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娟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沈星暮,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从死亡游戏宣布开始的那一刻,她便已打开手机计时功能,现在手机屏幕上的计时器显示,游戏进行时间是五个小时多一点。
徐小娟放下手机,冷冰冰地看着沈星暮,询问道:“你是不是要死了?”
沈星暮面容苍白无色,额上不断渗出大滴汗水,原本冷峻迷人的脸,现在因扭曲变得极其丑陋。
他咬着牙,不断张嘴,用微弱而艰涩的声音说道:“凶手是杨佑文。”
徐小娟嘲笑道:“你是想叫我在茶几上写下杨佑文的名字?”
沈星暮嘴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声音,艰涩问道:“你不愿?”
徐小娟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冷冰冰说道:“沈星暮,看来你真的很蠢,蠢到连我这样的女人也敢信。你以前那么怀疑我,对我处处提防,现在却把活命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你不觉得可笑?”
沈星暮的脸色变得越加难看,嘴巴张大好几次,最后都痛苦地合上,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徐小娟淡淡说道:“2014年年初,我回到溪隐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悄悄观察你和叶黎,试图找机会接近你们。在那之前,我也不知道陶鸿和海鸥是那一场善恶游戏的关键角色。你们要查海鸥的吊坠,而我和她又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仿佛天赐良机一般,我轻而易举出现在你们面前,并且骗取了叶黎的信任。
在溪隐村的村口,陶鸿用弓箭指着林绍河,你和叶黎都有机会阻止他放箭,可是从远处先后投掷过来的短刀、手机、石头,将你们的全部计划打断。
你有没有想过,那时天色那么暗,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寻常人的视野都被限制在三米范围以内,距离你们至少有十米远的仇世为什么能精准地投掷那么多东西?
呵呵……你当然没想到,是我把手机屏幕点亮,负在身后,让仇世利用微弱的光源捕捉到你们的大体位置。”
沈星暮的身体已经蜷缩成一团,剧烈抽搐痉挛,久久说不出半个字。
徐小娟继续道:“我回到蛰城,不计代价骗取叶黎的进一步信任,哪怕做他的女人,每晚都陪他那样邋遢的大叔睡觉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只要叶黎成了我的老公,我就有的是办法挑拨离间你们,再在最关键的时刻倒戈一击,将你们的一切希望全数剿灭,让你们也好好体会一下,什么才是绝望。
结果我成功了。你和夏恬结婚时,杜昌翊带着肖家的人冲进礼堂大杀四方,杜贞随后出现,两个懂得‘念’的强者爆发了激烈战斗。在那房倒屋塌的时刻,我嘴里说着要和叶黎一起走,实际上一直仔细观察着四周可能会砸到叶黎的柱子或房梁。
我看到一根柱子即将砸到他的后背,毫不犹豫将他推开,再故意用脑袋去承受柱子的冲击。于是我被砸破了脑袋,昏迷了过去。
从那以后,我装成大脑出了问题,心智只有四五岁的小姑娘,每天缠着叶黎,要他喂我吃饭,陪我看动画片,还帮我洗澡。
你知道我这么做最后达到了什么效果吗?哈哈……你当然不会想到,我只是随便演了一场戏,叶黎就被我完全征服了,甚至内心有了些许动摇,在还救不救何思语的问题上徘徊犹豫。”
沈星暮在这时终于勉强吐出一个“不”字,却又因极致的痛苦再难说出后文。
徐小娟继续道:“你们在弭城进行第三场死亡游戏之时,我假装碰了肚子,动了胎气,打电话对叶黎哭喊,逼着他回蛰城。这样一来,你和叶黎分开,仇世就有了偷袭你的机会。只是我没想到,你的意志力这么强大,居然没有沦陷在母子重逢的温柔梦境里。
之后万青虹追击夏秦和夏恬兄妹,我假装去帮夏恬,其实是为了和万青虹正面交战。因为我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如果十月后没生出孩子,叶黎一定会怀疑我。我找万青虹战斗,目的就是做出孩子被他打掉的假象。
你当然不会知道,我从未怀过孩子,我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只不过是我用简单的血咒制造出来的假象。我知道叶黎不会起疑,但我对你很不放心,怕你用‘念’检查我,发现我假怀孕的事情,所以我在‘怀孕’期间,一直刻意避开你,几乎没和你见过面。
你们在蛰城北部进行第四场死亡游戏,我故意把小橘送走,原因是害怕它发现我和仇世有联系,导致全盘皆输。结果我说送小橘过去帮你们寻找恶念空间的入口,你们居然连一点怀疑也没有。
现在是第五场善恶游戏,叶黎去摸索何思语留给他的‘念’,我终于有了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
沈星暮,你是不是现在还对我说的话难以置信?因为我说这些,意味着从一开始,我就是你的敌人。在这场决定夏恬能否平安苏醒过来的善恶游戏里,你一开始就踏进了必败的陷阱!
