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柔软的沙发上,赵盗机仰躺着,一条长腿屈着踩到地上,他身上还卧着一个人,此时正将脸埋在他的肩颈处,睡得正香。
温热的鼻息打在皮肤上,带来细痒的感受,赵盗机一只手环住晏云开的细腰,一只手拿着手机刷新闻。下巴抵着柔软的发顶,极轻极轻地蹭了蹭,心想躺在身上也不过这点重量,这人怎么还能整天叫嚷着减肥呢。
耳边传来带着鼻音的一声“嗯”,尾音拖得长长的,听起来懒洋洋的,晏云开眼睛未睁开,低着嗓子问:“现在几点了?”
“下午四点十分。”赵盗机的手往上移动,抚摸着他细嫩的后颈,“还睡吗?”
晏云开睡意朦胧地睁开眼,翻了个身,眼神直直的,还未缓过劲儿来。
“怎么不早点叫醒我?”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午觉睡久了,头晕。”
赵盗机替他揉着额头:“起身吧,切西瓜给你吃。”
晏云开又躺了快五分钟,才慢吞吞地从赵盗机身上爬起来,将身上的家居服脱下,换了衬衫,对着镜子娴熟地打领带。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皮筋,将头发扎起来。落地镜中,赵盗机拿着一个洗干净的西瓜经过他身后,身上还穿着短袖T恤和运动短裤,显露出健美结实的身材。
晏云开绑完头发,洗了手,坐在桌前,赵盗机徒手将西瓜掰成两半,递了一个勺子给他。
“吃吧,我换身衣服。”赵盗机说。
晏云开抱着半个西瓜,挖出最中心的一块,往前举了举,赵盗机俯身将果肉叼进嘴里,咬一口,溢了满口清甜的汁水。
有一勺没一勺地吃了小半个西瓜,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晏云开瞥了一眼,抽出一张纸擦嘴巴,站起来说道:“我上楼找一趟刘哥。”
赵盗机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的勺子,继续吃那半个没吃完的瓜。
负一楼,组长办公室的门微微掩着,晏云开敲了敲门,得到应允之后推门而入。
唐珩站起来,道:“六组长。”
晏云开微微颔首:“没事,你坐。”
“唐珩接收到了那个团体的信息,对方要求他窃取七月半时我们在北京的布防安排。”刘臻言翻看着一个文件,“他们倒是真把他当做‘鬼三’了,另外‘赖安’和‘康健’也在接触唐珩,试图合作。”
农历七月半,鬼节,届时鬼门开启,放那些尚未轮回的亡魂回阳世探亲。九处需要协助地府维持秩序,以免亡魂留恋人间,滞留不去。
晏云开凝着眉:“他们要布防安排做什么?”
“不知道。”刘臻言拿着一支笔在文件上写写画画,文件上标着“关于328办公室乙亥年七月半鬼节加强北京市阴界往来风险防控的通知”,他还在修改草拟的通知,头也不抬,问,“你抽取卧底的那一缕神识有什么动静么?”
“暂时没有,不过安抚了赖安和康健的魂魄。”晏云开说,“需要尽快让他们魂魄归体,不然待那两个冒牌货的魂魄融合了躯体,以后就麻烦了。”
刘臻言“唔”了一声,抬眼看向唐珩。
唐珩顿时站得笔直,就差敬个礼了:“领导,请指示!”
“我这会儿有份布防图,你拿去给他们吧。”刘臻言慢条斯理地说。
晏云开:“假的?”
“当然是真的。”刘臻言扯了扯嘴角,真诚道,“但是我决定在这个基础上再做一些调整,比如多添置一些人手什么的。”
“把这个情况告诉地府,让他们也长个心眼儿。”晏云开说。
刘臻言:“这是自然。”他转头看向唐珩,“你跟夏尧那伙人打交道要多加小心,脑子灵活一点,别露出破绽来。”
唐珩将背脊挺得笔直:“是!培训课上都有学的,谍报活动的课程我都拿了优秀呢。”
他们入职培训教授这一方面知识的教官是个资历特别深的特工,不过自从发现赖安和康健被人调包之后,谍报活动课就被暂停了,现在只有唐珩在单独学习这门课程。
楼上那些人有什么本事,刘臻言和晏云开清楚得很,因此也很放心。
刘臻言又问:“谢智到福建了吗?”
