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