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月的双瞳不停颤抖,整张脸变得苍白若纸。她从于信的话中听出了冰冷的杀机,就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台只知道数钱的机器。它只遵照赚钱的程序办事,只要能赚钱,哪怕是触犯法律也在所不惜。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分明笑得温和如春风,给人的感觉却仿佛地狱死神的索命狞笑。
苏小月的思绪一团糟,早已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甚至忘了报复元成辑与舒博。她现在只想尽早离开这里,便毫不犹豫说道:“我不要你的一分钱!我甚至可以把我身上的所有钱都给你!请你们放开我!”
于信盯着苏小月看了好一会,温雅地摇头道:“你全身上下加起来,也值不了多少钱。所以我还是不要你的钱好,免得你以后起诉我抢劫。这样吧,你先把天外妙音战队的参赛成员的账号信息告诉我。他们的角色种族、等级、技能、全服排行名次,以及账号里的载具、道具、点券、能源储备、高等文明武器,这些全都要说。我们这里并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说。”
苏小月使劲动了一下,企图摆脱两侧男人的控制,但她的力气实在太小,挣脱不开,便咬着嘴说道:“他们这样抓着我,我会紧张,我一紧张就容易语无伦次。这个房子里全是你的人,反正我也跑不了,能不能先放开我?”
于信点头,很随意地抬了抬手,苏小月两侧的男人便松开她。于信拍了拍长椅上的空位,温和说道:“一直站着也挺累的,你可以坐着说。”
苏小月揉着酸痛的双肩,下意识摇头道:“不了,我站着也能说。”
于信笑道:“那你就说吧。”
苏小月问:“在这之前,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
于信点头道:“你可以问,但我不一定回答。”
苏小月问:“我把天外妙音战队的全部信息、以及元成辑和舒博的账号密码告诉你之后,你就放我走吗?”
于信问:“我说会放你走,你信吗?”
苏小月沉默。
于信笑着安抚道:“小姑娘,你大可放心。虽然我暂时不会放你走,但也不至于欺负你。你把该说的说完之后,就在这里好好住着。等虎鹰举办的这场庆祝赛结束,整个赛程也就半个月的样子,到时候如果没有其他意外发生,我会放你走的。”
苏小月咬着牙问道:“我能信你吗?”
于信随口道:“你可以选择不信。”
苏小月再一次沉默。她不相信于信的话,可是现在她除了随波逐流,却已没有任何选择。
于是她开始述说,从元成辑开始,战队里的每个成员的信息,她都详细说出来。其中也提到过沈星暮和叶黎,只不过这两个人加入工作室的时间不长,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工作账号进行工作,她便不是很了解他们的具体底细。
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提到沈星暮的名字时,于信以及周围五六个男人均变得面目凝重。
于信询问道:“你刚才说的沈星暮,长什么样子?”
苏小月压着心中的疑惑,努力回忆沈星暮的面容,描述道:“他的个子很高,体型中等,穿着比较富贵,偶尔还会穿西装。他的脸相当冷峻,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就好像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好像古井无波,但又好像藏了数之不尽的情绪。总而言之,他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男人。”
于信皱着眉沉思,片刻后又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加入你们工作室的?”
苏小月道:“四月中旬,到现在也就半个多月。”
于信问:“他是哪里人?”
苏小月道:“这个我不知道,但他的同伴,也就是叶黎,是蛰城的人。有一晚,叶黎的老婆怀孕闹脾气,他还专门回过蛰城一趟。”
于信看向苏小月身后的其中一个男人,两人似乎存在很强的默契,仅仅是一个随意的眼神,那个男人便已明白于信的用意。
男人转过身,正要打开门,似乎是要出去办事。
却在这时,惊变突起。
男人的手刚抓到门把手,却还没来得及扭开,门便自己开了。“砰”的沉闷响声绕开,好端端的一扇门,忽然就脱离门框,宛如坠落的风筝,豁然砸到大厅里面。
苏小月离房门很近,并且背对着门,门砸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机会反应。好在房门并没有砸到她的脑袋,而是贴着她的右臂,呼啸划了出去。
她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创伤,但她的手依旧是出了血,被门上的钉子划出了一条鲜艳的血痕。
苏小月蹙着眉小声呻吟,同时抬眼向门口看去。
她这一看才发现,刚才去开门的男人已经满脸是血倒在地上。这显然是被门砸的。
门外的长廊上没灯,黑漆漆的。大厅里的灯光顺着破开的门洞照出去,便照出一个细长而坚韧的人形剪影。
——舒博!他果然开车跟着沈星暮来了这里吗?可是、可是……他来这里干什么?是单纯地为了对付于信,还是为了来救我?
