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三天了。
贾馨离开后,古灵凌一直宅在自己的卧室里。他坐在椅子里,通红的双眼空洞地盯着贾馨曾经送的匕首。
匕首通体冒着咄咄逼人的寒光,匕刃薄如白纸,匕尖细若游丝,柄上裹一圈羊毛毡,鞘则是用牦牛皮制成的。
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皓刺”——是古灵凌为它起的。
每当古灵凌看着这份贵重的礼物,眼泪就会像决堤的河水,顺着脸颊汩汩地向下淌。
然而现在他却停止了哭泣,因为他眼睛里的最后一滴眼泪在昨晚就挤了出来。
古灵凌木讷地站起来,走到窗边向下望去——早晨,霓虹灯已经熄灭,几棵柳树随风儿搔首弄姿,行人依旧步履匆匆地赶向某处,对面那户人家的老哈士奇犬仍然死气沉沉地趴在地上——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然而古灵凌的心里像塞满了东西,喉间不知不觉哽咽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向下看,也不知道自己向下能看到什么。他突然有出门的冲动——尽管不知该去往何处,干些何事。
楼下又传来母亲催吃早饭的声音,古灵凌简单地洗漱一下,轻轻走下去,看到父亲一如既往地在客厅抽着闷烟——自打他的总理职务被罢免以后,他就像机械一样生活着。
“早,爸爸。”古灵凌声音沙哑地打了个招呼,坐在一边。
古严抬抬眼,瞥一下自己的儿子,随意地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古灵凌重复着三天来反复说的理由。
“嗯。”古严没有多问,又拿出一支烟。
“你能不能别再抽了!”崔静放下简单却营养的早餐,一把夺下古严的烟。丈夫最近的心情她完全能够理解,她允许他颓败,同时她也愿意一直陪着他走下去——不管所剩无几的未来会充满多少挫折、坎坷与障碍,无论会有多么的艰难。但她不允许古严在自己儿子面前的支柱形象倒塌——曾经古严是他儿子坚实的后盾,即使古灵凌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也能够让其安然度过一生。
看着古严愣然的表情,她叹了口气,转头看到古灵凌憔悴的模样,心疼地说:“灵凌的眼睛怎么回事?最近饭也吃不那么多,出了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只是没有胃口而已。最近几天常常熬夜,所以眼睛才会这样。”古灵凌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然后木讷地回应着母亲唠叨很多遍的“不要熬夜”“多吃点饭”。
古灵凌扫了一眼早餐,每人一杯牛奶,一个煎蛋,两片澄黄澄黄的面包,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非常鲜嫩,尤其是煎蛋,金黄而不油腻,泛着水灵灵的微光。
然而古灵凌却毫无心情,只觉得胃里塞满了东西,于是轻啜了两口牛奶,便说“我吃饱了”,穿上薄黑色外套,拿起夹着“皓刺”的书本出了门,甩下身后母亲大喊的“既然中午不回来怎么不多吃点”。
“通华寺”的人们仍然熙熙攘攘,每个人的或哭、或笑、或愤怒、或哀伤的表情都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古灵凌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路过一家又一家商店,直到武器店门口,抬起头看了看牌匾,店主用“顾客买什么”的眼神看着他,他没有理会,继续往前,又走到废弃的仓库前,进去看了看仍旧空荡荡的地方,想起中间的血迹留下也有一年多了吧,他摇摇头,走出仓库,继续向东。
涌青湖依然青如麦田,远处的山依然泛着同样的青色,湖边的树依然茂盛,树叶浓密的连雨水都落不下来。
古灵凌像以前一样坐下,打开书本,习惯性地瞅向湖边——几只鸭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湖边,拨弄着青色的湖水,激起的浪花落下,就画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景色美丽到令人睁不开眼,空气清新到令人无法呼吸。
只是,古灵凌的心里空空的。曾经那里永远有一个挥舞着黑紫色匕首的姑娘,如今却只余下毫无相关的景色。如果最渴望的身影都无法再见,那么就算景色再美丽一点又有什么用处?
