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的人一听,便知事情不好。
眼见崔蒲起身,王十七赶紧拉住他。“你要去哪?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有人故意在今天找药铺的事,这不是故意给我找不开心吗?既然如此,那他们也别想开心!现在我就去看看到底是谁敢在这个时候来生事!”崔蒲冷冷说着,将他的手推开。
王十七一听是药铺那边出事了,也不敢再拦着他,便道:“我和你一起去。”
“我也去吧!”慕皎皎道。
随后,郭刺史等人也纷纷表示了要跟随他们一起去凑这个热闹的愿望。
事情紧急,崔蒲也不和他们多推诿,便道:“要去的同我一起去便是了!”
说罢,便牵上慕皎皎的手,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事发地点在蕃坊那边,距离还有点远。
崔蒲喝了酒,正在盛怒之中,也懒得叫人摆开阵势慢悠悠的过去,便直接牵了一匹马,和慕皎皎两个人一起坐了,便策马扬鞭往那边飞驰而去。
蕃坊入口处,这里也设置了一个施药的铺子,是广州城内唯一一个不是开在港口的铺子。这是慕皎皎和崔蒲商量过后,专门对那些新搬过来的胡人开放的。也就是说,只要有胡人搬进来,不管是从哪个地方来的,都要来这里登记领药,然后才能入住。
现在,出事的就是这家铺子。
当崔蒲和慕皎皎赶到的时候,铺子外头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夫妻俩下了马,拼命钻到最前头去,就看到几个人高马大的胡人正霸占着铺子,铺子门口还摆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胡人老妇。一个胡人小娘子跪在一旁,正大声哭着。仔细听听,才发现她正在哭诉说他们才来这里,就被逼喝了这个药,结果老妇回去后就浑身抽搐、面色青紫,不多大会就死了!
他们千里迢迢过来,什么别的东西都没碰,就喝了这碗药。所以,他们认定问题肯定出在药身上,那就是药铺的责任了。于是,这一家子一起涌过来,直接将药铺给包围了。还有人在里头大肆翻找着,将放在后堂的药都翻了出来。
崔蒲眼尖的发现有个人趁着开麻袋的时候,偷偷将手里的一包药解开倒了进去。
然后,他们立马就将这麻袋往地上一倒,一个人抓起一把装模作样的看了看,随即就大叫起来:“快看,马钱子!这可是剧毒之药啊,这伙人实在是心太黑了,居然给汤药里头放马钱子!”
跪在地上哭的胡人小娘子顿时又扯着嗓子叫道:“阿娘,当初我们真该听你的话,不来这个地方定居的。咱们在故国活得好好的,虽说不算大富大贵,可也不愁吃穿。结果到了这个地方,就因为被官府嫌弃占了他们汉人的地方,他们就这样想法子的对咱们……阿娘,你死得冤枉啊!”
那几个胡人大汉听了,也纷纷跪下来哭嚎不止。
崔蒲当即眉头紧皱。
他倒是低估了那闹事之人的心智。他们这样做,根本就是打算挑起胡汉两族的纷争。
广州这个地方,胡汉杂居,光是蕃坊这个地方就住了六万胡人。这些人生活习惯和汉人不一样,宗教信仰也完全不同。而且,胡人大都性情彪悍,广州天气又热,人心也浮躁易发怒。汉人也的确打从心底里瞧不起胡人,两方经常发生冲突。
现在,这伙人竟是直接将胡汉冲突上升到了官方层面,那就是把火引到了他的身上。如果不及时处理好,极有可能就会引发整个蕃坊里几万胡人一起造反,那事情可就大发了。
而那边,那一家子胡人叫的叫,哭的哭,闹哄哄的,引得越来越多的胡人过来围观。
也是考虑到这里的环境复杂,崔蒲特地派了四个人过来看铺子。眼看情况不对,他们连忙想将这群人制住,免得他们乱叫坏了事情。但才碰到一个大汉,那胡人大汉立马满地打滚乱叫:“官府的人打人啦!他们毒死了我阿娘还不够,现在竟是还要杀人灭口!”
此言一出,围观的胡人明显激动起来。
崔蒲见了,更气得不轻。正要抬脚上前去,慕皎皎一把将他拉住。
“先别乱动。”她低声道,“你看看那些人,是不是都是练家子?”
崔蒲凝神一看,才发现果真如此!这些胡人大汉步伐稳健,龙行虎步。虽然一个个刻意打扮得糙,但却是眼神凌厉,分明就不像普通人。
这样一来,崔蒲心里就有底了。
“你现在这里站着,别出去。”他低声道。
“那里有我的徒弟。”慕皎皎只道。
崔蒲无奈叹口气。“好吧。那你也要记住,一直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千万不能让那群人碰到你。”
“知道了。”慕皎皎乖乖点头。
崔蒲这才大步往前走去,一面大喊:“全都给本府住手!”
他们这边的人立马就停手不动了,但那伙胡人却越叫越大声,一个个嚎得好像崔蒲马上就要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阿元连忙来到慕皎皎跟前:“师傅,徒弟犯错了。”
“没事,这些都和你没关系。”慕皎皎柔声道,便蹲下身去检查胡人老妇的情况。
阿元小声道:“刚才人来时我已经检查过来,没气了,也确实是马钱子中毒。”
他们好狠!居然真的弄死了一条人命!慕皎皎心中大震。
崔蒲听了,也是一惊,连忙便瞪向那些胡人:“你们全都给本府闭嘴!”
胡人们还要嚎,崔蒲便道:“你们若真想讨回公道,那就乖乖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道来。要是再这么无缘无故的嚎,那就别怪本府现在就以扰乱秩序之罪将你们拘捕回府衙再说!”
