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温身上被铁罐炸出的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了，几百名海盗的性命都成了他的养料，再塑了斯温的皮骨血肉。但是，被普朗克用弯刀砍到的地方还是被黑色羽毛覆盖着，斯温的左臂也低垂着，看样子是暂时使不上力了。

　　那柄弯刀上火焰造成的创伤比斯温预想的要严重，伤口一点愈合的迹象也没有，如果不是用魔力转化出来的羽毛暂时维持着，大概斯温的左臂会直接掉下来。

　　他抱着手臂，慢慢的转过身去，看向那两个隐藏在身后很久了的人。

　　莱斯兄弟从藏身的门后面走出来，哥哥的手上还捧着一条从船长室里找出来的船长服。“杰里柯大人，”两兄弟向斯温微微躬身，表情虽然木讷，但还是可以看出恭谨的模样来，“请。”

　　两人中的哥哥把白色的船长服披到斯温的身上。现在雨依旧在下，斯温的头发已经被打得湿透，他身上的黑色羽毛也被雨水浸湿。这条宽大的衣服虽然不能完全遮挡住雨水，但是斯温至少不用再赤裸着上半身淋雨。

　　“你们是辛吉德的人？”斯温没有拒绝他们为自己披上衣服，他看着莱斯兄弟，语气和眼神都很平静。

　　“是。”弟弟欠身回答，因为他的个子稍矮一些，斯温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辛吉德长官想到您可能会回午夜堡，因而在普里敦南海岸各处都派出了人手，等待着您。”

　　“什么时候加入辛吉德手下的？”

　　“十二年前的比斯湾大海啸，我们兄弟被辛吉德长官救下来，之后长官就让我们隐藏起来，一直到现在。”

　　“这么说，”斯温的视线微微偏转，绕过表情木讷的两兄弟看向千疮百孔的船舱，“你们的父母并不知情？”

　　“是，他们并不知道任何有关我们组织的事，长官得知我们要乘坐文森特号前往比斯港，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们。”

　　“这样嘛……”斯温微微点头，“那么，那个小女孩呢？”

　　莱斯兄弟对视一眼，然后弟弟说道：“她是我们母亲的侄女，父母死于意外，我们调查过，她应该没有问题。”

　　斯温看了一眼自己捂着伤口的右手，即使他已经把伤口魔力化，但是在黑色羽毛下依旧有血液缓缓流出来。“是吗？那么她为什么那么瘦弱，是你们特意的吗？”斯温注视着眼前的莱斯兄弟，这两个年轻人的衣服也被雨水打湿，可以看出身上的肌肉线条。这倒并不奇怪，辛吉德花费了巨大心血培养了这些秘密部队，哪怕平时隐藏在民间的各个角落，他们的身体素质也不会比正规的部队士兵差。

　　辛吉德特意对斯温说的那句话，现在还回响在他的耳边。“请您相信并记住我的话，我这支部队，就算以整个南方军团为对手，也绝不会有一丝半点的逊色，他们是真正的战争机器。”

　　“是……”莱斯兄弟中的哥哥低着头，小心的揣摩着斯温的意思，“虽然我们能够从长官处得到特别的补贴，但是因为需要隐藏身份避免被别人察觉的缘故，所以夏洛特必须显得过得很落魄。”

　　看着莱斯兄弟紧张的样子，斯温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我只是随口问一问，你们应该知道跟在我身边的那位小姐是谁吧？”

　　“是，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那位大人应该是帝国的大公主，亚历山大皇储的长女卡特琳娜·希格莉德·诺·吉昂-戈东诺夫殿下。”

　　“对，那位殿下对于夏洛特很关心，她特意问过这件事，所以我才问一句。”

　　莱斯兄弟都恭谨的低着头，他们对于大公主的身份倒是不太畏惧，但是既然斯温特意提到了，哪怕斯温的语气只是随口问一声，他们也不敢太过轻慢。“如果那位殿下有意的话……”哥哥谨慎的组织着措辞，“我们会给夏洛特提供一些更好的衣食。”

　　“这个你们就不必操心了，卡特琳娜殿下很喜爱夏洛特，她可能会想把夏洛特带走抚养。”

　　两兄弟吃了一惊，一位帝国的公主殿下抚养一个平民小女孩，这简直是巨大的恩赐。“如果殿下有这样的意愿的话，那么我们绝不会反对。”莱斯兄弟对于夏洛特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毕竟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加入了辛吉德的手下，多余的情感早就被抹去了。