古灵凌的鼻子不自觉酸涩起来,可眼泪却再流不下来。
古灵凌呆呆地坐着,不知不觉又从日出到了日落。
西边的太阳撒着红色的光芒,将周边的天空、云彩以及不小心路过的飞鸟都染成红色。
古灵凌看着夕阳,站起来,心里突然冒出“像血一样”的想法。
他看着自己裸露出来的双手,同样被染成红色,他想起自己凄惨的模样。
不知为何,古灵凌的心突然慌乱,心脏“嘭嘭”直跳,于是赶紧收拾东西往家走。
古灵凌发现离家越近的地方人越稀少,到了自家的街区,竟然空无一人。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变得如此冷清,古灵凌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太阳在时间的流逝下逐渐被黑夜吞噬,现在只剩下半张脸庞。空气逐渐冷冽,穿着单薄的古灵凌打了个冷颤。
他看着同街区里的人全部紧闭房门,于是放慢了步伐,皱了皱眉,拿出“皓刺”绑在腿上,然后绕过街区,跑到自家房后的树林,找到暗道悄悄地进入家里后院的草丛里。
后门口多了两个身穿同样绣着黑蟒的衣服的人。
“张家人。”古灵凌想。
他想起自己的惨痛遭遇就是他们的小主人张弯一手主导的,因此浦渊张家与古灵凌一家人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先前他们因为古严的总理官职和贾氏拍卖场小主人贾馨的维护不敢乱动,古严也找不到理由动他们张家,更不能滥用权力直接端了他们,而且贾馨也只是孩子,没有动用家族精英的权力。因此这仇一直放着,张家和古灵凌一家像两条盘踞的毒蛇,等待机会一发致命。然而这机会却让张家等到了。自古严被罢职以来,长达一个月的筹划,终于在贾馨离开后开始了行动。
两人侧立在门口,时不时朝屋里看去。
整个屋子安静的如同鬼屋毫无生气,平时即便家里没有人古灵凌也不会有这种阴气沉沉的感觉,除非里面正默默进行着势均力敌的强大异血地争斗。
古灵凌藏在草丛里,他虽然感觉不到强大异血带来的压迫感,但是却能嗅到空气里的危险。
突然,前院传来破门而出的巨响,随即武器碰撞的声音,喊杀的声音,刀剑划破肌肉砍断骨头的声音,弓弩划破空气的声音,惨叫的声音,以及家里狙击枪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扎进古灵凌的耳朵。
红色的夕阳疯狂地散着余晖,铺到地上仿佛流了一地的血。
“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他想,如果家庭注定要覆灭,他也要与父母同生共死,虽然他没有异血,但是凭借跟神秘老人一年多的训练,又经过刺杀死多个参与折磨自己的人,他相信自己还是能够出一份力的。
门口两个张家人朝屋里看着,抬起头听着意料之外的巨大声音,考虑要不要冲过去,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因为他们的任务就是守在门口,防止任何人出来或者进去,况且他们认为张家出动那么多高手,若是连仅有三人的家庭都吃不下实在说不过去。
再者,还有另外三个人呢。他们想起那三个人带来的压迫感——即使他们远在外围瞥上一眼也使他们微微发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想到这,他们俩倒安心了许多,随意地闲聊起来。
古灵凌看二人放松了警惕,在草丛里轻轻地抽出“皓刺”,“皓刺”闪起愉悦的光芒,似乎在雀跃地跳舞。
他看着两人的位置,仔细观察周边可利用的物品,忆起跟着神秘老人训练时,自己计算好角度,用精准的力量掷匕首打靶,老人以为自己乱丢匕首而训斥,结果通过反弹准确命中靶心,老人是多么的一脸不敢置信,
大呼“天才、妖孽、绝世之才,可惜可惜”。
没一会儿,古灵凌就找到两人不易察觉就能将之击杀的角度,“皓刺”在手中轻划一个弧度,翻了个身。
古灵凌紧紧盯着两人,呼吸突然有些粗重并且急促,额头上冒出几滴细密的汗水。
“成败,在此一举。”
夕阳只剩下头尖,用尽余下的全部力气洒出最后一点光芒。青草被染的血红,血液,顺着罅隙流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