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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雨

恶念空间 横峰扫月 9826 2022-11-04 06:42

  绪城市区,六百米呈饱和环状的赛马场上,数名劲装骑手手持缰绳,飞驰而过。

  赛场外,欢呼声此起彼伏,似乎不少人已经预见六号马“飞星夺月”的夺冠。而它的夺冠意味着无数人的一夜暴富与倾家荡产。

  这是赛马的角逐,也是无数赌徒们最后的疯狂。

  有人在观众席外狂笑哽咽至死,也有人悲伤狂嚎心肌梗塞至死,但更多的赌徒死在数十米高楼的楼下。

  赌马有时候就赌命。赌徒们的命和奔跑的赛马系在一起。

  游万金也是赌徒,比赛马场外任何一个赌徒都要疯狂得多的赌徒。只不过他现在不再赌命,从他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战胜赌王盟上一任龙头俞宏旭起,他就再没有和任何人赌过命——至少在绪城范围内,没有人有资格让他赌命。

  这小小的赛马场也一样。纵然每一场赛马关乎十数亿的资金流动,对他而言却和普通人的一顿火锅钱没太大区别。

  观众席上方的包间里,游万金身着宽松的白色长袍,坐在仿佛镶金的柔软转椅上,一手按着扶手,另一手则端着圆润的红酒杯,饶有兴致地盯着透明的玻璃窗外。

  他看的不是赛场上奔跑的赛马,而是赛场外,赌徒们的狂呼。

  人总归比马好看,尤其是人在喜极或悲极之时,总能做出一些戏剧性极强的事情,使人捧腹大笑。

  游万金并不爱喝酒,或者说他根本不会喝酒。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却是一大黑帮的龙头老大,这本身便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游万金的脸部几乎完全破碎,遍布狰狞的伤疤,其中最长的一条伤疤,从右眼眼角一直蔓延到左边嘴角,宛如一条鲜活的蜈蚣。他是一个看上去宛如残废的中年男人,却又有着翻手覆手间决定无数赌徒生死的力量。

  游万金又喝了一口澳大利亚红酒,他的眼睛变得有些迷离,像是醉了。

  他打了一个酒嗝,反手往身后一抓,便抓到一个美丽而饱满的女人。

  唐静舒一直侍奉在他身侧。

  他把她当做柔软的枕头抑或是被盖,他需要她的时候,便一定将她捏在手里。

  关于郁子岩的事情,他早有耳闻。他也知道,唐静舒接近他,必定怀揣邪恶的意图。但他并不在意这些。因为他知道,无论唐静舒暗中做什么手脚,都如同蜉蝣撼大树一般可笑。

  他敢把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在她眼前,丝毫不害怕突兀袭来的短刀或匕首,便是最好的证据。

  唐静舒红着脸,温柔地靠在他的怀里,温言细语说道:“万金,钱霄汉昨天打电话找过你,说是弭城的格局有了新的变化,希望你能助他一臂之力。”

  游万金淡淡说道:“这事我知道。巨鼎门的钱霄汉一向刚愎自用、目空一物,近日却忽然请我帮忙,你不觉得有问题?”

  唐静舒问:“有什么问题?”

  游万金道:“如果我没猜错,钱霄汉忽然坐卧不安,与蛰城的枪神社有关。枪神社的势力网太过强大,早已遍布蛰、绪、弭三城,尤其是弭城,**生意早已被他们垄断。现在的弭城,明面上的霸主像巨鼎门,实际上早已被枪神社抓住命脉。钱霄汉无非就是想找我联手对付枪神社。”

  唐静舒道:“蛰城枪神社常年经营**,早已富可敌国。以巨鼎门的力量,绝对没办法和它抗衡。”

  游万金似笑非笑道:“但如果我和钱霄汉联手,就有可能打败枪神社,从惊人的**利润中分走一杯羹。”

  唐静舒保持温柔而迷人的笑容,像粘人的小猫咪靠着游万金,却连一句话也不说。

  游万金捏着她的脸,目光幽深地说道:“坐享其成总归比用命去拼强得多。钱霄汉要对枪神社出手,那就让他们去斗,最好能把霓城肖家也牵扯进去。这趟水越汹涌混乱越好,成功的赌徒总是能在扑朔迷离的赌局中买到必胜的筹码,就像这场赛马一样。”