　　“那么莱斯夫妇那边，就交给你们了。”斯温拍拍莱斯兄弟的肩膀，向船舱走去。

　　在他身后，莱斯兄弟恭敬的鞠躬。但是，他们还低着头的时候，多年训练出来的第六感却提示他们，危险正在降临。两兄弟还来不及抬头观察情况，从船长服下飞出来的乌鸦已经狠狠的啄进了他们的心脏。

　　年轻的两兄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斯温。活力正在迅速的流失，尽管被辛吉德的药剂和训练强化过，但毕竟是血肉之躯，被锋利的喙刺进心脏，他们只剩下最后几秒的弥留时间。

　　斯温背对着莱斯兄弟，都没有转身。“辛吉德这个家伙，”他的目光更加冰冷，就和这风雨一样的冷酷，“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啊，看起来必须得好好敲打一下了。”

　　他丢下倒在甲板上的两兄弟，迈开了步伐。皮鞋踩在混合了血液和雨水的甲板上，原本干净锃亮的鞋子现在早已沾满了深红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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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斯温留在房间里的大公主纠结的等待着结果，她一个下午都不敢出门，只能和夏洛特无奈的等待着。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她想了很多东西，她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行为是否值得。

　　因为祖父尼古拉一世皇帝突然表现出来的青睐，大公主生起了对权力的欲望，并且果断地踏上了这条道路。她是一个坚决而且意志坚定的人，还说了“要是下了决心却不做什么事，那么下这样的决心又有什么用”这样的话，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完全和她之前想象的不一样，她根本没想到过，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动摇。

　　她可以去拉拢斯温，也可以接受斯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因为卡特琳娜一度以为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但是，她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哪怕皇家的生活和教育让她迅速的成长起来，但有些东西，还是她无法抛弃的。

　　一般的少女在她这样的年纪，不免会有些幻想，就如同索菲娅一样。哪怕卡特琳娜早已明白这些幻想不可能变成现实，但就算是她也觉得，有这样的幻想并不是什么过错。斯温带着她逃离莱昂港的时候，她就被这样的情感所影响，甚至那种感觉让她痴迷，但是现在，她再度被理想和现实的差别所折磨。

　　尽管大公主早已下定了坚决的决心，但是她对于皇帝这一宝座依旧欠缺准备，就像她的叔叔那样，只是被欲望迷乱了双眼，却没有看清楚坐上这个位置所需要承担的责任。卡特琳娜对斯温的计划感到深深的畏惧，这位杰里柯伯爵似乎真的抛弃了人类最原始的善良，把自己献给了恶魔。卡特琳娜曾以为自己是和斯温一样的人，但是当斯温说出他的打算时，大公主才发现，自己依旧是个心软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收留夏洛特。

　　现在她对斯温的感观极度的复杂，斯温向往自由时展现出来的忧郁表情，和他说出“都会把他们清理干净，和这艘船一起”时的冷漠残忍，这两种形象交织在大公主的脑海里。现在卡特琳娜完全无法看清斯温的真正面目，她一度以为自己十分了解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男子，但是现在她才发觉，自己对斯温·诺·杰里柯这个人根本一无所知。

　　这样做真的对吗？所谓的皇帝，难道只是一个冷酷意志的代名词，而不需要那些人类所应该拥有的情感吗？大公主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她而言，皇帝这一宝座的印象完全来自于她的祖父，而她可以肯定，尼古拉一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是爷爷的话，他会怎么做呢？”她发着呆，连自己发出了声音都没有察觉。

　　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夏洛特听到了大公主自言自语的声音，她支起身子来，小小的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姐姐，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夏洛特的声音把大公主飘散出去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她立刻摆起笑容，看着小女孩。“没事，姐姐只是在担心哥哥而已。”

　　听到大公主提到斯温，夏洛特不自觉的缩了一下，她对斯温依旧很害怕。“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她皱着小脸，这一晚的枪炮声一直让这个可怜的女孩心惊胆战，“是海盗被打退了吗？”

　　“应该是吧。”大公主保持着微笑，但是她的心里却没有嘴上说的那么乐观。交火的声音之前也停下过一阵，但是之后又响了起来，甚至还有开炮的声音。她知道文森特号上是没有舰载炮的，所以炮声只可能来自于海盗的船上。任何人比对一下双方的战力差距，就都能明白，文森特号上的水手根本没有胜算，而且海盗还拿出了大炮，当炮声响起的时候，大公主甚至想过这条船会不会沉没的问题。

