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开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出去刷牙洗脸。因为昨晚哭过,还熬了夜,今天起来眼睛有些肿,眼底下一片青黑,精神不太好。
他这副模样像是昨天晚上被人折腾惨了一样,看在游女士眼中,更像是证实了游女士那没谱的猜测。
游女士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晏云开没反应过来,只是奇怪地看了母亲一眼,到餐桌边看看还剩下什么吃的。
“要不要给你一个垫子?”游女士关切地问。
晏云开刚睡醒,脑子还有点懵,无辜地偏了偏头:“嗯?”
“听说用软垫垫在椅子上,腰臀会舒服一点。”游女士压低了声音。
晏云开呆了两秒,立刻清醒了,耳朵通红,嘴边噙着一缕笑,顾左右而言他:“你们还给我留了吐司啊,有草莓酱吗?”
游女士拍拍他的手,说:“有些事情,妈妈不好多说,我把盗机叫过来,你有什么需要跟他说。妈带小旺财出去买东西了,啊。”
“哎哎,不用。”晏云开刚要阻止,游女士已经提着嗓门喊赵盗机过来了。
赵盗机走了过来,晏云开尴尬地朝他使了个眼色。游女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俩一眼,而后兴致冲冲地带着汪裁出门去了。
餐厅一片安静,家中其他人也不知去哪儿了,连狗子都没了动静。
晏云开撕了一点吐司,慢吞吞地塞嘴里,表情和动作都很懒散,语气却带着一分质问,道:“你跟我妈说什么了?她居然误会我跟你睡了!”
“哦?”赵盗机挑了挑眉。
“嗯?”晏云开也挑了挑眉。
赵盗机将手搭在椅背上,很淡定地说:“我没说什么,只是告诉她,你昨晚累了。”
晏云开嘴角一抽,捏着吐司的手稍一用力,手中松软的面包被捏成瘪瘪的指印来。他似笑非笑,说道:“你就不能多解释两句么?我记得你说起谎来还是很溜的呀。”
“没必要。”赵盗机云淡风轻,丝毫没有因为这个误会而困扰,“你也没损失。”
晏云开义正言辞:“谁说没有损失!损失了我的清白!”
赵盗机低头看着他,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你还有清白?”
晏云开:“……”
在赵盗机看来,反正也已经被误会是男男朋友了,再被误会两人睡过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这不是名正言顺么。
晏云开仔细一想,居然觉得好有道理,但还是感觉好吃亏。他倚着椅背,扭过头看着赵盗机,佯装出一副哀怨的神情,叹道:“可是我也没有真睡到呀,白白让人误会,太不甘心了。”说着,眼睛一转,飞快地瞥了眼赵盗机的下三路,眼神颇为暧昧,面上却还是一副纯情样子,“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有男朋友也有性生活,实际上连意中人的心也没捂热呢!”
赵盗机漠然伸出手,将他脑袋推正了,没有半分被调侃的窘迫,只是从容道:“别浪。”
晏云开不禁感叹,论起厚脸皮来,赵盗机还真是个可造之材。
今日早晨下了一场小雪,推门出去,院子里都是子辛的狗爪印。内院右边腾出了一间屋子来充当家庭影院,晏云开填饱肚子后就待在里头看电影,赵盗机不愿独自面对长辈们,只好时时跟晏云开待在一块儿。
电影播放到一半,爸爸来抓壮丁,让他俩去贴春联。家里的春联都是爷爷写的,老人家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很是能拿得出手。
晏云开只好将电影暂停,走到院子里,冻得直打哆嗦。赵盗机提着他的大衣出来,扔给晏云开,后者连忙穿上。
除了院子大门和卧室、书房等屋子不用他们贴春联,其他凡是门朝着院子里开的,都要贴上红色的春联。家中一般的门高不过两米出头,再高也高不过两米五,而赵盗机身高近一米九,轻松能够到门框顶上。
晏云开拿了胶水和春联,辨认好上联和下联,一一交由赵盗机贴上。在户外不过一会儿,晏云开的手冻得像冰一样,两人双手接触之时,赵盗机皱了一下眉头。
“快点,贴完就进屋去,冷死我了。”晏云开呵了一口气,说话时唇前出现淡淡白雾。
赵盗机利索地抬手,将横批贴上。
贴完春联,又贴福字,二人还在院子里一棵掉光叶子的树上挂了大大小小的中国结,门前的红灯笼也被摘下来换了新的。做完这些,年味儿一下子就出来了,晏云开站在院子里,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除夕这天,游女士下厨做了一大桌子好菜,众人围着餐桌吃东西,和远在东北的姑姑晏蔷打了通电话,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父亲晏清逮着赵盗机一直喝酒,其他人都不帮不劝,唯有晏云开替赵盗机挡了几句,怎料父亲也不理会他。晏云开倒是从来没见赵盗机喝醉过,存了点小心意,也不再阻止亲爹对“男朋友”的考验了。
年夜饭吃到很晚,赵盗机红的白的混着喝,到了最后,晏清都醉得神志不清了,他还淡定吃菜,脸不红手不抖,完全看不出来方才被灌了不少酒。
晏云开被他的酒量唬住了,心想真是高人不露相,下次单位聚餐比赛拼酒,完全可以让赵盗机上场嘛。
吃过年夜饭,今晚照例要守岁,因此就连早睡早起的爷爷也没有进卧房。众人转移到客厅看春晚,留下晏云开和赵盗机二人收拾桌子。
碗碟磕碰之间发出清脆声响,晏云开拧开水龙头,开始洗碗,低下脑袋时露出一截白皙后颈,在灯光下细腻若上了釉的白瓷。
赵盗机站在一边,突然开口:“你有什么打算?”