哈……你现在很不甘、很悲愤吗?没关系,我会帮你解脱的。游戏开始之前,你不是问我,能不能像相信叶黎一样相信我吗?我现在的回答和当时一样,可以的。我一定会给你一个非常痛快的死法,让你早点和夏恬泉下相聚。
你看我多温柔,在这种时刻还关心你,设身处地考虑你的心理感受。”
徐小娟说着,笑声越来越大,笑容也越来越狰狞、越来越猖獗。
沈星暮小声道:“不、不是——我不——”
徐小娟厉声道:“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吗?在这最后时刻,你连吼我骂我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吗?我还真没想到,一向倨傲的你,会变成这副宛如丧家犬的模样。
我说了这么多,你也应该知道了,仇世的搭档并不是肖浅裳,而是我。所以仇世拿到恶念之花之后,我也能获取‘念’。这也是我为什么忽然懂得‘念’的使用的原因。
呃……我好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你现在应该没有任何疑问了。
现在游戏才进行五个小时多一点,距离游戏结束还有接近一个小时。这期间你是很难熬的,可以说是生不如死。甚至我都不确定,你现在还能不能听清我说的话。不过你放心,我会减少你的痛苦,提前结束游戏。
你的推论中,杨佑文是杀死喻香香的凶手,如果我写下他的名字,你就活过来了。可是我不能这么做呢,如果你活过来,我就死定了。因为我无比相信,你现在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挫骨扬灰。所以你帮我选一个答案吧,是填简付生还是填贺秋燕?”
沈星暮的双眼已遍布血丝,变得殷红触目。
他努力张开嘴,断断续续地问出“为什么”三个字。
徐小娟脸色闪过惊讶,旋即掩嘴嘲笑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仇世组成搭档吗?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还要我亲口解答?”
沈星暮艰涩道:“告、告诉我。”
徐小娟的脸上泛起冷漠,用宛如积雪一般冷冰的声线说道:“你查过我的过往,知道我曾是蛰城岳县的梦幻酒吧里的陪酒姑娘。
我对你们说的话大多数都是真的。我十三岁离开村子,前往充满未知与恐怖的陌生城市打工赚钱。可是我在外地没有亲人朋友,没人会帮我,而且我年纪小,也没地方会收我这样的女童工。所以我变成了城市里的拾荒者,和一个同样可怜的老头子一起捡破烂。
遇到那个老头子,可能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幸运也最幸福的事情。可惜三年后,那个老头子的女儿找来了,要接他走。他把这些年拾荒攒下来的钱都给了我,还求他女儿替我办个身份证,找个正当的工作,让我可以活下去。
他女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他也不会在城市里拾荒那么多年。我能猜到,他女儿会去接他,一方面是受不了舆论,另一方面则是老头子本就活不久了,不会给她造成太大负担。
所以虽然她答应了老头子的请求,替我办了一张假身份证,却没给我找正当的工作,反而把我介绍到梦幻酒吧去做陪酒姑娘,收走了一笔丰厚的介绍费。
你永远无法想象,我在梦幻酒吧的那两年是怎么过的。
每天我都穿得光鲜漂亮,打扮得花枝招展,明明只有十六岁,却好像二十岁的成熟姑娘一样。
酒吧的客人对我毛手毛脚,逼我喝酒,我不听话就扇我耳光。我惹得客人不高兴,酒吧老板和经理也会对我拳打脚踢。
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两年挨了多少打,反正痛得睡不着、悄悄流眼泪的夜晚多不胜数。
幸好我长得还不错,脸打坏了就没办法接客了,所以后来虽然我也经常挨打,但很少被扇耳光。