　　卡特琳娜毕竟没有见识过斯温真正的战斗力，哪怕斯温曾经为她展现了魔法世界的冰山一角，但是大公主依旧无法这么快接受魔法的神奇。如果说交火声再度响起是斯温开始与海盗战斗的话，那么现在枪炮声停下，是不是已经决出胜负了呢？

　　虽然大公主现在对斯温的感觉十分复杂，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去担心斯温。不论如何，她一个弱女子想要逃出这样的绝境，都必须要有斯温的协助。卡特琳娜想得很明白，如果斯温赢了，那么现在甲板上应该就是安全的，但是如果他输了，那么就算躲在这个房间里也是没有用的，海盗们一定会找到自己。

　　身为帝国的公主，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做一个瑟瑟发抖的懦夫呢！大公主站起身来，在莱昂港时不肯撤退的骄傲又回到了她身上。“夏洛特，”她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用温柔的语气说道，“姐姐上去看一下情况，你乖乖地呆在这里好吗？”

　　一直温顺听话的夏洛特这一次却不肯听大公主的话，她牢牢的抓着卡特琳娜的裙摆，生怕被她抛下。“姐姐，”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大公主，“带我一起去好吗？我……我很怕……”

　　大公主抿起嘴，虽然夏洛特没有说她在怕什么，但是卡特琳娜却可以明白，她是怕自己一个人被丢下。“好吧。”大公主叹了口气，她还是心软了，“但是一定要牢牢跟在姐姐身边啊！”

　　夏洛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的神情也终于放松下来。“那么，可以……可以去莱斯姑姑他们那般看看吗？我……我很担心他们。”她低着头，很轻地说着，大概是觉得这个要求很过分，所以她完全不敢看大公主的脸。

　　真是个好孩子啊。夏洛特轻柔地抚摸着夏洛特的脸庞，她对这个可怜又懂事的女孩更加怜爱了。“如果有机会的话，那就过去看看吧，你知道他们的房间在哪里吗？”

　　“嗯！”得到大公主肯定的回复，夏洛特兴奋的点着头。她对大公主的情感是毫无保留的感激之心，在她眼里，应该没有比大公主更加温柔和善良的人了。

　　于是，大公主就带着夏洛特离开了房间。她们走的每一步都格外的小心，在这个时候，就算是船上的乘客也有可能变成失去理智的暴徒，只有尽量不引起人注意，她们才能最好的保护自己。

　　船舱里的走道黑漆漆的，原本这走道里应该有着明亮的灯光，但是似乎是海盗切断了电源，所有的灯都暗着，大公主只能凭着自己的记忆摸索着，缓缓前进。好几次，她都踩到了柔软的东西，卡特琳娜虽然有时会有些少女的幻想，但是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她很清楚自己踩到的是什么，不过她没有叫出一声，就算只是表面上，她也尽可能的保持着平静。

　　夏洛特也一直没有说话，沉默的被大公主拉着手，在尸体间艰难的前行。小女孩的坚强超出了大公主的意料，或许是因为经历过父母去世的厄难，夏洛特总是格外的懂事。

　　大公主的脚踢到了台阶，她知道走廊到了，只要沿着走廊，她就可以走到甲板上去。黑暗中，大公主拉着夏洛特小心翼翼的踩着台阶，生怕会踩空摔倒。而光亮也渐渐出现在她们面前，甲板已经近在眼前了。

　　卡特琳娜听到了风声和雨声，在风雨交加中，她还隐隐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斯温！尽管这声音很不清晰，但是斯温那种说话的语调留给了卡特琳娜极深的印象，她马上就判断了出来这是斯温的声音。

　　接着微弱的光亮，大公主快步跑向了舱门，走到甲板上去。

　　但是，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莱斯兄弟在斯温身后倒下的情景。

　　她呆滞的立在原地，甚至连满地海盗和水手的尸体都不及斯温杀死莱斯兄弟给她的冲击大。“为什么……”她喃喃的说着，双眼无神的看着斯温。

　　“嗯？”斯温皱起眉头，看着呆立着的大公主，他在打退海盗后就没有再刻意用魔力去感知船上的动静，因而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大公主她们。

　　“噗通”

