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按着公司工作合同的规定,我和大志一起到京城的单位报到。
单位校招的学生还没有到齐,距公司规定的入职培训还有几天时间。
我和大志算最早一批报到的人。
我们暂住在公司临时安排的招待所里,他每天忙着去中关村帮表妹做事,我则安顿下来,整理自己的书籍衣物。
入职培训前,单位的入职程序走完后,还有两天空闲时间,我计划回一趟老家。
很久没回乡下了,由于大学期间一直做假期工赚学费。
上学几年的时间里,一直飘在省城,忙于生计的我,对家的感觉越来越模糊,然而,回家的愿望却越来越强烈。
“这么长时间没回去了,家乡的变化应该很大吧!”,我心想。
按着既定路线,我从北京到县城,在县城转车,回到镇里,在黄楼下车,再规划回老家所在村落的行程。
路途虽然遥远,但旅程还是比较顺利,我很快到了县城。
县城中转车等待的时间比较长,车站距离县中很近,我顺便回校园转一转。
正如大刚所说,县中已经迁建到了新的地方。
县中旧址,我看到的是崭新的校园和完全陌生的面孔,当年学习生活的老县中,已经变成了一所培训学校,管理森严,我们这些毕业生,连门都进不去了。
打听一下门卫,得知当年带过我们的很熟悉的老师,也都随着老校长调到市里的高中去了。
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从县城到镇里的路上,我一直在回想县中生活的点点滴滴。
想起补习班生活的教室,想起操场回响的上下课铃声,想起自己住了多年宿舍楼的角角落落,点点滴滴.....
想起那里曾经埋没的各种青春梦想,想起同学友情,想起自己的初恋情怀.....
不禁感慨万千。
......
很快就到了镇里,我在黄楼下车。
走到对面的镇医院去找到四叔。
四叔刚好有下乡任务,可以顺路带我回乡下的村里。
我坐在四叔摩托后座,飞驰在乡间公路上。
以往回家必经的乡间小路变成了一条弯曲平坦的水泥公路。
走到一半路,我看到几年前的雨夜,曾经遇到兰姑的旱水河上,架起了一座结实厚重的板桥。
旱水河边的香瓜地不知所踪,河边的蛙鸣此起彼伏,似乎在讲述着陈年旧事,哀叹人生无常。
看着路两旁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和田野间忙碌的农民身影,不禁感触很多,如果自己当年没有考上大学,走出山里上大学,是不是如今也应该和所有乡亲一样,正忙碌穿梭在田野之间呢?
然而,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生活和我未来的生活又有哪些本质的区别呢?
......
离家越来越近了,村口风光依旧,所有映入眼帘的景象还是如此的熟悉,亲切。
母亲早已得到我回来的信息,远远地就站在院落旁的杨树下,等我回家。
她依然站在夕阳之中,一头刺眼的白发,远远望去,银白如雪,与瘦弱的身躯和背后的老屋勾勒出一幅岁月沧桑的画卷。
那样的场景,一直深深烙印在我记忆深处。
不管我游历到哪里,这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守候,一度成为家乡对我灵魂深处的召唤,也时刻提醒着我,珍视亲情,不忘初心。
......
天还是有些闷热。
我和四叔停好车,走进小屋。
边喝水边和母亲、四叔叙家常。
......
“大国,你这次回来能在家里住几天吧?”,这是妈妈很关注的话题。
“不,我明天就要返回京城,这次回来时间很紧凑。公司马上要培训了,培训完马上开始上班了。”,说完,我有些过意不去,自己的确很久没回来了,回来却没有足够的时间,不能好好陪陪她。
四叔坐在一边,一直很沉默。
他掏出一支烟来,递给我。
“抽烟吧?”
