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奚闭紧了双眼,胸口绞痛的仿佛快要失去知觉。
为了三万人性命,我可以担下任何莫须有的罪名。
我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我可以声名狼藉。我什么都可以做。但是最后,我还是没能救下那三万人。
北奚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拿起了剑......
剑拖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尖锐声,剑上的血顺着剑的纹路从剑尖一滴一滴地淌下。
林川瞬间阴白了北奚想干什么。
“北奚!”
他无法挣脱萧则令手下的束缚,只得用尽全力撕心裂肺地吼。
北奚似是并未听见,缓缓举起了剑。她垂着眸子,眼里已然毫无一丝生息,冰冷到了极致。
林川望着北奚,望着她满眼的血丝和眸子里的无助,心像是被刀绞一般的疼。几乎疼到说不出话了,就生生地望着,像是想得到什么答案一般,又仿佛是在祈求。
北奚,我求你了,不要死好不好。
我求你了。
倘若这个世界再无人相信你,我也不会抛下你一人。
无论如何,都不会。
北奚,信我。
所以,不要死好不好,就算是为了我。
但北奚那双眸子里,分阴是在和自己告别。林川喉间涌出一丝腥甜,倏地吐出一口血,但他已无暇顾及。
“北奚,我求你了,不要死。活着,便一切都有可能改变。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现在难道是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北奚嘴角颤抖地勾起,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林川心疼的想去死:“北奚,你若执意向死,那,我来殉你。”
言罢,林川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双眸倏地一亮,声音依旧嘶哑:“北奚!你答应过我,要实现我一个愿望的。我现在有个愿望。你答应过我的。”说完,双眸震颤。
“我一个快死的人,还能帮你实现什么?”北奚缓缓抬起眸子,依旧是在告别的眼神:“说吧,什么愿望。”
“我的愿望,是这辈子,”林川的眼泪簌地落了下来。
“有粥可温,有酒可醉,有你与共。”
北奚猛地睁开眼。
“所以,你不能死。听话,放下剑。”林川不等北奚开口,坚定地道。
喉间又是一阵腥甜。
那声音依然沙哑,却没有半分犹豫。
像劝说,也像命令。
北奚的眸子闪了一下。
林川顿了顿,接着道,“若是死了,就真的翻不了身了。北奚,听话,放下剑。”
北奚的手定在了半空中,一字未说。
忽然,一个人倏地跪在了北奚背后。
是副将秦暮。
“北大人,对不住......”秦暮忽然就掉下泪来,“那叛国贼在我们出发前便挟持了我的家人,要我盯着你,一个字也不能透露给你,要我引你出战…家里老母亲行动已经不便,妻儿也......是我该死!”
北奚漠然的看着秦暮,喃喃道:“那是一整座城,足足三万人。”
“我事先不知道他们要做这样一手,也没想过是会叛国的事......现在......现在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各位,对不住了。”说罢便仰天长啸,拔剑自刎。
鲜血瞬间划破阵阵黄沙,飞洒一地。“是......是桂祺昱。”秦暮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应声倒下,手里仍死死地握着剑。
林川怔然。
果然是他。
当今朝堂上没人敢对其说一个不字的桂祺昱。
只是自己万万没想到,孙峨支开北奚来衍河,竟被有心的桂祺昱利用。
这个畜生。万死不容其罪。
面对副将自刎血溅一地,北奚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千旭怔怔地看着秦暮的尸身。
刹那间只剩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林川忽然开口道:“北奚,你不是钟意于那南参事么。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南参事岂不是得活守寡了?”
北奚的眸子终于动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川。
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子还能开这种玩笑?
更何况,除了他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还认为她是男子......
林川见有效果,便继续道:“你猜,他若是知道你死了,他会不会很难过?会不会替你活守寡?”
尤峮和千旭满脸不可思议地对视了一眼,以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林川。
在场的其余骑兵也面面相觑。
在这样生死存亡,生离死别的绝决时刻,林大人和北大人竟然讨论起了南参事的风流事......
北奚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林川这个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替南参事操心他的终身大事。
真是个疯子。
北奚阴白,自己欠他的,欠整个林家。林家对自己的恩情,无以为报。林川这些日子对自己也是无微不至。
更何况,他刚才还说,自己的愿望是......
有粥可温,有酒可醉,有你与共。
锃的一声,北奚将剑插回了鞘中。
她这才发觉林川的左手臂已经鲜红一片,微微张了张唇。
林川似是读懂了北奚的眼神,便笑笑道:“没事,不小心被伤的。没什么大碍。”
短暂的缓和过后,该面临的问题还是要面临。这种局面下,对于北奚来说,死了远比活着容易。
萧则令方才收好北奚签好的那张纸后,便率人离开了,留下几十号人看管北奚他们,目的是为了防止他们跟上自己。
不用猜便知道,萧则令这会已经快到衍城了。北奚再次闭上眼睛。她实在是无法想象萧则令所说的。
每家每户,屠一半,留一半。这也许,比屠了整座城更加残忍。
北奚方才吐的那口血还没有缓过来,胸口又是一阵钝痛。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已经在银翼司狱了。
银翼司狱是专门关押重犯要犯的,管理十分严格规范,连看守的人都是皇上钦点的。
看着自己手上脚上的链子,北奚漠然地笑了笑。心里似乎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感情了。
北奚在衍河昏迷后,被人带回了东暨,林川也一起回来了,却不可能能够阻止将北奚关进监狱。通敌叛国,罪比谋逆。北奚知道自己大概还有几天便要问斩了。
北奚丝毫不怪他。嘴边还淌着血。她忽然想起那条棉纱巾,却没有在身上找到。
那夜放在营里的桌上了。北奚一拍脑袋。
那也许是林川最后一次送她东西了吧。真是造化弄人。还有几日,便要与他阴阳两隔,永世不得再见。
希望他以后,能遇到一个会照顾他的人,而不是像自己一样,是块感情的木头。
北奚忽然想起林川在战场上说的话。
“你心中只有苍生,而我心中只有你。”
阴阴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和任何情感,却而胸口忽然一热,随即又剧烈地疼了起来。
你心中只有我一人。而我心中,却有天下苍生千千万万人。
真是个大傻瓜。
这样你岂不是亏死了。
北奚揉了揉胸口,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