  场外传来震天动地的惊叫声,赛马场上一马当先、势如破竹的“飞星夺月”在最后冲刺阶段体力不济,被身后的三号马“荒漠旋风”一举反超。

  这场赛马又爆了冷门,有人狂欢有人忧。

  ***

  霓城市区,爬满锈迹的铁门外,肖寒承捧着一盒茶叶,恭恭敬敬候着。而肖元在铁门里的菜园边上翻土,施肥。

  在肖家,肖元的子女的地位甚至不如他的三个结义兄弟。禹自强、杨浩展、杜昌翊都可以随意进出这扇铁门,但作为肖家大公子肖寒承却没有这个资格。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肖元把整个菜园打理好,终于有身着汉服的靓丽姑娘出来传唤。她笑语嫣然道:“大少爷,老爷叫你把东西交给我就行了。”

  肖寒承皱眉道:“你替我转告父亲,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小姑娘踮着脚轻快地跑回菜园,没一会又跑出来,抿着嘴摇头道:“老爷说了,你若有事就直接去找禹二爷。”

  肖寒承安静站着,目光穿过铁门,看到了菜园边上正张手舒展筋骨的老人。他的目光有一瞬变得冷漠,自然垂下的双臂也已捏紧成拳。仅片刻,他目中的冷意散去,捏紧的双拳也缓缓松开。

  他点头道:“好的,请你们照顾好父亲。”

  一座外观古朴,内部装修陈设却镀金镶玉的大豪宅里。

  肖寒承一遍又一遍地把玩着手中的信纸。这封信是唐静舒写的,然后托人送到他的手上。信纸上的内容他看了三遍以上,每一遍都看得他热血沸腾。

  赌王盟是一个主要经营赌博业的黑帮,里面的黑幕深不见底,其中牵扯到的利益网更是蔓延到政府层次。

  它能多年屹立不倒,一方面靠的它独特的地位,另一方面则是靠的游万金强大手腕。或者说,游万金本身就是疏通黑白两道关系网的枢纽,只要他还活着,绪城地界内,没人敢打赌王盟的主意。

  当然,绪城也并不缺乏一些妄图另辟蹊径击垮赌王盟的黑帮头目。他们专门请身手了得的杀手去暗杀游万金,其中不缺乏一些来自欧美的强大杀手。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成功,因为游万金身边永远守着两个人。

  他们分别叫莫哭和莫笑,是一对名字非常奇怪的双胞胎兄弟。传闻中,这对兄弟的武力早已超越人类本身的极限,曾经有百发百中的狙击手在百米外的高楼狙击游万金,可是锐利的子弹穿破玻璃之后,在距离游万金的脑门不到半米远的距离,被莫哭两指夹住。

  能徒手夹子弹的人,无疑超越常人的认知。然而弟弟莫笑比莫哭更强,他把子弹放在手心,拇指一弹,子弹便划出破风声,原路返回,精准无误地击穿狙击手的脑袋。

  只要这一对兄弟还活着,就绝对没人能动游万金一根手指头,当然也别想觊觎赌王盟的惊人利益。

  肖寒承收到的这封信,清清楚楚写着击杀游万金的办法。而且肖寒承专门遣人查过,实际情况和信上的内容完全一致。换言之,这个办法的可行性非常高。

  只要他能成功击杀游万金,再提拔一个傀儡上去代管赌王盟,肖家就将同时成为霓城与绪城的地下霸主。

  肖寒承去找肖元,为的就是说这件事。为此他还专门把自己都舍不得喝一盒普洱茶送了出去。

  只可惜他连和肖元面对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肖寒承的心里不可能不怨。只不过他怨怼过后,嘴角又扯动出冷漠的笑容。

  肖家三兄妹中,他是长兄,二妹肖梦兮,三妹肖浅裳。

  肖浅裳年纪还小,而且她追求的是爱情与浪漫,丝毫不贪图肖家的家业。因而肖寒承一向对她很好,真正地将她视为亲妹妹——一个不会触及他的利益,并且偶尔能帮他一点小忙的妹妹,的确很好。