“叔,我不吸烟。”
“不吸烟不行啊,马上都参加工作了,抽烟、喝酒也是一种交际呢。”他见我没接烟,从兜里掏出火机,点着了,再次递给我。
“抽烟,抽烟,学习一下。不会我教你。”四叔看我真的不吸烟,似乎有些着急了。
看他这么坚持,我只好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捏在手上。
“唉,以后工作了,是不是能回来的机会就更少了?”妈妈看着我,有些不舍得样子。
“没事,我刚开始参加工作,还是实习生呢,能做的事情有限,应该没那么多任务,不会很忙,一有机会我会经常回来的。”我安慰她。
“工作总比你上学的时候忙吧?”,母亲听出我哄她开心的语气,开始有些不放心了。
“我不是很清楚,工作和学习是两回事,工作起来,应该会相对忙些吧。”我含含糊糊的说道。
“你上学的时候都回不了家,参加工作了,估计以后回来的更少了。”妈妈说完,叹了口气,看上去愁容满面。
“当初应该听你爷爷的,留你在家里放羊就好了。”
“这么多年,你要是在家里,我孙子都快上小学了呢。”
她似乎想起很多旧事,很显然,对当年的做出让我继续读书的决定很懊悔。
“你看人家小伟,没读书,现在不是也挺好的,什么都有了。”
说罢,她似乎更难过了。
“你记得村里的小伟吗?”四叔问我。
“记得啊,我的小学同学啊。”我答到,
“他现在干嘛呢?”
我知道小伟初中毕业就南下深圳闯荡,后来听说又去了很多地方,四处打工,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了。
“小伟可发财了,人家现在是老板了。前几天开着小车回来的呢。”妈妈插了句话,语气里充满了羡慕。
“所以,我现在就觉得,当年让你上学的决定是错误的,你看,人家小伟没上大学,照样可以赚大钱。”
她说着说着,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我想逗她开心,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妈,大学可不是白上的,你儿子现在的脑子里现在全是知识,这是用钱换不来的,不上学肯定是没有的。”
四叔也笑了。
“就是,不能说上学没用,上学能学到的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小伟是挺成功的,但是应该是个例吧?”
“对吧,嫂子?”,四叔对母亲说,也在开导她。
“人家都是老板了,大国还是实习生。”,对比之下,真实的现状还是让妈妈有些纠结难过。
很明显,她认定如果当年让我高中毕业后,回村里放羊,估计我现在再差也是个养殖户,不比老板差很多。
现在她觉得应该是儿子足够优秀,只是上学给耽误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四叔为什么急着教我学会抽烟,妈妈后悔做决定让我读书而难过的原因了。
四叔是想让我尽快的融入社会,尽快完成实习生到职员的角色转换。
而妈妈,则是为儿子荒废了太多的时间,还没有得到机会展示才华而遗憾。
这世界上,谁家的长辈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出人头地,功成名就呢?
......
“我姨爷家的小叔最近回老家了吗?”我想起了小叔。
最近一直没有联系,不知近况如何。
小叔中专学的专业和我相近,而且已经就业多年,关于他的信息对我很重要。
“你小叔?他一直在南方施工呢。”妈妈回答。
“听说在修铁路,常年在大山里,走都走不出来,赚了钱想花都没地方去呢。”
这个信息让我感觉有些意外。
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读的也是工程专业,虽然不用去山里修铁路,但是工作很艰苦的说法,还是让我对自己未来的工作环境充满担忧。
小叔已经结婚了,这个我是知道的。
我大三的时候,他给我打过长途电话,通报了结婚的喜讯,后来就一直没有联系,原来是跑到偏僻的山里修铁路去了。
“最近没有他的信息吗?他一直没回老家吗?”,我追问道。
聊到小叔的状况,妈妈的眼圈又红了。
“你们都是上大学,学的专业又一样,大国你是刚参加工作,你小叔上了三四年的班了,我看你们工作也差不多,你将来是不是也得和你小叔一样,常年连个音讯都没有呢?”
“唉,都是苦命的人。”,说罢,她叹了口气。
“嫂子,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要支持国家的建设,这是光荣的事情!”四叔抽了口烟,看了我一眼。
“如果大国也和他小叔一样,为了工程建设,条件艰苦,常年不回家,常年不方便联系,我们也得支持他的工作!”
他说话的语气,充满了对我的鼓励。
我很感激,也感觉热血沸腾。
是啊,忘我的工作本身也是一种贡献精神!
......
“四叔,妈妈,我和小叔的专业稍有一点差别,他是铁路工程,我虽然也是工程专业,但是对口的是地产开发,和他不太一样。”
“我们将来的工作内容,也会有很大的差别呢。”
我想安慰一下两个长辈,希望他们不要太担心我的就业和生存状况,虽然我对将来也是一无所知。
“那你的意思,你的工作还是和你小叔不一样,不用常年跟着施工队在山里跑了?”妈妈的脸色有些缓和。
“不管干什么,只要是为了国家的建设,都是光荣的。”四叔的话掷地有声。
“大国,记住了,不管去哪里,工作要踏踏实实的,不能给单位抹黑,不能给自己的职业抹黑。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是啊,一个人的职业操守很重要。
四叔语重心长的叮嘱让我受益匪浅。
.......