那些客人对我来说就像恶魔,每个人都长着一张像老虎一样狰狞的脸。而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一个名字叫唐冠的死胖子。
你知道他多可恶吗?居然用带刺的鞭子抽我,像抽陀螺一样,抽得我全身上下都是血痕,三五天下不了床都是家常便饭。
我无数次想逃离那里,可是酒吧老板不让我走,我一说就打我,我偷偷跑也会被抓回去,然后又挨一顿毒打。老板说,老头子的女儿收了高额的介绍费,我必须帮他把钱赚回来,不然不会放我走。
我曾想过自杀,原以为早已不怕疼的我,直接找把小刀子划破喉咙就轻轻松松解脱了。可真当我用刀抵着脖子时,却害怕了。
我怕活下去,也怕死。到最后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求死的心,我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饱受无尽的鞭打与欺辱活了下来。
我遇到了一个叫郑直的男人,他穿着端庄,举止优雅,经常点我陪酒,却从不打我,也不碰我,反而温言细语地与我聊天。
他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客人,我以为他和他的名字一样正直。
所以他成了我生命中的光。我紧紧地抓住他,希望他能带我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他说他做投资,最近资金周转出了问题,拿不出足够的钱找酒吧老板谈这件事。
我听不懂投资的问题,只知道他也缺钱,只要拿到了足够周转的钱,很快便能拿回更多钱。
所以我听了他的话,去当地一个高利贷公司,以两张裸照为抵押条件,贷了十万块给他做投资。
结果我再也联系不到他了。
那时候我就发誓,如果有一天,我有本事了,一定要把这些可恶的男人一个个杀干净。
然后我就梦到了那一片旺盛的花海。
天仙子,罂粟,黑玫瑰,曼陀罗,彼岸花,每朵花都带着无穷无尽的恶意,而这种恶意反而让我感到舒爽与心安。
也在那不久后,仇世找到了我,说我们都是恶念空间选中的人,为毁灭这个世界而生。
仇世把我带出了酒吧,恰好善恶游戏在那时开启,游戏地点是我的故乡溪隐村。
于是仇世在那时就制定了这样一个间谍计划,叫我独自回溪隐村,找机会接近你和叶黎,骗取你们的信任。
我不得不承认,仇世真的太聪明了,仿佛早就预见到我会成为击垮你们的最后底牌。
所以这一天到来了,你的生命被我捏在手中,而最后一朵恶念之花也是触手可及。
我曾发下的重誓,终于要实现了。以前欺负我、欺骗我的那些男人,一个也跑不掉!我会把他们吊起来,用牙签翻开他们的指甲盖,用手术刀切开他们的皮肉,洒满撒完盐又撒糖,最后削成人棍丢坛子里面,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说完这个故事,徐小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狰狞的脸上有了泪水。
她回忆起往昔那些痛苦的经历,一切都还历历在目。那些狞笑着将魔爪伸向她的男人,像一个个恶魔,让她恐惧而痛恨。
***
另一间放映厅里,仇世看着屏幕里的徐小娟,小声叹道:“小娟的确是一个可怜的姑娘,如果当时我不带她走,她的痛苦不会终结,或许会一直延续到今天。那个梦幻酒吧是怎样黑暗邪恶,我曾亲眼目睹,被卖进去的小姑娘,不是疯了,就是自杀了。”
童遥的眸子荡出一抹淡淡的涟漪,莞尔道:“正是这个世上存在太多阴暗的角落,所以才需要沈星暮和叶黎这样的人。”
仇世摇头道:“童老师,你说错了。沈星暮想救夏恬,叶黎想救何思语,别的事情他们都不会管。或者说,他们和酒吧里的那群恶魔一样自私,只不过他们的自私并没有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能改变这个世界的现状的人只有我和小娟。”
童遥问:“你打算怎么做?拿到三朵恶念之花后,控制那一片邪恶花海,成为恶念空间的主人,然后发起足可毁灭这个世界的浩劫?”
