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心殿内,蘅芜香丝丝缕缕飘起,湿气氤氲。孙峨正斜靠在椅上,眯着眼睛端起一旁的茶盏。他用唇尖试了试温度,尚有些烫口,便细细吹着。
桂祺昱踱步而前:“启禀皇上,南参事求见。”
“哟,他终于主动来寻朕了?快,传进来。”孙峨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看向前门的方向,眼底闪过难以抑制的期许。
南氿行礼:“臣参见皇上。”
“到了如今,你还是这般生分。”孙峨垂眸,眼神稍微黯淡下去。
“臣已说过,臣不敢忘了君臣之分。”
孙峨苦笑:“我的这唯一一个知心之人,却与我这般见外。看来我真是个孤独的命罢......”
知心?你不配。南汣心道。你根本不配与任何人交心。因为,你根本没有心。
孙峨见南汣没有回答,便主动问起:“听说你前几日状态很是不好,病了好几日,我便没有去打扰你。不知今日可有好转?”
“劳烦皇上惦念,臣一切安好。”
“可曾想起些什么事?”孙峨袖中的手掌微微攒紧,面上却做出一副不在意的神情。
南汣撒起谎来永远是一副不卑不亢,毫无波澜的模样:“回皇上,臣未曾想起更多。”
孙峨袖中握着的拳头闻言便松了开来,随即端起茶盏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道:“喏,这是今年的新茶,里面加了些山楂和橘皮,竟甚是清香。来,你尝尝。”
南汣心中虽觉孙峨万般令人作呕,但阴面上还是得敷衍过去,不能让孙峨发觉自己已然知晓一切,便笑着接过那杯茶:“谢皇上。”但唇只微微点了点茶杯沿,并不曾有想细尝的意味在其中。
殿内茶香四溢。
那茶里加了山楂和橘皮后,有些许的酸涩,却添了一抹沁人心脾的滋味,在口中回味不尽。
孙峨觉得甚是好喝,便催促南汣:“你快尝尝,看看好不好喝。”
“皇上,这茶......”南汣细细地抿了口茶,似是在回味。
孙峨笑着翘上了一条腿在炕上:“哈哈哈,你觉得味道怪是不是?虽然怪,但也很是好喝,对不对?”
南汣颔首:“正是。臣觉得这茶,味道不同寻常。这制茶之人甚是有心,竟想出这等花样。”
孙峨不禁唇角微扬:“那你可知,是谁想出这么个点子来?”
南汣:“臣不知。”
孙峨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南汣一怔:“是皇上您?”
“正是,怎么,没想到?”
南汣未答。
孙峨继续道:“这人啊,看事物总是只观其表面,不愿深查其中意味。又总是急于否定,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你瞧,起初你不想尝这新茶,后来呢?是不是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南汣仍未做声,只是垂眸盯着地面。
孙峨笑着看向南汣:“而且我这茶还功效甚好。山楂,有消食化积,活血散瘀之效。橘皮,能理气调中,燥湿驱寒。此等佳品,你险些错过,岂不可惜?”
南汣心中冷笑,面上却扬起如同往常一样温润如玉的笑容:“陛下所训极是。”
静默须臾。
孙峨道:“说吧,今天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南汣一直未曾忘记此行的目的,闻言手指在袖中一蜷:“臣以为,北奚北大人,是被冤枉的。还望皇上阴察衍河一案。”
孙峨脸上现过一丝诧异:“你关心他作甚?且此案已定罪,不可能翻案了。过些时便要问斩了。”
南汣:“皇上,此案重大。还望皇上阴察。”
孙峨眉头蹙起:“朕说过了,不可能翻案。”
“皇上。臣恳请皇上,彻查此案!”
“我说过了,此案已定。”一字一顿。
“皇上!你不是说过臣是你知己吗?那臣所说的话,皇上为何不愿意相信?”
“南汣。朕说了,此案已定,不必再提。”
“皇上。”南汣不依不饶,直直跪了下来:“臣恳请皇上,”他顿了顿,咬紧牙关:“臣求您了。”
一字一顿,不带任何含糊。
孙峨摆手,长叹一声:“你累了,早些歇息吧。”
南汣的掌心已被指甲硌出了深红的印子,握紧的拳头在袖中不住震颤。
可笑。
真是可笑。
直到现在,竟还在指望着这个叫孙峨的人。
这人世间最可笑的错误,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别人心存幻想。
知己,信任,全是空谈。
要想救北奚,从正面是行不通了。
南氿此次前来之前,便已经想好了其他对策。孙峨对南汣不算太防备,没过几日后者便借与孙峨品茶之机,顺走了孙峨腰间的一块由暗红色穗子吊着的薄玉挂坠。
那块薄玉,表面有蛇形条纹,做工十分精细,通体晶莹剔透,微闪着银色光芒。材质极为少见,在整个皇宫,乃至整个东暨,都是独一无二的。
南汣并不知晓这究竟是由什么玉制成,但整个皇宫无人不知皇上视这块玉为至宝。有了这块挂坠在手,皇宫无论是谁都断不敢得罪。那么,想进银翼司狱也不会那么难了。
虽然不是霍夫人亲生,但霍夫人待自己恩重如山,霍夫人的女儿自己定不会放任不救。
......
与此同时,琉移派门内正暗流汹涌。
尤峮最终还是开口向林川告了假,回到琉移派。
琉移派位于东暨北部的一座山上,山峰高耸入云,剑派的大殿便建在山顶。剑派立有规矩,除门内弟子之外皆不可踏进半步。
但传闻二十年前,前掌门人曾领着一位非门内之人进入殿内,待了一天一夜才走。而那人走后不出一个月,就传出前掌门人走火入魔已经故去的消息。
江湖上没见过先掌门人的都以为琉移派的掌门必定是一位得道老者,殊不知其实这位先掌门,是一位刚过三十的女子。这名女子华衣若雪,剑锋如冰。许多见过她的江湖人士都对她一见倾心,但她二十四岁时便已与一位名叫尤镇的朝中之人生下了尤琨和尤峮。门内弟子很多都对此颇有微词,毕竟琉移派向来不问世事,与世隔绝,只专心修炼剑术。
生下尤琨和尤峮之后,先掌门人便发誓,再不与世事有任何瓜葛,再也不会幽会那个叫尤镇的人,从此一心只修身练剑。
前掌门人陡然间归去一事,一时间在江湖内引起了极大轰动,纷纷猜测被先掌门人带入殿内的人就是尤镇。琉移派的门内弟子谁都不敢提起半个字。这件事就这么沉寂了近二十年。
直到一个月前,一个名叫祁落的外姓女弟子在殿内公然指证现掌门人尤琨与前掌门人之死有关。
当日祁落在殿内话一出口,四下哗然。
尤琨乃先掌门人长子。更何况,先掌门人死时,尤琨尚才六岁。在场众人一时实在是难以相信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能与前掌门人的死有任何瓜葛。
传闻,当时祁落跳出来指证时,尤琨也在场,听闻后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