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七日,劳动节长假的最后一天,弭城边郊,蓝天精英学校发生大规模围堵事件。因为沈星暮在蓝梦电竞馆揭发罪恶而遭受枪击的事件,在网络上掀起了滔天海浪,诸多热血青年同仇敌忾,其中甚至不缺乏一些生而胆大的美少女。
最初两天,他们只在网络上疯狂攻击蓝天精英学校。而蓝天精英学校的高层们都在装聋作哑,连续两天没做丝毫回复,仿佛是在等这一事件自然消停。
大多数人具备一个共性,便是随波逐流。当一个人在网络上声讨某人或某个势力,只要有理有据,条理清晰,便一定会引来一大堆人附和。而在现实中,同样存在这样一类现象。当一个人要自告奋勇,组建义士大军,便也少不了一大群跟风跟浪的热血少年跟随。
蓝天精英学校被围堵,而这一事件又立刻掀起大浪,记者们蜂拥而至,讨伐的义士大军也是越发壮大。
据悉,前后不过三个小时,蓝天精英学校数千名学生,几乎全数倒戈,变成义士。而其中一些惨绝人寰的景象,更是直接透过记者的镜头,传向全国。
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女生,一双娟秀可人的小手,居然生生断掉五个指节,却得不到任何医治;
一个年仅十岁的小男生,进学校之前还是活蹦乱跳的小顽童,而现在竟只能靠木棍支撑着走路;
更可怕的是,十六岁、正值青春芳华的豆蔻少女,居然挺着大肚子,跪倒在地上恸哭。
还有更多的、无法描述的惨相,都能在这个学校里找到。
如沈星暮所说,这不是学校,而是人间炼狱。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而现在,便是正义审判恶魔的时刻。
蓝天精英学校的校长、副校长、各级主任,被超过千人的少年义士围追堵截。
而在这之前,有着独特鸣笛声的警车车队已经赶到。
场面实在太过混乱,记者们的报道越来越浮夸,而警察们的行动,却越来越迟缓。
混乱在持续,附近交通大规模瘫痪,高举的旗帜越来越多,场面已经酝酿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电视机前,作为造成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的沈星暮,随手关掉电视,却又躺下继续睡觉。
这一次,他睡得非常安稳,因为他枕着夏恬的腿。
这世上绝对没有比这更舒适的枕头。
只可惜好梦常常不会持续太久。
沈星暮只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只能勉强算是一个午睡,便被夏秦打来的电话惊醒。
电话里,夏秦“叽叽喳喳”说了许多事情,其中一大半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他接到肖浅裳的电话,要找几个高手一起组队刷副本。
只要是夏秦提及的,与肖浅裳有关的事情,沈星暮直接选择性滤过。
而这些事情滤过之后,夏秦所说的便只有一件事——钱风竹已经对枪神社宣战了,时间定在五月八日,而地点定在弭城艾县,一个名叫栀子镇的偏远小镇。
这原本是巨鼎门和枪神社之间的战争,与沈星暮没有太大关系。
但这两大帮派的战争同时又引来了好几头饿狼,其中一头狼便是赌王盟的游万金。
沈星暮当然记得胡海冬的死。甚至于,他每次想起古姄怒气冲冲地指责自己、骂自己的画面时,便有种由衷的愧疚感。
胡海冬的仇,沈星暮必报。
而在这之前,他必须想办法联系到唐静舒。
现在是战争前夕,钱风竹和夏秦作为两方势力的头目,当然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游万金作为隔岸观火的饿狼,当然也不会没有任何戒备。
沈星暮能猜到,现在唐静舒一定被游万金盯得死死的,只要她稍有异动,下场便是万劫不复。
但是沈星暮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唐静舒一定有办法联系到自己。
沈星暮在沈临渊身上学到的最有用的一个道理,便是绝对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女人。这也是沈家两父子为数不多的,有着高度共识的观点。
当然,沈星暮也并非只关心唐静舒的问题,夏秦即将面临一场硬战,钱风竹和万青虹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也是一件不可忽视的事情。
夏秦毕竟是夏恬的亲哥哥,如果他出了事,沈星暮心里也不会好受。
沈星暮在电话里回复道:“如果你没有十足的信心打败钱风竹和万青虹,我可以想办法帮你调一批人。”
夏秦不以为意道:“我打电话和你说这件事,不是想请你帮忙,而是叫你赶紧带恬恬回蛰城。至于那庆祝赛什么的,你也别再去打了。你们沈氏集团和虎鹰集团的合作,再过两天也就彻底崩坏了。”
沈星暮问:“什么意思?”
