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红珊堡的大商贾,树析一直希望将来可以有一个儿子能够继承他的家业和事业。然而事情偏偏不随心意,他的夫人曾经生了两个男孩,却都在未满周岁之时早早夭折,之后生了飒漓这个女儿却是健健康康安好得很。两年之后夫人又诞下一个男婴,却又是在出生不久便生病死去,夫人也因为这再三的打击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对妻子很是钟爱的树析并没有再娶的想法,连续三个男孩全都早逝,让他认为自己命中注定是不该有儿子的。飒漓也就成了他唯一的掌上明珠,即使是女儿,一样也享受着父亲最好的宠爱。
当然,宠爱和教育是两回事。树析可以给女儿充裕的锦衣美食,但在家教培养上却又近乎苛刻。飒漓从小所被灌输的便是什么独自一人不可以出门,走路要慢,说话声音要小,吃饭不可以出声等等一系列大家闺秀的规则。小的时候或许还无所谓,但当飒漓渐渐长大后,青春少女天生的叛逆心理总还是会显露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小到大都只能像一个玩偶一样活着、为什么不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说自己想说的话、为什么不能像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到外面去玩。
茗林是红珊堡另一家大户的儿子,比飒漓大了四岁。他的父亲因为生意上的往来和飒漓的父亲树析也算是至交,两家彼此合作之下垄断了红珊堡大多数的生意,就连官方都要给他们一些面子。树析觉得既然自己没有儿子,倒不如将女儿许配给茗林,将来两家成了一家,茗林也就是半个儿子一般,待自己百年之后,偌大的一份家业也算是能有人传承下来。茗林的父母对这个建议也很是赞成,于是在两个孩子尚小的时候便口头定下了一个婚约。
作为男孩子,又比飒漓大上几岁,茗林是懂得什么叫婚约的。婚约的意思就是这个叫飒漓的妹妹长大以后,是要嫁给自己当老婆的。所以几乎每一次茗林有机会随父亲到树析家拜访,都会专程去看看飒漓,给她带些好吃好玩的物件,陪她玩耍,就算是飒漓对他发脾气,他也都会好言好语相哄,很是耐心。然而那个时候飒漓并不懂得什么婚约,只是把茗林当成一个大哥哥般的玩伴,直到她的年龄已经可以让她明白婚约是什么时,那种对茗林的态度和感觉已经定型,很难再有什么变化了。然而对一个花季少女来说,婚约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算数的,飒漓便是如此。她始终认为未来自己要嫁的人应该是自己喜欢的男人,虽然茗林是个好男人好哥哥,但是在她心里却不是一个好爱人。就这样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还要生活一辈子,只怕心理上所承受的那份压抑和寂寞要比一个人孤独终老更可怕。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飒漓也曾经隐晦地表示过对这个婚约的不满,想试探父亲的意思,然而树析却根本没有把小女孩的意见当回事,这也让飒漓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完全得不到重视和认可的。穷人家的孩子每天要面对的是艰苦的生活,他们是不会有太多心思用在别的地方的,越是像飒漓这种衣食无忧的孩子,反而越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天马行空构建自己的思维模式,逐渐形成一种自我且独立的性格,也就越希望追求精神上的自由。但是树析要的却是一个言听计从的乖巧女儿,而不是一个独立叛逆的孩子,这才是父女之间最大的矛盾隐患。对飒漓来说,就算衣服再漂亮,食物再美味,不能得到人格上的独立和尊重,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华丽的娃娃而已。
在红珊堡,女孩子到了十六岁就可以谈婚论嫁了,这一年也正好是飒漓十六岁的年纪。飒漓知道最不想面对的那一天始终会来,但是父亲不提,自己也就不再主动去问,免得造成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可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一味的逃避是不可能逃开的。
这一日,在外面忙碌了一天的树析回到家中,让仆人将正在看书的飒漓叫到了自己房中。飒漓隐隐约约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但是父亲召唤自己又不可能不去,只得硬着头皮来到父亲的房间。
“小漓啊,有件事情要和你说。”树析像是在宣布一件大喜事,“今天晚上我要随船到大西国走一趟,有一批货物要在那边交接,顺便给你带些那边的漂亮衣服。大概有三五天我便回来,回来以后就要为你安排终身大事了!”
飒漓的心颤抖了一下,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于是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哦?又是婚约的事情么?”
“对啊!”树析笑道,“你已经十六岁了,是大姑娘了,订婚的事情也是时候该提上日程了。等我这次回来以后,你就要和茗林订婚了,他们那边的聘礼也会送过来。咱们两家选一个好日子,给你们成婚!我树析嫁女儿,一定要风风光光的!你都想要些什么尽管说,我一定都为你准备!”
“我要什么父亲都会为我准备么?”飒漓抬起眼来看着树析,“如果我想要的是取消这个莫名其妙的婚约呢?”