仇世道:“是的。”
童遥问:“好人坏人一起杀?”
仇世冷冷说道:“这世上没有好人。”
童遥双手向后抓,大幅度挽动脑后头发,含笑问道:“那我呢?”
仇世盯着她的美丽笑颜,小声道:“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好人,那一定是你。”
童遥道:“可是你打算连我一起杀掉。”
仇世摇头道:“你不会死。”
童遥问:“不杀我?”
仇世道:“是的。”
童遥道:“所以你输了。”
仇世皱眉道:“什么意思?”
童遥浅笑道:“让我卖个关子,这场游戏结束后,我再告诉你答案。”
仇世不解道:“你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沈星暮还能赢我?”
童遥道:“是的。”
仇世问:“他的推论本就是错的,杨佑文并不是杀害喻香香的凶手。就算没有恶念空间的干扰,他现在能自由行动,也只会填下错误的答案,然后被恶念空间吞噬。或者退一步说,哪怕他推断出了真正的凶手,小娟也会抢在他之前填下错误的答案。这场游戏从一开始就不公平,沈星暮没有丝毫赢的可能。”
童遥蹙眉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纵然我不帮你,沈星暮也赢不了?”
仇世道:“不是的。如果不是你剪切掉简付生和杨佑文打架的那段剧情,沈星暮或许会在恶念空间的干扰力量出现之前,推断出正确答案。”
童遥道:“可是你说了,纵然沈星暮推断出正确答案,徐小娟也会抢在他前面填下错误答案。”
仇世摇头道:“不一样的。在没有恶念空间干扰的情况下,小娟很难在沈星暮的眼皮底下恣意行动。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游戏世界,小娟都不是沈星暮的对手。如果她贸然行动,反而会打草惊蛇,导致一败涂地。”
童遥笑道:“所以我对你还是有帮助的。”
仇世由衷道:“或许这世上真正能帮到我的人,也只有你。”
童遥道:“可是你忽略了一件事。”
仇世问:“什么事?”
童遥道:“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笃定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沈星暮的对手。行百里者半九十,人在越接近成功的时候,越要谨慎行事。上一场死亡游戏中,沈星暮自信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可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想必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仇世询问道:“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我,和当时的沈星暮一样?”
童遥露出美丽而神秘的笑容,挽着头发轻轻摇头,却不做解释。
——为什么露出这么自信的笑容?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不相信我能战胜沈星暮?在你眼中,我就真的不如他吗?
仇世盯着她,罕见地有了情绪波动,自然垂下的双手悄然抓紧衣角,沉声说道:“童老师,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
——我刚才是不是说得太过了?沈星暮能接受这个事实吗?如果他被气死了,老公肯定不会原谅我吧。
徐小娟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冷冰冰地盯着沈星暮,再次询问道:“你心中还有其他疑问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填写答案,给你一个痛快。”
沈星暮瘫在地上,面容急剧扭曲着,遍布血丝的眼睛里有了颓然与黯淡之色,似乎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的失败与死亡,艰涩地点了点头。
徐小娟的心中轻轻松出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赌对了。
沈星暮还活着,没被活生生气死,并且好像已经听懂了她的话中暗藏的信号,做出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点了头。
如果两人再这样对话浪费时间,说不定不待徐小娟填下正确答案,沈星暮便先一步被恶念空间的干扰力量折磨至死。
徐小娟缓缓走到大屏幕前的茶几前,眼中泛起些许氤氲,才干涸的泪水,再一次冲击眼眶。
她记得自己在梦幻酒吧里遭受的非人折磨,那群男人打她,骂她,侮辱她,甚至逼她脱掉衣服取悦他们。
徐小娟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活了过来。而且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的胸前有一颗大痣,大腿内侧也有一块胎记,这些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徐小娟早已不记得自己被多少个男人碰过,那些狞笑着扑到她身上的男人,每一个都让她感到入骨的无助与恐惧。
她在见到叶黎之前,便已不是单纯干净的小姑娘了。可她还是对他说,自己虽然在酒吧工作过,但从未失身。
她还记得在那个滴水成冰的寒夜里,自己发了高烧,命悬一线,气若游丝,蜷缩在沈星暮的小车里,对叶黎说道:“我想在临死前变成真正的女人。”
她当时说那句话,只不过是想在临死前再次证明男人都是禽兽、恶魔,全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可是叶黎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说了好多个“一定”——“小娟,你别再睡了。我出去找沈星暮,和他一起想办法,一定能想出破局之法。你一定要等我!千万不要再睡了!”“小娟,你等我一会就好,我一定能找到吃的。”“小娟,沈星暮已经答应帮你还债了。等我们你还这里,你一定能找到很好的男孩子,谈一场甜蜜的恋爱,组成一个温暖的家。”“可是我们现在都还好端端地活着,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还有希望!”“小娟,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们三个一定能一起活下去!”