苏小月盯着舒博,心里五味杂陈。一时的出神,竟忘了任在汨汨流血的右臂。
血落到地面的声音和屋檐上水滴话落的声音不太一样。水滴的声音很轻快,像一曲儿歌,而血滴的声音更为沉重,像庄重而古老的梵唱。
血液滴落的一瞬,苏小月的脑中仍是一片空白,渐渐传来冰凉之感的身体忽然又变暖和了。
一件显得非常老土的咖啡色外套就这样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
苏小月的睫毛一颤,猛地后退两步,失声惊呼道:“滚开!舒博!谁叫你来这里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舒博微笑道:“我原本就不太放心沈星暮和叶黎,你单独和他们一起走,我当然得跟上来看一下。只是我没想到,我跟上来没见到他们两个,反而见到了于大老板。”
他说话时,已偏头看向于信。
于信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他皱眉盯着舒博,平静道:“小伙子,我们以前好歹也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纵然最后生意没谈成,你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砸我的场子啊。”
舒博淡淡说道:“于老板,我觉得我们还是不绕弯子的好。我不知道小月为什么找你,我也不在乎你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过节。现在我来了,就必须带小月一起走。”
于信问:“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舒博道:“菜市场。”
于信问:“我这里是菜市场,那这位姓苏的小姑娘岂不成了菜市场里明码标价的蔬菜?”
舒博道:“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
于信悠悠说道:“买菜当然要付钱,这个道理在哪里都说得通。小伙子,看在我们相交一场的份上,给你打个八五折,就八十五万吧。”
舒博问:“你在抢钱?”
于信道:“我在和你谈价钱。”
舒博道:“幸好我不是生意人。”
于信问:“什么意思?”
舒博道:“意思是,我从不和人谈价钱。你想要钱,没问题,想办法把我留下,就可以找我爸要钱了。”
两人的一番对话均平静无比,似乎两人都已胸有成竹。
苏小月怔怔地盯着舒博。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向来阴险奸诈的舒博,怎么会心甘情愿冒这么大危险来救她。
她仔细盯着舒博,忽然发现他的面容与眼神均是那么的迷人。
或者说,无论是家境、相貌,还是智慧、气质,舒博都远远强于元成辑。
——如果我先遇到了舒博,兴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滑稽可笑的事情了。
苏小月想着,心中忽然又升起憎恨与仇怨。
害了她的人终究是舒博。无论现在舒博做什么事情,都已然无法弥补她心里的创伤。
于是她冷着脸说道:“于老板,把这个人轰走吧。我们的事情还可以继续谈。”
于信的神色微微一滞,旋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淡淡说道:“我们不用再谈了。你也好,他也好,你们都走不了。”
他说话时,轻轻一抬手,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便已包围苏小月与舒博。
苏小月冷声问:“于老板,你确定?”
于信问:“确定什么?”
苏小月道:“我自愿和你谈,你还不至于犯法。如果你要强行动手,似乎触犯的法律远远不止一条。”
于信问:“法律是什么?”
