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弗雷德沉默的看着手术台上痛苦不已的杨,不论杨叫得如何凄惨,曼弗雷德手上的动作都没有半点迟疑和停顿。
在诺林顿决定带着部队回德为得的时候,杨与他激烈争执,不过,有了底气的诺林顿完全不惮杨的威胁,坚持要回德为得。而性格素来容易冲动的杨,一怒之下,与诺林顿当场翻脸,想要胁持对方,逼他继续进攻阿斯特拉德一世公学和卡琳城堡。但是,他有些小瞧那个内政部的将领了,诺林顿首先是内政部的人,其次才是一军的统帅,在杨拔剑后,埋伏着的狙击手立刻开枪打伤了杨的手腕,随后诺林顿的子弹打穿了他的胸口。
这是杨最后看到的场景了,诺林顿对倒在地上即将昏迷过去的杨说了几句他听不清楚的话,然后就带着部下离开,前去德为得了,而当杨醒过来时,斯温和奥布莱恩男爵已经把奥斯蒙德的本阵彻底击溃,西郊的大势彻底导向了斯温那一边。
作为战斗法师,杨还是会一些恢复性的魔法的,不过这些魔法的效果都没办法消除他肺部的发炎,只能暂缓他的痛楚和严重的出血,让他坚持至回到德为得。
不过,当杨回到德为得后,看到的却是曼弗雷德兵败如山倒的场景。
曼弗雷德从杨的胸腔里取出了子弹的残片,即使双手沾满血污,他也没有皱一下眉头,面无表情得好像是斯温一样。
“你现在好好休息吧。”曼弗雷德淡淡地安抚道,“你伤得很重,而且还是伤到了肺,这段时间你会痛苦,尽量忍耐吧。”
杨的五官都拧在了一块儿,手术结束后,麻药的劲一过去,剧烈的痛楚几乎撕裂了他的神经,不比上次斯温给他的痛苦轻。
“为什么……会失败?”他嗓音沙哑,或许痛的不只是伤口,还有他的信心,“我们在德为得有那么多兵力,为什么会……”
说着,杨忽然愣住了,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说的那些兵力到底是什么。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贝利亚也死了,再过几天,德为得就会完全变成亚历山大的天下,而杰里柯那只食腐的乌鸦,就可以乘机享用这顿用失败者烹饪而成的盛宴了。”曼弗雷德倒是出奇的冷静,他一边收拾着手术的器具,一边拿过一个药瓶,放到杨的手边,“你尽快恢复,当然,这也急不来。我会想办法,找一条比较安全的路离开这里。要是继续待在这儿,我们迟早会被杰里柯找出来的,就算他魔力感知再弱,但他对腐肉的味道,可是相当的敏锐。”
“你要逃跑!”低沉的吼叫声从杨的喉咙里被挤出来,如果不是伤到了肺叶,他一定会大声地吼起来,“曼弗雷德,你别做梦了,事到如今,事到如今你还想全身而退?你也不看看,看看我们做了什么,杀掉十三课长官,参与贝利亚的派系一同叛乱,攻击提亚马特宫,现在的得胜者们个个都与我们有深仇大恨,你还想,你还想……”
说了这么一长串话,杨的气接不上来,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而一咳嗽,又牵动了他肺部的伤口,弄得他更疼了。
曼弗雷德看着忿忿不平的杨,无奈地他叹了一口气,现在看这一个月内自己做的事情,曼弗雷德莫名的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甚至他自己都感到疑惑,为什么他要做这些事情。
魔力从曼弗雷德的指尖缓缓输入到杨的体内,平复杨情绪的同时,也减轻了一些他的痛楚。虽然曼弗雷德的魔力被斯温削弱了很多,但这种程度他还是做得到的,当然,他本人并没有发觉魔力衰退的问题。
“我要出去一趟,你自己一个人小心些,现在的局势太不利了,就算是那几个人下来你也不要轻易信任。”曼弗雷德说道,但是杨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曼弗雷德拿过一顶特大的宽边帽戴在头上,他的相貌实在太过显眼,为了避免麻烦,他不得不遮掩一下自己的面容。
走到街道上,看着陌生了许多的环境,曼弗雷德忽然有些感叹,不论是什么样繁华的都市,都没办法抵挡战争的破坏,就像人类无法抵抗衰老一样。
他拉了拉帽檐,虽然已经快是黄昏时分了,但是阳光照射在身上,还是让曼弗雷德感到相当不舒服。没有了法兰克尼亚人的力量来源,曼弗雷德就只是一个吸血鬼,最多是活得久一点的吸血鬼,阳光对于他,还是有着相当的威胁的,就算不会直接把他烧成灰,也会使曼弗雷德感到皮肤刺痛,同时他的魔力也会受到抑制。
也正是因为魔力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抑制,曼弗雷德的感知没有以往那么敏锐了。
因为德为得的大战还没结束几天,在这场战争中深受战火之苦的德为得民众依旧对那场惨烈的大战留有深刻的印象,内政部的军队在战败后,变成了乱兵,失去希望的他们开始在德为得大肆抢掠破坏,也造成了大量帝都民众的死亡,尤其是白朗宁区,似乎这些乱兵对于贵族们特别有兴趣,或是为了财物,或是为了一报平日中所受的屈辱,总之白朗宁区算是遭了殃,下河区被毁掉了一大片街区,就算普里敦袭击时也没有这么惨;而至于上河区,梅特涅侯爵在敌人攻来时,选择点燃了家中的炸药,与敌人同归于尽,好在梅特涅家的宅邸够大,倒是没有牵连到周围的人家。
受到这一番影响,即使战争已经结束,德为得的民众依旧不怎么敢出门,商店也很少有开业的,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与以往熙熙攘攘的德为得简直是天差地别。想要让这座城市恢复元气,恐怕亚历山大和皮特首相得好好想一想办法了。
街上的行人本就稀少,而曼弗雷德这样的身高,就算是在摩肩接踵的人海里,也很容易凸显出来,所以,哪怕他特意带上了帽子,依旧没办法让自己不显眼。
街道上仅有的几个行人都刻意绕开曼弗雷德走,战争的阴云不只是给这些造成了财产上的损失,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心里,会永远怀着恐惧。