  肖梦兮就不一样。她有自己的势力,而且日渐壮大,早已达到足以和肖寒承分庭抗礼的地步。不止如此,肖元的结义兄弟杨浩展还和肖梦兮走得非常亲近,最可怕的是,杜昌翊死后,他曾训练的那群强大杀手,大部分也归到了她的旗下。

  肖寒承隐隐意识到,如果正面碰撞,他有可能不是肖梦兮的对手。

  在肖家,肖元从不重男轻女。肖寒承也从未得到肖家继承人的身份。

  他和肖梦兮免不了一番争斗,而这争斗的结果很可能是手足相残,二者不可同存。

  肖寒承下了决定,自己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只要他能击败游万金和赌王盟,到时候肖元会认可他,肖梦兮也无力再和他争斗。

  于是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唐静舒回信。他同样用信纸手写了一段内容,将它装订好,遣自己信得过的人去送信。

  而他回信的内容是:唐静舒小姐,你说的事情非常让我心动,只不过我并不是肖家的主人,并不能调动整个肖家的力量。如果你对这个计划势在必行,我个人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但是在这之前,我想我有必要看一下你的诚意。

  ***

  肖元的住所,古香古色的木房里,禹自强和肖元相对而坐。

  肖寒承来之前,禹自强就在这里。肖元不想见肖寒承,禹自强也一样。他们都了解肖寒承的心性,他若说有事,十有八九牵扯到霓城乃至是周遭数个大城市的地下格局。因为他一向不是爱说话的人。

  而现在肖元和禹自强都不关注其他城市的事情,他们只关注肖浅裳和夏秦的事情。无论肖寒承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他们都不在意。毕竟就算肖寒承做出天大的事情,也动摇不了肖家的根基。

  肖浅裳和夏秦的事情就不一样。

  肖元和禹自强都知道,肖家和枪神社的战斗并没有真正结束。刘俊提出休战,绝对不是想和肖家结秦晋之好。他们都知道,刘俊是一头猛虎,世上没有任何人能真正驯服这头猛虎,他表面上的服软,只不过是以退为进,想用联姻的方式,从内部击垮整个肖家。

  他们都在斟酌,要怎样处理这场联姻。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场联姻绝不是点头或摇头这么简单。毕竟在电话里,刘俊亲口透露过,他愿意用“追魂”与“夺命”做聘礼,为的仅仅是娶走肖元的小女儿。

  以肖家现在的力量,想和枪神社以及沈氏集团正面战斗,还是太过勉强。前几次,他们能避开刘俊的大规模进攻,依靠的是仇世仿若先知的能力。

  然而仇世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他总归有计算失误的时候,他的失误有可能对肖家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而且他并不是肖家的人,他并没有义务一直帮着肖家。

  这一点,肖元和禹自强都无比清楚。所以枪神社的难题还是得靠他们自己解决。

  肖浅裳知否嫁给夏秦?嫁给夏秦之后又该干什么?

  这是数天里肖元和禹自强共同思考的问题。

  只是他们一直得不出一致的结论。毕竟肖元更多时候像肖浅裳的叔叔,禹自强才像她的父亲。

  肖元认为,他完全可以和刘俊出同一张牌,刘俊想借这场联姻从内部破坏肖家,他也可以。

  禹自强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无论肖浅裳嫁不嫁给夏秦,都该由她自己决定。

  没人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

  禹自强也一样。

  为此他专门找肖浅裳谈过心,询问她对夏秦的看法。

  平心而论,夏秦给禹自强的印象很不错。虽然他败在夏秦手上,却没有太过沉重的屈辱感,反而感觉夏秦是一个非常可靠、且有底线的人。

  毕竟在那时,换了任何人,都绝对不会放禹自强和肖浅裳走,但夏秦这么做了。

  或者说,这世上也只有夏秦做得出这种事情。

  如果肖浅裳也心仪夏秦,愿意嫁给他,禹自强便不会反对。

  然而肖浅裳的反对态度非常激烈。她甚至质问道:“禹叔,当初父亲要把我嫁给沈星夜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就算我的父亲要绑架我,你也不会。你现在居然叫我嫁给那个脸上有三道疤,看上去就吓人的夏秦?”

