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白云纤纤,仿佛要融化在湛蓝无垠的天空里。
御花园,百花凋尽,青草变枯黄,大地的色彩似要消失殆尽。
不过,吴雅知道,还有一种植物在秋天绝不会失去颜色,那就是菊花。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尽头是一丛丛秋菊,姹紫嫣红,绚烂无比。
那个人说菊花不与群芳争宠,在百花凋零的季节绽放,让凄凉的秋不再那么萧瑟。
他在金黄的菊花丛中发现了她,因为菊花雅致便为她取名为“雅”。
吴雅轻轻摘下一朵菊花,尽管宫中的菊花不是山野间的野菊,但她还是喜欢。
她将白菊别在衣襟间,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秋天过去,会如这菊花凋零,这也是为了报答她。
她提起食盒向在等她的人走去。
在等她的人当然是楚景晗,她等太医嘱咐早中晚三次必须服用的安胎药。
她刚站起来一会儿,便感觉小腹往下坠,就像肚子里装了千斤秤砣一样。
难道是孩子要提前?但她才怀了不过七个月,怎么会呢?
“殿下,您没事吧?”
刚进殿的吴雅,急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楚景晗连忙摆手,扶着贵妃椅的把手慢慢坐下,慢慢道:“无妨,别叫太医,大约是临近生产的缘故。”
吴雅为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担忧道:“殿下,如果不舒服,还是让太医来看看的好。”
“刘太医来了,又要让本王多休息。”楚景晗指了指桌案上的奏折,道:“可哪敢休息?”
“可您也不能让自己这么劳累啊。”吴雅的脸上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
“无妨,把安胎药给本王。”
一碗黑漆漆带着难闻气味的浓汤,没有入口也知道非常苦,楚景晗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浓稠苦涩的滋味滑过舌尖进入喉咙,苦得楚景晗欲吐,直到一颗蜜饯入口,才让她感觉活了过来。
“殿下,这药越来越稠,您……”
吴雅没有说完,因为她看到楚景晗已皱起了眉头,她也清楚药越来越稠。
药是太医院首席刘太医开的,药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楚景晗,她太过劳累以致于胎像不稳,胎儿羸弱,为了保胎刘太医开的药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楚景晗清楚地明白其中关键,但现在朝中大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离不开她。
她轻抚自己隆起的肚子希冀着,心道:我的孩儿,只能委屈你了,为娘希望你能坚强。
“这几日怎么没有见到曼柔?”
楚景晗问起曼柔,是因为曼柔可以与她闲话家常,排解她心中愁苦。
但曼柔不见了。
吴雅垂眸道:“殿下,曼柔前些日子夜会张意侍卫被宫人看到了,奴婢禁了她几天足,对外宣称惩罚她,奴婢不想惹您烦忧,就没告诉您。”
“本王知道宫里规矩不可破,不过,喜欢一个人也没什么错,不要苛责她。”
楚景晗又塞了一颗蜜饯进嘴里。
“您放心,奴婢不曾有半分亏待曼柔。”吴雅微笑道。
“如此甚好。”
曼柔什么时候可以放出来呢?楚景晗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刘福海悄悄进了殿。
“殿下,碧痕统领请见。”
“让他进来。”
片刻的宁静很快被人打破,事情总是忙不完的,人要懂得休止,保存自身精气神,才能更好做事。
楚景晗显然不懂这个道理,或许她懂,只是没有办法罢了。
高大威猛的碧痕走进勤政殿,楚景晗心中没来由有了一丝安全感。
他一身劲装,脸色苍白,马尾高系,不是寻常官服打扮。
再仔细一看,发丝凌乱,麦色的脸上略有风尘,身上黑衣略有青色划痕,黑色的鞋尖及鞋边有一些污泥。
盛安城的大街小巷都铺满青石,只有去城外荒郊野岭才会沾上污泥,显然他应该是出过城。
“微臣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
碧痕跪在地上,道:“殿下,楚景月带着十万人马已逼近沧州。”
这个消息震得楚景晗腔子里的肝在痛,她派出的向君世离求援的人还在路上,而敌人已经打到了家门口,这委实令人难以接受。
楚景莲这么放肆,竟然想篡位?
“盛安城中有多少兵力?”
“五万禁卫军。”
二对一,没有天时地利很难以弱胜强,但盛安城方圆百里是平原沃野,这一丈怕是没得打。
“预计楚景莲军多久到达?”
“两天。”
“最近的援军是谁?”
“韩枫所在的江北营。”
“驰援盛安需要多久?”