　　夏洛特跪倒在积满血水和雨水的甲板上，她洁白的裙子很快就被染成了红色。“雷迪哥哥，西蒙哥哥……”她目光僵硬的停留在莱斯兄弟的尸体上，泪水从她的眼睛里不住的流淌出来，和雨水沾染了她的面庞。

　　大公主立即蹲下身，紧紧抱住夏洛特，遮住她的眼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大声的喊着，心中的情感就和这风雨一样来得猛烈，“你不是说，即使是你，也有自己行事的原则的吗？”

　　“我遵守了我的原则和承诺，所以您怀里的那个女孩才活了下来。”斯温冷冷的看着卡特琳娜，他之前已经警告过大公主了，但她还是没有改过来。斯温现在有些觉得自己看错了这位公主殿下，虽然一开始她给斯温留下了坚定而决绝的印象，但是这几天，大公主的表现却着实让斯温失望。

　　“但你为什么要杀死她的哥哥们，难道你觉得让她失去亲人，就不算是对她的伤害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您要同情的人未免太多了一些！”斯温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他的伤口还流着血，魔力不仅没有抑止住他的伤势，也没能抑止住他的感情，“这些人，所有死在这里的人，您是否都要去同情他们，是否需要我拯救他们所有人的性命，您才会满意呢？”

　　大公主纤细的脖子缓缓扭动着，她环顾着甲板上的尸体，海盗们的死相惨不忍睹，但是这时她的心中却没有任何对尸体的畏惧。“你明明有能力救下那些水手的！”她咆哮了起来，雨水已经完全打乱她的头发，“但是你宁可见死不救！你可以杀光这些海盗，为什么一定要看着无辜的人全部死了再出手？难道就为了你那可怜的敝帚自珍吗！”

　　“够了！”斯温也忍不住怒吼了起来，他的伤口裂了开来，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外套，“卡特琳娜·希格莉德·诺·吉昂-戈东诺夫殿下，您对我们杰里柯家族所保守的秘密根本一无所知，您也完全不明白要如何如何承担皇帝的责任。要是您还是这样天真，那么您就不用再和我提您那可笑的野心，我也劝您不要再去妄想那个宝座，您根本配不上！”

　　斯温的话几乎是最深的侮辱，深深烙在大公主的心上。卡特琳娜呆呆的看着斯温，她不知道现在究竟该如何看待这个男人，也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自己一度对斯温的幻想。

　　没有再去管坐在地上的大公主，斯温甩开衣摆，走向船头。“如果您寻求救赎的话！”斯温背对着卡特琳娜，高声喊起来，“那么我就坦然告诉您，永远别想！走上这条道路时您就已经敲开了地狱的大门，而我就是您放出的魔鬼。现在这条船上的人，除了这甲板上的你我，就只有您怀里的那个孩子能够活下来！”

　　伴随着斯温的高喊声，整艘船都颤抖起来，大公主刚刚走出的舱门突然自动关上，黑色的羽毛逐渐覆盖着船的表面。

　　“你要做什么——”卡特琳娜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斯温，在她的视线里，斯温背后再度张开了黑色的羽翼，但是这一次她完全无法不觉得斯温身上有任何的美感可言。文森特号仿佛变成了有生命的活物，卡特琳娜甚至可以感觉到，从甲板上传来了呼吸一般的韵律。

　　之前被炮弹打出的洞现在也被黑色羽毛给覆盖，卡特琳娜忽然发现，斯温把船的内部完全给封闭了起来，船舱内部与甲板上的所有通道都被堵上了。

　　“等等！夏洛特的姑姑他们还在里面，还有好多人在里面！别这样，斯温，算我求你——”

　　大公主的哀求并没有得到斯温任何的回应，在黑色羽毛覆盖住整艘船之后，大公主绝望的听到了来自船舱里的哀嚎声，以及咀嚼一般的声音。文森特号已经被斯温变成了怪物，没错，怪物，就和斯温一样。

　　夏洛特早已经被这一切给吓呆了，不论是哥哥们死在自己面前的景象，还是自己的姑姑他们还留在船舱里的事实，都给了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几乎致命的打击。

　　斯温根本没有理会大公主，从他伤口流出的血越来越多，魔力的覆盖已经止不住他伤势的恶化了。但是他必须坚持下去，付出了这么多代价，他已经不可以停下脚步，哪怕有着许多人牺牲，他也必须硬着心肠继续前行，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这都是必要的，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这条船前往午夜堡，把他的目的进行下去。

　　“前进！”他咬着牙，大声的吼着，“向着午夜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