那一个个“一定”,好像一抹又一抹温暖的阳光,将她心中的阴翳全数照亮。
于是她真的爱上了他。
这个世上如果还有什么力量比恨更强,那一定是爱。
徐小娟曾以为,自己能毫不犹豫对任何男人出手,割断他们的脖子,喝光他们的血,而叶黎也是男人,也不例外。
可是她错了。在那一个漫长到宛如太阳永远不会升起的寒夜里,她心中的恨与决心全数崩溃,变成了小女孩的爱与柔情。
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和叶黎站在了同一阵营。
所谓夫唱妇随,对女人而言,竟是这么简单又安心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用想,安静站在他身后,他做什么,她就力所能及帮助他,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至于她原本的决心与意志,在她向他倾心时,便已不再重要。
所以当仇世以为自己成功将徐小娟安插在叶黎身边时,徐小娟却已成为对仇世最不利的变数。
那个寒夜过后,徐小娟莫名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不知那个声音从何来,只知道那个声音很温柔,像一个宽容又大方的姐姐说出的话。
她温柔说道:“小娟,照顾好黎。”
徐小娟以为那是错觉,可是没多久进入恶念空间之后,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她每一次听到那个声音,便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多出了一抹力量,致使她能看到叶黎和沈星暮都看不到的、恶念空间的入口。
后来徐小娟听到了龚攀对叶黎的过往的讲述,又看到了叶黎的大学毕业照,逐渐肯定那个声音的主人就是何思语。
再后来,徐小娟终于得偿所愿和叶黎圆房了,她昔日撒的谎也浮出水面,难以自圆其说。
可是叶黎没问她,为什么不是处女,好像他从未在意过这个问题。
徐小娟为此懊恼过,但没多久又明白了,叶黎不是不在意她才没问,而是太顾及她的感受,才不忍心问。
所以徐小娟更爱叶黎了,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叶黎和沈星暮在绪城展开的那场死亡游戏里,仇世至始至终没有出现,无端将善念之花拱手相让。原因不是肖家和枪神社正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他为了肖浅裳留下帮助肖家抽不开身,而是徐小娟当时装成心智不正常的小姑娘,没有将善恶游戏的大概位置告诉他。
徐小娟、仇世的组合,和叶黎、沈星暮的组合很类似,徐小娟能感知到心灵纯白之人的大概方位,仇世则能感知到具体的人。
这个世界很大,当仇世无法确定心灵纯白之人的大概位置,便无法锁定具体的人,导致无法参加善恶游戏。
所以第二场善恶游戏,叶黎和沈星暮能顺利拿到第一朵善念之花,徐小娟要占最大的功劳。
她一直装成四五岁的小姑娘,迟早会露馅,所以后续没再使用这个计策,以防仇世起疑。
第三场死亡游戏里,仇世联系徐小娟,叫她以动了胎气,肚子痛为理由,把叶黎强行唤回蛰城,为他制造偷袭沈星暮的机会。
徐小娟只能照仇世说的做,但叶黎回到蛰城后,她并没有胡搅蛮缠,想方设法留住他拖延时间,反而立刻又把他赶了回去。
最后叶黎及时赶回弭城丁县,将沦陷在深度梦境的沈星暮唤醒了,宣告仇世的偷袭计划失败。不然以沈星暮对母亲的执着与依赖,陷入梦境的时间一久,便有可能再也唤不醒了。
徐小娟怀孕是真的,被万青虹暗算丢掉孩子也是真的。
因为何思语时常与她说话,让她知道了更多、也更可怕的事情。
夏恬绝对不能出事,不然这个世界就完了,所以徐小娟冒死阻拦万青虹,甚至准备解开自己体内的禁制——何思语每次与她说话,她的力量便强大一分。何思语告诉她,这股力量在未来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教她用血咒禁制封印这股力量,在必要的时候将它释放。
好在当时万青虹并没有选择久战,在她体内种下诅咒之后就走了,虽然夺走了她的孩子,却保住了她封印在体内的强大力量。
没了孩子,她很心痛,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她当时对叶黎说的话也是真的。她早就替孩子想好了名字,如果是男孩就叫云帆,“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叶云帆,如果是女孩就叫凝雪,“皓腕凝霜雪”的叶凝雪。