“你们听到了!他们果然和官府是一伙的,现在官府都来帮他们说话了!”胡人汉子一听,却是又大吼大叫起来。
根本一点面子都不给崔蒲这个知府。
看样子,他们是巴不得崔蒲赶紧命人将他们抓回去,这样事情才能越闹越大。
崔蒲恨得直咬牙。
这人这无耻的劲头,他为什么觉得这么眼熟?仔细想想,分明就和韦刺史一个德行!
现在,他似乎都能想到这个人背后的人是谁了。
这伙人分明就是来闹事的,反正就是又吵又闹,根本就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嘴里也是来来回回的那几句,什么官府要杀人灭口了,他们都活不成了,朝廷歧视胡人等等等等,言语煽动力极强。
现如今,是动他也不是,不动他也不是。
崔蒲听得火气直往脑门上冒。
他的拳头也在身侧捏得咯咯直响,真恨不能现在就冲上去打他一拳。
只是,这样一来,那就坐实了他们虐待胡人的罪名了。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慕皎皎来到蹦跶得最欢的这个人身后,抬手往他后背上轻轻一敲,这个人的叫声就戛然而止,整个人也跟一根面条一般,软软的倒了下去。
其他正嚎叫得欢的胡人见状,叫声立马一收,纷纷不可置信的看着慕皎皎。
只有那个胡人小娘子又尖叫起来:“知府夫人杀人了!”
其他人立马回神,又跟着大叫不止。
慕皎皎这下确认了——他们就是来捣乱的!
她冲那胡人小娘子冷冷笑着:“你认识我?你不是才来么,怎么就知道我的身份了?难不成搬来广州之前,你们还特地研究过知府和知府夫人长什么样?”
胡人小娘子叫声一顿,赶紧便道:“那个人不是自称知府吗?你和他一起来的,不就是知府夫人了?”
“你这样猜测倒是没错。”慕皎皎浅笑,“只不过,我可没有杀他,只是看他精神不对,让他先歇歇罢了。”
“这只是你做出来给外人看的表象罢了。回头等没人的时候,你肯定会对他下黑手的!”胡人小娘子一口咬定。
“真没想到,你们刚来新唐王朝,汉语就已经说得这么好了。表象、下黑手这等词汇都能运用自如,不容易啊!”慕皎皎突然话锋一转。
胡人小娘子一怔。“既然决心要搬过来,我们自然是要提前学习汉语的。”
“只是如此吗?可为何我却觉得你们根本就像是在新唐王朝已经过了许多年似的?而且……刚才我之所以对那个人下手,主要原因还是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的画像……好像是官府的画影图形?”
慕皎皎说着话,便对崔蒲使个眼色。
崔蒲当即点头:“的确如此!他这张脸,和本府之前见过的一张画影图形一模一样!”
“对,就是当初在幽州残杀了两户百姓,强夺百姓家财,然后一把火将别人屋子烧了逃之夭夭的胡人凶徒南曼!”又一个声音从外头传来,王十七站出来了。
他的话音才落,这一伙人的脸色纷纷大变。四周围原本群情激奋的胡人们也面色一凝,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和他们保持距离。
虽说自己人受了欺负,他们同仇敌忾。但如果他们是杀人凶犯的话,他们坚决要和这群人保持距离。不为别的,他们可不想被官府当做他们的同伙一起抓捕起来!他们可是好容易才在新唐王朝站稳脚跟的!
慕皎皎这个消息一放出去,再加上王十七的帮衬,可算是让方才一面倒的状况得到了控制。
崔蒲轻出口气,正待抓紧机会叫人把他们全都捆了问话,谁知胡人里头又有人叫道:“大家别听他们胡说!他们这是为了陷害我们瞎编的!我们是清清白白的老百姓,根本就没做过杀人放火的恶事!这依然是他们为自己杀人灭口找的借口!”
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死心,依然在胡搅蛮缠。
崔蒲冷笑数声。“你们说你们不是凶徒,那就拿出证据来。本府府衙里可是存着他的画影图形,本府现在就叫人拿来,让百姓们好好看看,看到底是本府诬陷你们,还是你们故意害死人命,妄图借此挑拨胡汉关系!”
这话一出,围观的胡人里头立马就有不少人清醒过来。他们连忙又往后退了一大步。
胡汉关系,这可一直是个敏感话题。他们虽然一直自认为在新唐王朝就是二等公民,但朝廷好歹给他们的安置还算不错,还设置了专门的蕃坊给他们居住。现在,新知府和夫人为了他们的身体健康着想,还定时施药,这已经是对他们够好了。如此一想,他们又觉得——这样一心一意打理广州府的新知府,他为什么要对普通胡人百姓下手?没道理啊!
还是这群新来的人利用他们对汉人的仇视心理,故意挑拨他们和汉人、和官府对着干这个解释反而更让人能够接受。
那伙胡人自然不认,又打滚嘶嚎,大叫崔蒲和慕皎皎污蔑他们。害死了他们的老娘不认,反而还想把他们都给灭了。崔蒲现在只是冷眼看着他们乱叫,一边等着人回去府衙将画像取来。
如他对王十七的记忆十分有信心。如果只是慕皎皎那么一说,他或许只当她是帮自己开脱。但既然王十七开口了,也将事情说得一清二楚,那他就认定——这伙人绝对就是在逃的案犯!
很快,画像送来,慕皎皎也舀了一瓢水往倒地的胡人脸上一泼,他脸上的伪装顿时都被冲散,露出原形来。
再和崔蒲手中的画像一对比——可不就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