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未曾落下的一笔
既然双方已经聊成这样,便注定无法善了。那名身披蓑衣的女子视线越过潇然,饶有兴致地看着张麟轩,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轻声道:“白衣仗剑之人,好歹是世间唯一一位名副其实的剑仙,怎么教出来的徒弟,难不成就会躲在他人身后?腰间佩剑,未免遇人不淑。”
张麟轩向前迈出一步,与她四目相对,笑呵呵道:“晚辈脸皮厚着呢,随前辈怎么说。不过单就此事而言,前辈亦是集大成者。”
女子眯着眼,笑问道:“心中不服气,觉得我是在仗着境界高欺负你?不过我已身在山巅,对待世间蝼蚁,难不成还要仰视,若是如此,千百年来,辛苦修行又为哪般?”
张麟轩摊开手掌,任由雨滴落于掌心,并未回答女子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敢问这雨从何处来?”
女子冷哼一声,道:“明知故问。”
张麟轩温言笑道:“既然此中缘由,你我心知肚明,那么苍天之下,谁又不是蝼蚁?真正的强者,又岂会傲慢地俯瞰山下人。至于前辈,虽然如今站得高了一些,但这一切无非是‘人老珠黄’的缘故。”
女子面露不悦之色,怒目道:“臭小子,你还真是跟你师父一样的令人讨厌。我虽然奈何不得他,但对付你却易如反掌。”
张麟轩不急不缓,轻声笑道:“依着前辈的神通,碾死我还不简单。瞧着当下的这副模样,显然是不惧潇然,甚至自信尤胜一筹。至于其余两人,魏戍仅是压制你先前的磅礴气机,便已然十分吃力,想必也不及你。某尚未出手,暂且还不好说,所以……”
女子嗤笑一声,打断道:“小小的佛雕师,连几个秃驴都奈何不得,何谈与我动手。若稍后我心情不好,不介意帮这一脉彻底断了传承。”
某一笑置之,毫无惧色。至于结果如何,总要打过之后才能见分晓。孰高孰低,就看谁还能喘气了。
张麟轩轻拍了拍某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再次看向那名蓑衣女子,继续说道:“前辈名姓,可否告知,就算待会死了,也落个明白不是。”
女子摇摇头,鄙夷道:“将死之人,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姓。”
潇然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周浅妍,半个十方阁侍者,前世为琼林宗的开山祖师。”
闻言后,被称为周浅妍的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当年的读书人,阴差阳错地与那座黄粱楼失之交臂,如今想来还真是有些可惜。至于那位高深莫测的十三先生是否会因此而扼腕叹息,恐怕很难。像你这样‘吃百家饭’长大的,哪怕所学再博杂,也终究还是要输在一个‘精’字上。”
对于面前女子故意恶习自己的言语,潇然置若罔闻,然而张麟轩却一脸贱兮兮地说了句,“潇然,要是我,我可忍不了。”
潇然转过头去,呵呵一笑,好似在说,不然你来?
周浅妍神色漠然地看向张麟轩,不耐烦道:“好了,你们几个已经耽误了我许多时间,不如痛快一些,选择自我了断好了。茫茫江面,水韵氤氲,诸位想走,是不可能了。至于要不要拼死一搏,随意。”
话音刚落,一道巨大的漩涡便随之出现,哪怕魏戍此刻以竭尽全力阻拦,渡船也仍是不可避免地被向着漩涡的中心移动。
见状,潇然立刻双手合十,悬于半空的金色文字立刻落入水中,一声闷响,一道金光瞬间掠过江面,四方天地,亮如白昼。
即便如此,漩涡仍在,浪潮又起,女子满脸讥讽。
潇然临空而立,朗声道:“李楼主,近来可好?如此放任楼中侍者任意调用沧渊之力,未免于礼不合!”
东海崖畔,老翁鼾声如雷,对于外界的一切声音,全部置若罔闻。身侧垂钓之鱼竿,忽然上下浮动,似有那水中鱼儿上钩了。
无人作答,周浅妍立刻冷笑道:“我劝你最好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至于沧渊楼主的态度,想你应该明白。念在你我曾‘同朝为官’的份上,你若是想走,我不拦,但那小子的命,我今天要定了。”
无风,浪起!