  禹自强只能苦笑。既然肖浅裳不愿意,他就不会逼她。甚至于,他为了肖浅裳和肖元起过正面冲突。

  肖家结义四兄弟中,也只有性情刚烈的禹自强能对着肖元大吼大叫。

  原本这件事基本作罢,但近期肖浅裳的态度有了转变。她似乎不那么讨厌夏秦了。有的时候,她还会对禹自强讲一些她和夏秦组队玩游戏的事情。

  禹自强听不懂游戏,却能从她的话中听出些许心意。似乎她渐渐对夏秦有了好感。

  这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消息。

  禹自强顺势问道:“浅裳,如果你想嫁给夏秦,随时都可以点头。”

  然后肖浅裳真的甜笑着点了头。

  禹自强盯着她看了好久,问:“浅裳,你真的想好了?”

  肖浅裳道:“禹叔,我知道你疼我,但你不能保护我一辈子啊。我总得找一个可靠的男人,夏秦就非常可靠。”

  禹自强看出来,她的甜美笑容中藏着浓浓的悲伤。所以她做的这个决定也是非常悲伤的决定。

  禹自强没问她“是不是仇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之类的问题。

  年轻人的事情,他也的确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询问。

  禹自强再三询问,肖浅裳再三点头之后,这件事终于落实。

  当然,这只是肖家内部落实,肖浅裳答应嫁给夏秦的事情,肖元还没告诉刘俊。

  肖元和禹自强今天商量的便是,如果答应这桩婚事,就必须让刘俊交出“追魂”与“夺命”两把枪,以表他的诚意——虽然他们彼此都知道,诚意这种东西都是装出来的,但明面上总归需要面子。

  既然是男婚女嫁,刘俊要给聘礼,肖家当然也要给嫁妆。

  肖元决定把霓城迪县的地下市场全部交给枪神社。

  这桩买卖看上去肖家吃亏到了极点,毕竟一个县的资金流动远比两把没用的手枪有用得多。

  但实际上,周遭各个大城市的黑帮集团都知道,“追魂”与“夺命”本身便代表着一种权威,那是“枪的世界”的绝对权威。

  如果这两把枪落到肖元手中,便能发挥很奇特的妙用,至少够他征服双数以上的中小型帮派。

  当天下午,肖元与刘俊通话,禹自强就在一旁听着。

  肖元和刘俊一拍即合,把肖浅裳和夏秦的婚期定在十月初,也就是人人欢喜的国庆期间。

  ***

  蛰城边郊,一望无垠的绿色草原上。

  夏秦推着轮椅,一边走,一边吸烟,嘴里不时哼唱几声只有他自己觉得不难听的调子。

  天很蓝,云很白,草很绿,路很长,人的心情也很好。

  坐在轮椅上的刘俊像是雕像一般,头颅微扬,一动不动盯着广袤的蓝天。若不是他的眼睛一直睁着,夏秦会误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夏秦很喜欢现在的感觉。他推着刘俊,就仿佛推着早已过世的父亲,尽了未尽的孝道。

  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和刘俊很像父子。

  他们在草原走着,很是安静,很是祥和。

  兴许他们都在享受这一刻的无言舒畅。

  只不过供人享受的时光总是很短。

  刘俊忽然抬手指着天,沙哑道:“要下雨了。小夏,推我回去。”

  夏恬盯着万里蔚蓝的天空,不解道:“刘叔,今天天气这么好,怎么会下雨?”

  刘俊道:“风雨总是藏在蔚蓝的天空后面,就如同越是强大的杀手,越要从人的背后偷袭一样。”

  夏秦怔住。

  刘俊继续道:“先推我回去。”

  夏秦照着刘俊的话做。可是他们还没走出草原,早一刻还明亮蔚蓝的天空变得乌云密布,风声从遥远的地方吹来,淅沥大雨忽如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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