晏云开随口应了:“什么什么打算?”
“你的偃骨。”赵盗机低声说。
偃骨又称入星骨,传说名字上了仙册的人,胸间必有偃骨。
晏云开倒是没怎么想仙册不仙册的事情,他顿了一下,继续洗碗,温和地说:“这东西上辈子是我的,这辈子难不成还是我的?”
赵盗机道:“自然。那偃骨原本该随你转世轮回的,只不过……”
只不过被人镇在了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金陵城下。
晏云开洗好一块碗,赵盗机擦干,放到橱柜中。
“若我取回,会怎样?”
“不会怎样。那百万冤魂早已转世投胎,用不着了。”
晏云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赵盗机思忖一番,说:“虽然……我不太理解何为道义,但是你做的事情,总不会是错。”
晏云开侧首看着他的侧脸,半晌,微微一笑:“你现在已经能替我考虑,进步真的非常大了。”说着,转回头冲洗碟子上的泡沫,语调和缓,“还记得在成都酒吧的那一次吗?那一回,你明明看到了被害人的将死之相,却冷眼旁观,未曾出言提醒。后来得知被害人的死讯,你也是没有半分触动。那时候我就在想,怕是人类灭绝你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吧。”
晏云开的神情很温柔,没有一点儿指责的意思,语气中甚至有些调侃的意味。
赵盗机却是认真考虑了这个情况,迟疑道:“还是会眨眼睛的。”
“……噗。”晏云开忍俊不禁,手抖了一下,水柱冲刷盘子,溅了出来,“快快快,给我系一下围裙。”
游女士用的围裙是粉色的,围裙中间印着一颗巨大的草莓,风格非常之少女。赵盗机站在晏云开身后,将围裙给他套好,帮他绑腰带。
屋子里开着地暖,晏云开只穿了一件衬衣,被围裙带子一勾勒,腰部轮廓立刻呈现出来。从后背看去,那细腰翘臀线条完美,惹眼得很。
晏云开说:“过完春节,我想去一趟南京。”
“嗯。”赵盗机附和。
洗好碗,晏云开又切了一大盘水果,让赵盗机端到客厅去。
汪裁盘坐在地毯上玩手机,单位群里正在抢红包,他点得不亦乐乎,还拿着晏云开的手机一块儿抢。赵盗机被拉着坐在沙发上看春晚,一脸冷漠地看着小品节目。
到了除夕夜倒计时,长辈们拿来几个红包,分发给小辈们。
赵盗机第一次收到红包,捏着厚厚的一个大红包,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下意识看了晏云开一眼,晏云开从容地将红包塞进口袋,正在和爸爸妈妈爷爷拥抱。
汪裁有样学样,仗着年纪小,到长辈跟前撒娇卖痴。
赵盗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了一声谢,将红包妥当地收起来。
农历年上,新的一年也到来了。
众人说了几句吉祥话,拜了年。爷爷率先进屋睡了,紧接着爸爸妈妈也进屋去,汪裁打着呵欠,沉迷在微信群抢红包,去晏云开赶进房间。
洗漱完,两人躺进被窝,晏云开睡前习惯刷一刷手机,一翻群记录,遍地红包壳。他在群里发了条“新春快乐”,又挨个儿回复亲友们发来的祝福。
放下手机时,竟也很晚了。
晏云开翻了个身,不知赵盗机睡没睡着,笑眯眯地用气音说:“赵哥,新春快乐。”
床不小,两人各占一边,各盖一床被子,中间还留了一道缝隙,像是楚河汉界。
赵盗机没有睁开眼,低声说道:“同乐。”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磁性,当撤下冷淡外表,温和说话时,就像冬季荒芜的大地,突然摇曳出第一枝早春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