她喜欢和叶黎一起吃糖时的感觉,嘴里甜甜的,心里也甜甜的,未来的一切也都是甜甜的。
所以她走出了情绪的低估,如叶黎所说,只要他们还活着,孩子总会有的。
徐小娟也如此深信着,他们未来一定还会有孩子。她会给他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可是——
她的心还是太软了,不够自私。如果她不给叶黎那杯咖啡,他便想不起自己和何思语的往事吧。
如果没有何思语,她和他肯定能平静而幸福地长久生活下去,每天都能吃掉一袋子糖果。
现在叶黎想起了真实的何思语,这一切好像又不一样了。
徐小娟站在茶几前,脑中的记忆宛如一个个悬浮的气泡,每一个气泡里都封存着甜美的画面。
她逐一想过这两年半以来的全部经历,一切都像梦一样。
到今天,善恶游戏的较量终于临近尾声,徐小娟成了决定双方胜负的最终枢纽。
茶几上没有笔,她便咬破手指头,刻血书写,歪歪曲曲的“程院长”三个字,赫然出现在茶几上的空白处。
***
另一间放映厅里,仇世的双眼剧烈抽动,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席卷他的大脑,几乎让他失去理智。
——怎么可能!徐小娟为什么会在最后时刻写下“程院长”三个字!他不是我的搭档,我的同伴吗!为什么会背叛我!
仇世在心中怒吼,恨不得一拳直接将屏幕打碎。
童遥站起身,很平静地笑道:“仇世,你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仇世看着她,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咬牙问道:“为什么?”
童遥道:“答案很简单啊,就在我们之前的对话里,莫非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卖了个关子?”
仇世问:“我们说什么?你卖了什么关子?”
童遥挽住头发,浅笑道:“我问你是不是拿到三朵恶念之花后,就要发起末日浩劫,毁掉这个世界,不分好人坏人,将所有人都杀掉。你给了肯定回复。我又问你,会不会连我一起杀掉。你说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好人,那个人一定是我。于是我告诉你,你输了。”
仇世的大脑渐渐清醒过来,回想起了两人的这段对话,点头道:“我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我的话里有什么问题吗?”
童遥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仇世怔住。
童遥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按住他的肩,温婉笑道:“因为你爱着我啊。”
仇世沉声道:“是的!我爱你!你是我在这世上,除了姐姐以外,唯一让我感觉到温暖的人。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输了?这种逻辑说得通!?”
童遥道:“连恨透了这个世界的你,也会有心爱的人,徐小娟为什么不能有?莫非你不知道徐小娟很爱叶黎?你爱我,不忍心杀我,那徐小娟就能忍心害死叶黎?我几乎可以肯定,如果你赢了这场游戏,杀掉沈星暮之后,第二个要杀的就是叶黎。”
仇世再一次怔住。
童遥轻叹道:“从徐小娟在沈星暮面前长篇大论叙述往事时,我就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直到某一刻,她情绪激动地说,沈星暮可以像相信叶黎一样相信她,她愿意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我听出了她的话中的暗号。她是告诉沈星暮,只要相信她就可以了,同时也在蒙蔽你,给你一种她会填写一个错误答案的错误判断,任由她走到茶几前填下答案。若她真的憎恨这世上的所有男人,恨不得杀光所有人,可不会好心到给沈星暮一个痛快的死法,相反,她会很兴奋地看他经受折磨,痛苦死去的整个经过。”
仇世问道:“所以她故意对沈星暮说那么多话,真实的目的是蒙蔽我?”