“对了,你上初中的时候,是不是有个叫丁玲的同学?”四叔话题转变的很快,工作的事还没说完,又聊到了我的过去。
我心头一震,同时也有些好奇。
“四叔怎么会认识丁玲?”
我看了他一眼,试图揣摩他此刻的心理。
“是啊,我们一个班的,四叔你.....你认识丁玲吗?”
“她是我一个战友的亲属,她高考完,考的不太好,是我的一个老领导介绍她参的军。”,四叔表情很平静,淡淡的说道。
“小女孩参军后还挺争气的,考上了军医,前几天,我听战友说,现在分到西南军区的一个医院去了。”
“你们没有联系吗?”四叔看了看我,并没有发觉我的异常。
再次无意中获得关于丁玲的去向信息,我内心很激动,脸不禁有些红了。
“噢,我是没怎么和她联系过。”,我含含糊糊的回答。
同时也感到一丝悲哀,关于丁玲的每次关键去向信息,我都是从亲戚朋友的口中获得。
她从来不会主动告知我任何关于她的未来规划,以及任何当前决定的只言片语。
看来我在她的心目中,是真的没有什么地位?还是压根就无足轻重呢?
“叔,丁玲分到医院后,算现役还是退役呢?是不是还是军人身份?”
四叔当过兵,对这个问题应该很清楚。
“部队医院的职工都是现役吧,还是军人,退役了,就可以到社会医院了。”四叔的回答解开了我疑问。
话音一落,他再次岔开话题。
“你们初中班里还有个叫阿红的女孩吧?”,说完,他盯着我的眼睛,脸上表情很严肃。
“有的......”我低下头,有点心虚。
我不知道四叔怎么会知道我这么多黄楼期间的事情,看他的样子,不止是问问这么简单。
“阿红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早就不联系了。”
“你是怎么想的?”
“啊?......我,我没怎么想啊。”,关于阿红,我心里有鬼,被追问的有点不知所措。
“大国啊,我之所以问你这么多关于你同学的事情,是有缘由的。”
“你可能不知道,我对阿红家里很了解,阿红家离镇医院很近,她父母和我私交也挺好的。”
“你和阿红在黄楼初中学习时候的一些事情,你们班主任和我讲过,当时你还小,我就没有当面找你求证。”
“现在你大学毕业了,你怎么看你和阿红上学时候的事?你们是不是曾经处过朋友?”
“据我了解,阿红好像至今也一直在找你呢。”,四叔再次盯着我,表情凝重。
我被注视的有些尴尬。
“四叔应该不知道,阿红其实已经心有所属了吧?”,我心想。
同时,记起了大刚在大学带给我的信息,黄楼聚会的情景再现,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估计阿红已经结婚了吧?
“我......我其实,其实上初中的时候,我和阿红确实走的挺近的,但是当时还小,什么都不懂,现在想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吧?”,我老老实实的回答,说完,看了看表情严肃的四叔。
“唉,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叹了口气,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没法给什么建议,你还是先安心的工作吧。”
母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叔,她不明白我们在说些什么,又不愿意打扰我们。
最后,自顾摇了摇头,走出屋子忙她自己的事情了。
四叔也不愿多说什么,他结束话题,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走出了屋子。
我内心清楚,从四叔问我的几个事情的表情来看,他对我黄楼一直到大学期间的关注,不仅仅局限于学业。
屋里就剩下我一个人,静悄悄的,很安静。
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感觉脑子很乱。
一会儿是小伟开着小车回村里,一副功成名就的嘚瑟的样子;
一会儿是阿红黄楼毕业临别之际,深情的注视表情;
一会儿又是丁玲冷艳的面孔;
一会儿又想起马上要走上工作岗位,自己实习生的身份以及工作中的种种不确定性。
所有脑海中浮现的一切事件、人物离我都那么近,又那么遥远。
然而,实习生的身份又在时刻提醒着我,对于敞开大门,张开胸怀欢迎我加入的社会来说,我其实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突然感觉有些压抑。
我站起身走到院子里,一阵清风刮过,一股禾苗的香气飘过来,沁人心脾。
遥远的青山方向,传来一阵隆隆的雷声。
随着几片乌云飘过,天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