不过曼弗雷德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人或畏惧、或怀疑的目光,他已经习惯了,在漫长的生命中,这样看他的人简直多了去了,他没有必要太过在意。
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没有了阳光,曼弗雷德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他抬起眼,望向不远处内政部的那堆废墟,脸上不禁露出了感慨的神色。
“要是那时候,干脆一点,直接杀了杰里柯,或许现在也没有这么多事情了吧。”说着,他自嘲打得一笑,“但那应该是做不到的,要是那家伙这么好杀,我也不至于……”
到了夜晚,曼弗雷德不禁舒服了不少,他的魔力也再度活跃起来,驱动着周身肉眼无法看见的魔力末梢,曼弗雷德把感知的网络铺了开来。
而就在他刚才发出那一声感慨的时候,曼弗雷德感应到,自己身后,似乎出现了别样的动静。但是,他的魔力感知却并不清晰,似乎对方有着什么特殊的手段,可以屏蔽魔力。
他的脚步没有任何的停顿,继续向前走着,同时眼睛不着痕迹瞥向一边店铺的玻璃橱窗,借着玻璃的反光,想要窥探身后的情形。
角度不够。玻璃上没有照出任何人来,但这并不足以困扰曼弗雷德,他保持着头部朝着正前方的姿势,同时转动眼珠,开始寻找合适的反光物。
在前方几米处,有一家店铺的橱窗被打破了,或许是战争时受的无妄之灾,但碎落在内部的几片玻璃,倒是正好给曼弗雷德提供了合适的角度,让他可以把身后的情绪看个清清楚楚。
或许对于常人而言,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想看清几片玻璃上的反射出的景象很困难,但是对曼弗雷德而言,这不过是小菜一碟,吸血鬼如果不能再黑夜中清晰视物,又如何称得上是黑夜的王者呢?
曼弗雷德的双眼发出猩红色的光彩,不过他眼中的光又和斯温那时眼中发出的光不同,他眼中的猩红色略显暗淡,如果不仔细看他的眼睛,只会以为这是曼弗雷德的瞳色,但那时斯温的双眼,就像是深海鮟鱇鱼头上的灯笼,即使是在最漆黑的深海中,也可以清晰的看见那双眼睛,而要是被那光吸引过去,那么等待着的,一定是一张长满獠牙利齿的血盆大口。
接着黑夜中出色的视力,曼弗雷德看清了在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人,而当他看到那个人的面目后,即使是曼弗雷德这样久经风浪的人物,也不免吃了一惊。
“居然是……”曼弗雷德盯着碎玻璃,停下了脚步,“她!”
跟在曼弗雷德身后的人看到曼弗雷德停下脚步,也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暴露了,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枪,对准了曼弗雷德。
弄清楚了对方身份的曼弗雷德也不再那么忌惮,干脆就转过身,直面那个跟踪者。
“维多利亚·诺·杰里柯小姐,真是没想到,您又来跟踪我一次。”
站在曼弗雷德身后的,是一个穿着棕色格子衬衣和黑色长裤,头上戴着压舌帽,把头发都拢在帽子下的少女。尽管她打扮得很像一个城市中随处可见的学徒青年,但是那白皙的皮肤,以及女孩子特有的面部轮廓,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实身份。
斯温的妹妹,欧内斯特的双胞胎女儿。
““又”?”少女在这个词上重重的咬着,似乎有些疑惑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嚯,大概您是忘了吧,也正常,毕竟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像您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很容易忘记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曼弗雷德摆起微笑,就像第一次见斯温时那般彬彬有礼,“两个月前,您的哥哥杰里柯伯爵来到帝都时,我就曾去拜访,而那时候,您不就跟在我身后,溜进了杰里柯伯爵的宅邸吗?”
女孩脸上完全是茫然,似乎根本不记得这件事了。
“算了,这种小事无关紧要。”看着对方的表情,曼弗雷德虽然心里疑惑,但还是把这份疑惑暂且压了下来,“请问您这次是要干嘛,还拿枪指着我,我们素未蒙面,彼此间应该没有仇怨吧?”
“素未蒙面?那你为什么叫得上这个名字!”
“我和您的哥哥,还算有些交情。”曼弗雷德摆了摆手,脸上保持微笑的同时,心里却对自己的话嗤之以鼻,“另外,也见过您的父亲几面,更见过您的双胞胎妹妹索菲娅小姐,您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自然能够辨认出来。”
“那你为什么认为,我是维多利亚而不是索菲娅?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吧。”
“您没有见过您的妹妹吗?”曼弗雷德不禁笑了,“您和她面孔虽然完全一样,但外貌上还是有些许差别的,比如说,您是短发,而她是……”
曼弗雷德说着,忽然脸色变得极差,在他面前,少女摘下了帽子,一头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洒下来。
“长发……”曼弗雷德惊讶地看着索菲娅,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永别了,曼弗雷德·施耐德先生。”索菲娅冷冷地说道,“你的演讲,我会记住一辈子的。”
“砰”
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