“应该到了吧。”晏云开看了眼时间,“等他消息。”
北京的一栋独栋别墅后的花园里。
张僧繇立在阴影处,手中执着一支毛笔,手腕悬空,盯着石桌上一张雪白的宣纸,欲落笔,又不知要落笔写什么字,半晌,缓慢地在纸上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
老人坐在椅上,炎炎夏天,他还穿着立领的衣服,半阖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听闻谢智已经亲自前往厦门。”半晌,老人开口,“方睿那边的烟雾弹已经打不了多久,还请你想个法子。”
张僧繇漫不经心地说:“我能有什么法子?我倒是不介意将责任全揽了去,只是这人脉都是你的,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冷淡地笑了一声,“你自己做事情没收好尾巴,让人抓着痕迹查了去,临到现在反来问我?”
老人久久没有言语,垂眼松弛的眼皮,看他作画。
他是历史上闻名的大画家,寥寥数笔,画出一个气质出尘的和尚,僧袍衣角微微扬起,仿佛真的被风吹着了一样。
只是这画上的人没有被画出五官,张僧繇几欲下笔,手滞在空中半晌,将笔搁在笔架上。他拈起这张宣纸,揉皱成一团,用火烧了,看着落在地上的灰烬,心中涌上一股快意。
“也罢,左右你的那些好友的徒子徒孙也不知幕后是你,九处没有证据,你装作不知,安心养病便是了。”张僧繇勾唇,“再不济,利用你的宝贝孙子演一出苦肉计,他们怕是再不会怀疑你了。”
老人猛地抬眼,眼中精光乍现,苍老的声音透出一股狠意:“不要打我孙儿的主意!”
张僧繇讥讽地说:“你已经入了魔,亲情未免显得多余。待日后你修炼得越深,便会后悔今日的妇人之仁!”
张僧繇幻化出法器禅杖,往空中一挥,半空中出现一个黑色裂缝,他云淡风轻地说:“如若事情暴露,我定来接你。安心。”
他轻轻一跃,跳进裂缝中,黑色裂缝迅速合上。
老人抬着头,眯起眼。
今天北京的天空难得湛蓝如洗,空中一丝痕迹也无。
一阵风吹来,将地上的灰烬吹得四处飞散,老人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爷爷,我下班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身后说,“我在路上买了您爱吃的点心,还泡了茶,您快过来。您还病着,就不要出来吹风啦。”
老人杵着拐杖起身,慈祥地笑:“来了,来了。”
晚上,晏云开和游优约了一起吃饭。赵盗机被借去部队和新人们对练,估计要很晚才能回。
出去之前,汪裁肚子饿来觅食,顺便跟了上来,走出大楼的时候,又撞见刘臻言,于是四人一道,开车去附近的一家餐厅。
“什么时候把一楼几间空会议室改了,做个厨房吧?每天出去吃饭,好麻烦。”游优打了个呵欠。
汪裁叼着棒棒糖,问:“做饭就不麻烦了吗?”
“也不是天天做饭嘛。要是哪位同志偶尔心血来潮,可以照福大众。”游优瞥了眼晏云开。
晏云开哭笑不得:“看我干嘛,我做饭也没有特别好吃吧?你们这么捧场啊。”
“你不懂,爱的味道。”游优笑眯眯地说。
汪裁举双手赞成。
刘臻言说:“好主意,可以提上日程。”
刘臻言虽然是个和尚,但是完全不忌口,一边嚷嚷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一边在菜单下勾出几道荤菜。
“这后边还有一句‘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晏云开笑他,“吃就吃,找什么借口。”
四人边吃边唠嗑,快吃完时,游优的手机响了,是谢智发来视频邀请。
游优点了同意,将手机倚在一边,自顾自吃饭。
“还在吃饭呢?”谢智扯起一抹笑,“嗯?不是一个人吃饭?”