夏秦道:“意思是,五月八日过后,虎鹰集团就不复存在了。”
沈星暮皱眉道:“你要对濯天虎动手?”
夏秦冷笑道:“虽然钱漫欣不是我的女人,但总归算我半个朋友。我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朋友,难得有个看得顺眼的人,当然不能让她吃亏。无论是钱风竹、钱俊飞,还是濯天虎,凡是碰过她的人,都绝对活不过五月八日。”
沈星暮沉默。数月前,他在钱家府邸,钱漫欣的房间里闻到那股奇怪的气味时,便已知道,钱家有男人对钱漫欣做过不伦不类的事情。他当时没告诉夏秦,却没想到钱漫欣会主动告知夏秦。而且,听夏秦的语气,似乎连濯天虎也睡过钱漫欣。
沈星暮回想起那次夏秦和钱漫欣的单独谈话,自己和濯天虎在办公室外,那时濯天虎便一直心不在焉,显然很在意办公室里的两个人,而且后来他看钱漫欣的眼神也尤为奇怪。
——濯天虎这种男人,居然也会跪倒在钱漫欣的石榴裙下?
沈星暮思忖着,淡淡说道:“那你加油,等你把这几个人都除掉之后,钱漫欣就是你一个人的女人了。”
听筒里传出愤怒的吼声,沈星暮却已挂了电话。
寂静的房间里,沈星暮就这样靠着夏恬,的确是非常幸运与幸福的事情。只不过这份温馨并不能长久保存。
沈星暮能看到夏恬的手臂已有病态的苍白,似乎还起了些许青色的斑纹。这无疑是病情恶化的征兆。
沈星暮坐起身,将夏恬环抱在怀里,小声问道:“还有多久?”
夏恬浅笑着并不回答。
沈星暮道:“还差一朵善念之花,你的病就能治好了。”
夏恬摇头道:“那三朵善念之花是叶黎的,而叶黎要许的愿望是救活何思语。”
沈星暮的眼睛一黯,埋下头不说话。
夏恬莞尔道:“星暮,你觉得哥哥和钱漫欣合适吗?”
沈星暮道:“很合适。”
夏恬问:“哪里合适?”
沈星暮道:“他们除了相貌上落差比较大之外,其他方面都非常合适。尤其是在‘狠’这方面。”
夏恬道:“我也这么想。但哥哥就是不喜欢钱漫欣。”
沈星暮问:“为什么忽然提这个话题?”
夏恬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有点期待哥哥结婚的那一天。”
沈星暮只能沉默。
不知从何时起,彼此交付真心的两个人,如此轻松随和的对话,却无端多出了一分悲伤。
***
蛰城市区,叶黎拉着徐小娟,走在喧嚣的大街上,小橘就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
徐小娟已有接近三个月的身孕,肚子明显变大了一些。
叶黎喜欢摸她的肚皮。每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肚皮,便好像触到了生命的鼓动。有一个顽皮的小家伙,正茁壮成长着。
叶黎回蛰城已有两天。
这期间,他一刻也不曾离开徐小娟。
这一次漫长的别离,使得他越发意识到徐小娟对自己而言的重要性。
两天里,他偶会想起恶念空间里突入浮出的记忆碎片。可是零碎的记忆宛如镜花水月,遥远到不可触及。
真正在他身边的、抬手便能碰到的人,至始至终只有徐小娟一个人。
他居然有些累了。
他开始犹豫还找不找第三朵善念之花。
可是他无论怎样犹豫,得出的结论也只有一个。无论他愿不愿意,何思语总归用生命救了他。
他欠她一条命,便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还给她。
叶黎发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矛盾的旋涡,不知从何时起,忽然变得进退不得了。
某一刻,徐小娟指着路边的小摊子嚷嚷道:“老公!我要圈娃娃!”