“至少半月。”
半月,这时间太长了,等援军赶到她怕是尸骨无存了。
楚景晗深深陷入柔软的椅子里,难道真的是天要亡她?如果是天要亡她,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下去吧。”
碧痕见她一副认命的表情,忍不住道:“殿下可尽快离开盛安城。”
“离开?”楚景晗一脸讽刺。
“是。”
见碧痕一脸真诚的回答,楚景晗也只好收敛脾气,无奈到道:“本王绝不会离开。”
“为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明明大楚的四位领兵将军中有三位都支持楚景晗,她只要暂时离开盛安城再召集军队,可以轻而易举反攻回来,为什么楚景晗不逃?
他当然不明白,也不会懂,楚景晗也不会说出这个秘密。
因为楚景莲进入皇宫,就会发现楚元帝已死,还会发现楚景晗不是皇女的秘密,那她不仅永远别想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且还会成为大楚的罪人,所以她绝不能离开。
“你退下吧,去和刘大人商量一下如何守城吧,定个计划上报给本王。”
楚景晗冰冷地命令完,转身看着窗外的日光,明媚而灿烂,她忽然有些感慨,自己的孩子可能没办法见到这么美丽的日光。
碧痕望着她隆起的腹部,那是他弟弟的孩儿。
“殿下放心,卑职一定会守护您及腹中的孩儿。”
“好。”
楚景晗望着他心中充满感动,没有什么比危急时候有人站在你身边,更令人感动,更令人安心,碧痕的承诺很珍贵,所以她相信他。
碧痕退下了,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但马上就有人给楚景晗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这个人就是楚景晗一直等待的人,她的舅舅秦观言。
大楚与赵国刚开始有龃龉时,大军出现粮草问题,楚景晗不想再有士兵饿死的事情发生,特派自己最信任的人前去处理。
日已西斜,日光斜照,秦观言就是在这金灿灿的阳光中出现在楚景晗眼前。
两月不见,秦观言变了,不再是从前霁月风光的儒生,而是胡子拉碴发丝凌乱,穿一身破旧的蓝布袍子的大叔,这委实把楚景晗看愣了。
秦观言知道面见皇亲国戚仪容不整是大不敬,但他现在已不在乎这许多,何况他知道楚景晗也不会真的怪罪他。
“微臣参见殿下。”
“快快请起。”
虽然对秦观言的变化感到好奇,但她并没有问出口。
“殿下,恕臣来不及回府整理仪容,实在有要紧事告诉您。”
“无妨。”
“幸不辱命,筹备粮草一事已圆满完成。”
“好,你辛苦了。”楚景晗带着微笑道:“苏哲因身体抱恙请辞,本王已经准奏,并且已写好封你为丞相的奏折。”
听到要封自己为丞相,无论是谁都会感到高兴,秦观言也不例外,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便成为一国之相,这是谁都想象不到的殊荣。
但他觉得现在还配不上这份殊荣,谦逊地婉拒道:“殿下,微臣资历尚轻,不能堪当大任。”
“为何?”楚景晗正是急需用人的时候。
“臣这一次走访南方一带,过了一次平民百姓的生活,才知道他们的不易,臣想之后走遍大楚,体验一番民生疾苦。”
秦观言的话诚恳朴实,自了解到民生疾苦,什么风流雅致都再不入他的心中。
以前他只是有经世济民之心,但现在这种心情变成了一种强烈的渴望,强烈到他想要去民间走走,实实在在了解老百姓的生活状况。
对于秦观言的变化,楚景晗乐于见到,能真正为百姓谋福利的人无论怎样都值得称赞。
“舅舅能有此想法,景晗甚是高兴,丞相之位会一直为你留着。”
秦观言笑着点头道:“谢过殿下,但千月将军与敌国将领私会一事,您知道了吗?”
“知道,你可知道什么内幕?”楚景晗急需知道她的决定是否正确,万一楚景月真的叛变,那真是四面楚歌,无解之局。
“您是怎么处理的?”
“临阵换将是大忌,本王自然不会这么做。”
秦观言露出放松的表情,道:“殿下,千月将军让我告诉你,她绝不会背叛大楚。”
这句话给连续多日来寝食难安的楚景晗一颗定心丸,楚景月终究没有辜负她的一番信任。
“看来这都是她的计划,故意露的破绽。”
秦观言道:“微臣也猜测,两位将军有意刺探,就看谁技高一筹。”
楚景晗的心中大事终于放下一桩,接着道:“你知道楚景莲带着十万大军进攻盛安的消息吗?”
秦观言冷声道:“出兵犯上不占公理,必败无疑。”
“但她有十万大军,而城中不过五万士兵。”
“那么,我们只能先离开。”
“不行。”楚景晗坚定拒绝。
“为什么?”
楚景晗沉默了一瞬,道:“因为父皇已死,我秘不发丧。”
“什么?”
秦观言震惊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