童遥点头道:“是的。按照你的逻辑,她不用填写任何答案,可是她说了那么多话之后,填写答案又好像变成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其实在她填下最终答案之前,你心中还志得意满,有种摧毁了沈星暮的全数自信的快感。因为徐小娟从一开始就是你安排在他们身边的间谍。你喜欢看沈星暮悔恨不甘,颓然沮丧的样子。我想主要原因是我爱他,你爱我,我们三个就类似电影里的简付生,喻香香,杨佑文。你看到沈星暮即将功败垂成,大喜过望,却没注意到真正的危机已经临近。”
仇世懊悔道:“我该认真听你的话。”
童遥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有办法在最后关头阻止徐小娟填写答案,不然徐小娟也不会说那么多话,直接填写答案就可以了。可惜自负过头的你,最后也输给了你自己。”
仇世不甘道:“可是就算徐小娟站在沈星暮那边,她又是如何推测出正确答案的?我不认为她比沈星暮更聪明。”
童遥叹道:“这也是你不如沈星暮的地方。你有没有发现,沈星暮从不小看任何一个女人?”
仇世惊讶道:“你的意思是,徐小娟有着连我都没能察觉的大智慧?”
童遥道:“徐小娟有没有大智慧,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她不笨,不然你也不会和她组成搭档。这场推导游戏里,徐小娟知道的信息可比沈星暮多得多。因为你是她的搭档,她知道你在某处看着他们,便能侧面证明这并不是一场玩家对抗系统的游戏,而是玩家对抗玩家的游戏。而游戏本身遵循逻辑性、公平性,她能想到,既然是你和沈星暮的对抗,你一定能对电影做一些手脚。天仙子对沈星暮的第一个提示,便暗示了她,虽然电影的每一个场景都是真实的,却不代表每一个场景都是完整的。”
仇世的双目猛地一收,询问道:“所以你认为徐小娟猜到了简付生和杨佑文打过架?”
童遥微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徐小娟能猜到,沈星暮推测出的答案极可能是被你诱导出来的。所以简付生和杨佑文都可以排除,至于她是怎么排除贺秋燕的,这个更简单。贺秋燕原本的嫌疑就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又是徐小娟主动提出她的嫌疑的。我敢肯定,徐小娟早早提出贺秋燕,目的也是蒙蔽你。其实她并没有怀疑贺秋燕,相反,早就把嫌疑人锁定在程院长身上了,因为程院长在福利院对喻香香的针对太不合理。我记得他们重播电影第十三个场景时,徐小娟主动提出那个肥胖的背影,说了很多看似不相干的话,想必她在那时就已经察觉到那个背影的主人就是程院长,她故意说那么多话,目的是想引起沈星暮的注意。只可惜沈星暮知道的信息不如她多,没把她的话放心上,着重观察简付生去了。”
仇世闭上眼,安静思考童遥说的每一句话,而后他惊讶发现,她说的话竟全都是对的。
——这个女人的大脑里到底藏着怎样伟大的智慧,才能将这一条条隐晦的线索连缀起来,得出我一定会输的结论啊?
仇世心中已经认输,但仍是不甘心地问道:“童老师,按照你的说法,你是听出了徐小娟的话中的暗号,才完全确定我会输的。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沈星暮已经陷入绝境,你也不知道徐小娟会帮他,为什么还多次断言我会输?”
童遥抿嘴一笑,淡淡说道:“因为沈星暮是我爱的人,我至始至终相信他,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他击败。”
仇世捏紧拳,沉声问道:“就因为这种毫无根据的原因,你就相信他能赢?”
童遥道:“人总得有个执念。如果沈星暮输了,我就陪他一起死,算我偿还他的,但如果他赢了,至少能证明我爱他是对的。”
仇世冷声道:“只可惜你不是夏恬。”
童遥埋下头,小声道:“是啊,我不是夏恬,所以从我愚蠢地用‘分手’这样的字眼去试探他时,我就已经输了。”
仇世问:“后悔吗?”