游优瞥了他一眼。
“你和谁一起吃饭啊?”谢智问。
晏云开低咳了一声,盛了一碗汤搁在游优手边,脸没有露镜,他压着嗓子,暧昧地说:“宝贝儿,多喝点汤,养颜的。”
游优甜甜地笑了一下。
汪裁笑嘻嘻地,刘臻言也噙着笑,不出声。
手机那边,谢智提高声调,质问:“我靠?这个野男人是谁?”他眯着眼,观察了一下出境的那一双漂亮的手,两秒钟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晏六,你这么皮,老赵知道吗?”
“什么晏六?宝贝儿,你在和谁视频?”晏云开不承认。
谢智笑骂:“你丫大爷的,你那双宝石袖扣还是去年老子送你的生日礼物!”
晏云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神经病啊!”游优终于正面朝着镜头,“还没有谈恋爱你就查岗?饭吃了没有?”
“还没吃呢。方睿那边问出来了,正要给老刘打电话。”谢智回道。
游优将手机转了一个方向,刘臻言朝镜头挥了一下手。
“哦,你们在一块儿呢。”谢智说,“方睿和陈涂那件事没有关系,也和张僧繇没有联系。人老爷子现在隐士高人一个,已经不管这种破事儿很久了,我说我是九处的人,人家还不待见呢。他那个徒弟程莫倒是和夏尧一伙儿的,不过他也不知道幕后的策划者是谁。我还问出一个事儿,他们那个团伙的目的,你们猜猜是什么?”
汪裁猜测:“统治世界?”
“去,没那么扯。”
“升官发财?”
“不不不,这个还太low了。”
游优翻了个白眼:“猜不到,说。”
谢智说:“是青春永驻、重返青春,总而言之:长生。所以,他们那一伙儿都是普通的人族道士。”
长生。
对于见多了长寿妖族的人来说,这个诱惑太大了。
四人皆是沉默,游优看着谢智,蓦地笑了一下。
“作为一个凡人,我倒是有点能够理解他们的这种心情。”游优眼眸暗了暗,牵起一抹笑,遮掩住自己心中的遗憾,转而问道,“就算他们有一个目标,但是,他们怎么实现这个目标?他们做的这些动作,又是诱捕赵哥,又是安插人手的,搞什么?”
“因为有人跟他们说,只要抓住白龙,就能帮助他们入魔,成为阿修罗族的一员。”谢智不屑地哼了一声,“一群傻逼,为了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居然这么卖命。不好好修炼,走这种歪魔邪道!”
谢智正了正神色,对游优说:“宝贝儿,你别想不开啊,我喜欢你,就算你只能活一百年。我会陪你修炼的,等你修成大罗金仙,我们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了。”
游优都要被他气笑了:“这一百年都没出个大罗金仙,凭什么我就行了?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算了,反正百年后我喝一碗孟婆汤,管你是神是妖,老子投胎转世还能寻找下一春呢。”
另外三人双手环在胸前,冷眼看他们打情骂俏。
夜晚。
四人吃完晚饭,回单位去。
路上,晏云开收到一条微信,是周易发来的,说是要请一天假,爷爷身体不太好,家中其他人也不在,他要在家照顾一天。
晏云开自然是应允,没有犹豫,给他回了一句“好”。
周宅中,四处亮着灯,佣人端来一碗中药,正欲往楼上送去,周易接过来,说道:“给我吧,您先去休息。”
周易端着药,上了楼,敲敲房门:“爷爷,我进来了。”
他推开门,将瓷碗放在床头柜上,把灯挑亮,对着正在看报纸的爷爷说:“晚上别看了,伤神呢。把药喝了,早点歇着,明儿我喊医生来一趟。”
“别喊医生了。”周成正慈祥地笑了,“不是什么大事儿,人老了,精神不太好。”
“您老什么,下午还能在花园里打太极呢。我瞧您身子骨越来越硬朗,莫说胡话。”
周易盯着爷爷喝完药,将碗拿出去,关门前他朝里面瞧了一眼,只见老人颈部松弛的皮肤上闪现出一片黑色的纹路,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消失了。
门顺势关上了。
周易愣在走廊上,揉了揉眼睛,心中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