所谓“圈娃娃”,就是用一个竹圈,站在两米外,投掷早就摆在地上的各种陶瓷小饰品,如果竹圈能圈中饰品,就能把饰品带走。
叶黎微笑着点头,便领着徐小娟一起去圈娃娃。
叶黎记得,自己小时候也玩过这个,只不过那时的他并不知道站位距离与竹圈大小组合起来,构成的命中概率何其之低。
正常情况下,一个眼力正常的人,投掷十个竹圈能圈中一个饰品就算非常幸运了。
然而徐小娟的运气似乎非常好。
她买了十个竹圈,每投都随意无比,但偏偏每投都中了。
叶黎看到摊子老板黑着脸,双目几乎喷出火的模样,忍俊不禁。
但很快的,叶黎察觉到了端倪。
徐小娟不是普通的小姑娘吗?
她的眼里与投掷准度不应该和正常人一样吗?
那她命中饰品的概率不也该在十分之一以下?
她为什么能十投十中?
叶黎想到了答案,因为徐小娟也懂得“念”。也只有“念”这种超自然力量,才能使她如此幸运。
叶黎盯着徐小娟,徐小娟开眉一笑,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饰品,便蹦跳着向前跑了。
——小娟,你是想向我传递什么信息吗?
叶黎沉思着,一瞬间想到许多关于徐小娟的古怪问题。她当初为什么要假装心智失常?尔后为什么又主动暴露出来?既然她懂得“念”,前段时间又为什么吵着肚子痛要他回来?她的“念”平静到连他也感觉不到,那她的“念”到底有多强?
一连串的疑问悬在叶黎的脑中,但他最后连一个问题也没问。
他相信她,就如同相信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一样。
***
霓城,一座冲天大厦的天台上,仇世脱下了黑色行装,摘掉了黑色面巾,安静站在护栏前,临风而立,不动如山。
肖浅裳就站在他身后。他不动,她也一动不动。
楼越高,风越凉,人越冷。
肖浅裳的确感觉到了冷,不仅人冷,心也冷。
她早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她到底有多少次就这样站在他身后?她站在抬手就碰到他的距离,却又仿佛相隔千万重山,永远无法触及。
肖浅裳咬着牙,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情绪,压低声音问道:“游龙,你在看她吗?”
仇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回答道:“我很早以前就说了,我叫仇世,不叫游龙。”
肖浅裳捏紧拳,指甲盖使劲向掌心里陷,尖锐的疼痛感使她保持清醒。
她悲伤道:“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叫宛游龙。你还告诉我,你有一个姐姐,叫宛惊鸿。”
仇世依旧没回头,但话音稍稍平和了一分。他问道:“浅裳,你哭了?”
肖浅裳道:“我早已不是随随便便就流泪的小女孩了。”
仇世道:“但我能听出来,你的确哭了。哭泣,有时候在心里,并不表现在眼泪上。”
肖浅裳问:“我哭,你会心疼吗?”
仇世问:“这一次我输给了叶黎和沈星暮,你心疼吗?”
肖浅裳沉默。
仇世道:“这一场游戏,从一开始,我就必输无疑。决定善恶游戏走向的关键,居然是一场死亡游戏。而死亡游戏中,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有着邪念的少年,却因我变得不那么邪恶了。”
肖浅裳埋头道:“你本来就不是坏人。”
仇世摇头道:“你错了。浅裳,我一直都是坏人,只不过在你面前不坏而已。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眺望的那个‘她’是谁吗?我现在告诉你,她是蛰城北科大的应用物理系讲师,叫童遥,童话的童,遥远的遥。她的确美得像一曲遥远的童谣。”
肖浅裳的睫毛一颤,欲言又止。
仇世继续道:“仇世和宛游龙,原本是同一个人,现在又好像不再是同一个人了。真正我宛游龙,一直在蛰城北科大,做童遥的学生。他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的清丽外貌迷住了。而我,恰恰沉醉在童遥的抬眼一笑里。讽刺的是,宛游龙在童遥身边,而你却在我身边。好像从一开始,我们站的位置就完全错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