童遥摇头道:“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但现在更多的是释怀,他和夏恬在一起,肯定很幸福。毕竟他爱的人是夏恬,不是我。”
仇世问:“那你呢?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童遥不假思索道:“回北科大好好上课啊。”
仇世道:“我是说,你不打算找个男人好好成个家吗?”
童遥道:“沈星暮曾对我说,如果他是我的话,不会随便便宜任何男人,当一辈子处女也很好。我仔细想了,好像这样也不错,至少能尝一下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孤独终老的滋味。”
仇世皱眉道:“我不认为那种滋味会好受。”
童遥笑道:“我也觉得那样不好受,但好像,除了沈星暮,我也瞧不上别人了。”
仇世问:“我呢?”
童遥认真道:“你很不错,聪明,强大,有胆识,但还是算了,你是我的学生,我不喜欢这种不伦不类的爱情。而且你想毁灭这个世界,虽然你这次失败了,但我不认为你会就此放弃。这个世界很好,有我喜欢的摩卡咖啡和草莓蛋糕,还有不少我看着很可爱的学生,所以我不仅不会和你在一起,甚至不会再为你提供任何帮助。”
仇世的心缓缓下坠,但面巾上的璀璨眸子也不起涟漪,淡淡说道:“童老师,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猜到了你的回答,但我还是抱着侥幸心理问出了这个问题。我在想,如果是你的话,或许能改变我。可惜现在已经没机会了。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许多看上去毫无关联的零碎线索,你都能轻而易举将它们组合起来,构成完整的推理链,然而不管你怎样聪明,也终究漏算了一点。”
童遥蹙眉道:“我漏算了什么?”
仇世沉声道:“我或许会输,但沈星暮一定不会赢。”
童遥问:“什么意思?”
仇世蓦然抬手,抓向童遥的脸。
她向后躲避,仇世便释放“念”,将她整个人束缚。
童遥僵在原地,凝着眉梢说道:“游龙,你不能这样,我是你的老师。”
仇世抚住她的脸,那温暖又细腻的触感成了他心中的最后一缕光。
他只觉全身轻松,无与伦比的幸福。
他记住了这短暂而极致的温暖,收回手,缓缓摘下面巾,微笑道:“童老师,请你记住我的脸,我不是宛游龙,而是仇世。宛游龙爱的人是肖浅裳,而我爱的人是你。”
童遥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两眉忽地一跳,急声说道:“仇世也好,游龙也好,我只想知道,你要干什——”
她的话没说完,仇世便已戴上面巾,平静打断道:“童老师,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仇世,而是恶念空间。这个世界的末日即将降临,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杀光所有人,只要是和你有关的人,我都不会动,包括你的父母、亲戚、同事、学生、朋友、乃至是你深爱着的沈星暮。因为他们死了,你会伤心,我不喜欢看你伤心落泪的样子。”
童遥睁大眼睛,张嘴还想说话,仇世便轻声说道:“童老师,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过没关系,反正我的目的总归是达到了。”
他说话时,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童遥的额头,温和的“念”流转开来,她便恬静地睡了过去。
仇世将她抱到咖啡桌前的转椅上放好,转身看向大屏幕,厉声喊道:“恶念空间!”
原本播放沈星暮和徐小娟的现状的大屏幕,忽然扭曲变换,最终变成一朵邪恶天仙子。
天仙子“嗤嗤嗤”地邪笑着,却又很恭敬地询问道:“仇世大人,请问你有什么吩咐?”
仇世冷冰冰说道:“我们同化吧,不然再拖一段时间,怨塔完全成型,连我们也未必敌得过它。”
天仙子立刻猖獗大笑起来,它的笑声宛如下水沟里老鼠爬动时带起的“嗤嗤”声,阴沉到让人作呕。
而它的笑声蔓延开来之时,放映室内,四壁以及地面天花板均不断长出鲜艳欲滴的花朵,每一朵花都释放出肉眼可见的漆黑流束,无数流束交织着,缓缓涌入仇世的心口。
快结束了,只剩三个桥段和最终的结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