魏戍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跪倒在地,面色苍白,显然伤得极重。
浪花翻涌,忽而高百丈,女子身披蓑衣,脚踩潮头,径直奔渡船而来。面对着巨大的水浪,船上的众人渺小如蝼蚁一般,仿佛转瞬之间便要覆灭,葬身于水中。
潇然挡在渡船上方,手中结印不断,文字一一浮现,却始终不是他想要的那个“静”字。既然如此,便只好退而求其之,以“止”字硬抗水浪,然而也只能拖延片刻,难以作出反击。一旦等到自身灵气枯竭,不得不与天地换气的那一刻,便也是渡船尽毁,众人被浪潮吞噬之时。
在此期间,潇然瞥了一眼天幕,冷笑道:“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好一个‘无为而治’的道爷。”
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潇然借不来那个字,而是某人站在高楼之上,俯瞰人间,神色冷漠,对于潇然的举动,左右摇了摇头。就是这样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任他潇然问遍楼中相熟的道士,哪怕后者有心相助,也仍是无法如愿。
若是换作平常浪潮,潇然倒不至于这般东奔西走,处处求人。眼前之人的实力高低,潇然看得出来,原本也没怎么当回事,不然也就不会借机与张麟轩展示儒家手段,从而让少年在旁观道。
按理来说,方才文字落入水中时,周浅妍与之的大道牵连便会断开,哪怕她的道再如何“亲水”,也无法行那控水之术。因为那些文字连句成书之后,其中有一篇,专门讲得就是一位人族先贤治水的故事。若论及控水之术,即使强如当年的淮水之神,一样不可避免地要与“水”失去联系,但在金光闪过后,其控水之威不减分毫,潇然便大致猜到了其中端倪。
天下道法出十方,故而十方阁皆有制衡之道,然而若是想制衡楼中之道,便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例如那座炎晖殿中,万火来朝,若依五行之道,设法以水克之,便只能是沧渊楼中之水,其余皆无意义。至于当下能够不受那篇文字影响的“水”,也只有可能是来自于那座沧渊楼。
不过对于那位李楼主的“听之任之”,潇然难免还是有些诧异,因为此举已然未必了书生陈尧定下的规矩,而如今又刚好是后者在当值,所以这无疑是在当面打陈尧的脸。除此之外,在潇然的记忆中,那位李楼主与张欣楠之间并无任何嫌隙,故而又怎么可能放任楼中侍者去杀他的弟子?
潇然百思不得其解,只到瞧见了北方天幕,云层中雷光若隐若现,似有天门浮现,他这才想明白其中关键,而这同时也解释了那位楼上的道士会这般冷眼旁观,无论如何也不肯借自己的那个字。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逼那剑客离开人间。
攻敌所必救,好大一场阳谋。
对于张欣楠而言,世间唯一真正算得上的牵挂,也就只有这位关门弟子了,而这也不是说大徒弟与二徒弟便毫无牵挂可言,只是后两者的安危已经无需担心。一些能取走他们性命的老东西要么是没脸皮出手,要么是因为那座十方阁还存在,而且陈尧哪怕再恪守规矩,也仍是会在这件事上,对两位师侄额外关照几分,所以出于对陈尧的畏惧,他们也断然不会出手。至于某些同辈,取胜或许会较为困难,但其实若想落败,一样极为困难。总而言之,就是性命无忧。
不过张麟轩不同,区区一境,老家伙们根本不看,而一些“平辈”,随手就可以将之碾死。
依着周浅妍的本事,不至于死在潇然手中,但若想在他眼皮底下杀人,简直难如登天,所以那位李楼主便只能视而不见,将沧渊楼之力借由她挥霍,以此压制潇然。
由于某的大道未成,故而无法显露真正本事,再加上魏戍的灵魂有缺,亦是难堪重负,所以在面对一位十方阁楼主的大道威严时,唯有一个下场,白给。
潇然独木难支,终究力竭的那一刻,届时少年的必死之局,又该由何人来破,自然是远在北境的剑客。只是张欣楠一旦选择这样做,便意味着他不得不调用自己的那座楼,以此去平衡掉沧渊楼的威势,然而这一幕,是某个天外横剑之人所不愿看到的,所以就一定会出剑,请他张欣楠去往天外问剑一场。
张麟轩按住腰间佩剑,扬起头,神色漠然地看着那道巨浪以及潮头的那名女子。那一双眼眸,眼角处忽然有青光流淌,而少年身后似有一座大渊浮现。鞘中剑,微微颤鸣,散发出阵阵寒意。
“潇然,多谢,退下吧。”
潇然闻言后不由得一怔,还未曾反应过来,只见一道璀璨剑光划过眼前,再无巨浪可言,唯有一座冰川横纵,数百里的黄沙河,眨眼间,冰雪交融,洁白一片。
东海崖畔,酣睡之人不由得惊醒,一脸诧异,随后道心微动,竟是跌落一层楼。
城头之上,剑客优哉游哉地喝着酒,满脸笑意,喃喃自语道:“算计我?也不想想这点不入流的所谓兵法,当年又是何人所授。围魏救赵,着实厉害,然而被围之‘魏’,若有自救之力,尔又等当如何?”
放下酒壶,剑客眺望远方,神色异样,“一笔未落,却留有半笔,您老人家还真是有一手。”
剑客站直身体,立剑于身前,微微一笑,轻声道:“弟子张欣楠,在此拜谢师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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