苏小月道:“惩恶扬善的武器。”
于信摇头道:“小姑娘,你又说错了。法律只不过是有钱人的保护伞罢了。”
苏小月一句话也说不出。
与此同时,包围过来的五个男人都动手了。他们虽然身材高大,显得笨重,然而动起手来却相当矫健,显然是练过拳脚的。
舒博的反应非常快,一个侧身便避开迎面打来的两拳,同时抬腿一脚,把侧面正如狼似虎扑来的男人踢飞。
正当苏小月惊讶舒博的身手之时,只听见“咔”的一声,好像是某人的骨头错位了。
苏小月茫然回过神来,便看到舒博已经护到自己身前,他张开手,用后背挡住一个正持木凳敲打过来的男人。
木凳结结实实地打在舒博的后背。这一击的力量无疑可怕,连舒博这种铁骨铮铮的大男人也忍不住轻声呻吟。
苏小月的眉梢颤动着,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帮我挡?”
然而舒博并不回答,而是抬手将她一推,转过身便是一个飞腿,将持凳子的男人也踢翻在地。
苏小月被推到了墙边,舒博则站在她身前半米远的位子,宛如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将五个男人全都挡在外面。
五个人一起向前冲,每个人都拳脚如电光,但无论他们怎么进攻,舒博却不曾后退一步。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外乎如此。
五个人全都被舒博打了回去。似乎舒博本人也准备用这种束手束脚的方式,把他们全都打趴下。
苏小月盯着舒博的背影,再也压不住心中的万千思绪,忍不住再次问道:“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啊!”
舒博没回头,话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他回答道:“男人保护女人,哪里有什么为什么?”
——这真是一个简单到让人绝对无法反驳的回答。
苏小月心中有怒火,有仇恨,而再次吼道:“既然你这么勇敢,这么正直,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舒博一拳打翻一个人,淡淡说道:“我已经解释过了,那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小月嘲笑道:“你不知道?千杯不醉的你,几乎没人见过你醉酒的样子,偏偏在那一晚,你醉得不省人事?”
舒博俯身避开一拳,同时抬腿又踢翻一人,沉声说道:“既然我说了,你不信,那就随你怎么想吧。一个男人想要占有心爱的女人,好像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
——心爱的女人?什么意思?
苏小月的睫毛猛地一颤,凄然道:“所以就为了一个女人,你可以不顾你们所谓那‘季友伯兄’的友谊?”
舒博发出沉闷的呻吟,有人用钢棍狠敲了他的胸膛一下,但他依旧是一步不退,反而抬手以极其巧妙的手法,将钢棍夺了过来,进而一棍一个,将前边的五个男人全都敲趴在地上。
这场以一敌五的战斗,似乎已在这时画上句点。舒博和苏小月都能平安离开了。
可没有。倒下的五个男人,很快又站了起来。长椅上看戏一般坐着的于信也站了起来,他脱掉了衬衫,露出坚韧而强劲的上身肌肉,似乎他也是一个打架的高手。
舒博的对手从五个变成了六个,但他的背脊依旧撑得笔直,宛如巍然耸立的高峰。
他没再回答苏小月的问题。有的问题,问到了最尖锐的节点,许多人都会悬在回避。
所以舒博和大多数人一样,在无法回答某些问题时,便不作回答。
苏小月却已不管这些问题是否尖锐敏感,她只想求一个回复。所以她忘了自身此时的处境,发疯了一般吼道:“你回答我啊!”
舒博轻轻叹息,悠然说道:“等我们离开这里,我慢慢和你说,我和成辑一起经历过的事情。”
苏小月厉声道:“元成辑已经说过一次了,我不想再听!”
舒博道:“既然成辑已经说过一次,你就该知道,‘季友伯兄’并不是滑稽的笑话。这世上,我们都是彼此最信任的人,也都绝对不会背叛对方。”
他说话时,身子忽然一颤,竟颓然跌倒在地。
苏小月惊疑之时,只见舒博左手死死捂着右臂,就仿佛他的右臂受了很重的创伤。
可是苏小月记得,舒博打架这么久,似乎只有面部、胸膛、与后背受过重击,双臂几乎没受过伤。
他怎会突兀如此痛苦?
苏小月的表情一凝,忽然想起来了。画满血色符文的纸人上,右肩、右肘、右臂,都钉上了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