树析愣了一下,表情一下子变得不自然起来:“你这孩子……在胡说些什么?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喜欢开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这个请求我以前也和您说过不止一次,是您从来都没有往心里去吧?”飒漓大声说道,“您一直觉得我是个小孩子,我的意见根本不需要考虑不是吗?既然我现在的年龄已经可以订婚了,那么我的想法是不是也该使您认真考虑了呢?我从来没爱过茗林,让我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我做不到!”
“小漓!!”树析正色喝道,“订婚这种大事,也是你随心所欲的吗?我早就和你说过,如果你和茗林成婚,咱们红珊堡最大的两家商贾就成了一家人,咱们的地位也就无人可以撼动了!我膝下无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难道你让我将来把所有家业都压在你这么一个女孩子身上?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懂得管理生意维持家业?如果你嫁给了茗林,咱家的生意今后也就有一个可靠的人来打理了,对你来说不也是好事吗?”
“说到底,这个婚约的最终目的也只不过是为了让父亲您可以放心为未来的生意发展做规划不是吗?有哪一点是您从我的幸福出来来考虑的?”飒漓反驳道,“我只不过是您在生意上的一枚棋子不是吗?用女儿的幸福和未来的命运去换取您的生意和家业,到底是您把身外的种种看得太重了,还是我这个女儿在您心里根本不值一文呢?”
“放肆!!”树析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和我说话??这个婚约到底会怎么害你了?我为你安排一个家境殷实的丈夫又有什么不好?事到如今你竟然会和我对着来,我看就是让你平时读的书太多了,搞得满脑子都是些古怪想法!”
“我究竟想要什么,难道您会比我自己更懂吗?”飒漓毫不示弱,“您安心让我以后每天面对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痛苦一辈子?”
“你懂什么?”树析挥着手,“我当年娶你母亲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情啊爱啊,感情这东西,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自然就有了!我不是一样深爱你母亲一直到现在吗?”
“但是我母亲也一样爱您吗?”飒漓说了一句自己都不敢想的话,“在母亲心里,她觉得自己您的爱人……还是一个给您生儿子生到死的工具呢?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案永远也没人知道了……”
这句话狠狠刺激了树析,让他顿时恼羞成怒,狠狠一巴掌打在了飒漓的脸上:“你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信不信我打死你!!!”
飒漓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滚:“您打死我好了,打死我也就不需要什么婚约了!”
“你不要和我谈什么条件!”树析吼道,“总之这件事没有你做主的份!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听我的安排!”
飒漓冷笑了一声:“要是人家那边不想要我,您是不是就没办法了?”
“这婚约是一早就说好的,人家凭什么反悔?”树析说道,“所以我们也不能反悔!我是一个生意人,我做事讲的就是个诚信!出尔反尔,这种事只要做了一次,我将来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飒漓看着树析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么?假如说……我已经不是一个纯洁的女孩子了,人家是不是也不会反悔呢?”
“你还敢胡说八道!!”树析又一次举起手来想要教训飒漓,“这种话也该是从一个富家小姐口中说出来的吗??我告诉你,就算你想变成一个不纯洁的女子,我都不会让你有这种机会的!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成婚,你一步都别想离开这个家!!”
“您还真是一个为女儿着想的好父亲呢。”飒漓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房间,回到自己的卧室里生闷气去了。
一个人冷静了一下,飒漓这才想道:“说到底,这样和父亲争执下去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我根本没办法去改变父亲的心意,他真的会一直把我关在家里直到成婚,就算我再反抗也无济于事。难道我还要以死抗婚么?不,我才不会那样做,太不值得了!我要用别的办法让父亲重新重视我的想法!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离开这个家,让他知道我的态度同样是坚决的!”
飒漓这样打算着,便起身开始整理打算带走的衣物和用品。可刚收拾了两件衣服,她又犹豫了起来:“我干嘛要带这么多东西?我真的是打算离家出走一去不回了么?不不,我只是需要一天的时间让他们发现我因为这件事情离开了而担心,并不是要真的离开这个家啊……他们发现我不在了,一定会到处找我的吧?可万一他们不找我呢?我还要不要回来?……当然要回来啊,出走的目的就是要回来重新和父亲谈判,而不是一走了之啊!”
想到这里,飒漓停止了收拾东西,只是随身带了一些钱币备用,便出了自己的卧室向院门外走去。
谁知刚走到门口,守在门前的两个家丁便拦住了她:“大小姐,对不起,树析先生吩咐过,在他回来之前,不能让您离开这里。”
“如果我非要出去呢?”飒漓发现父亲竟然是真的命令家丁守住大门限制她的行动了。
“大小姐,这是树析先生的命令,您又何必为难我们呢?”家丁一边行礼一边答道,“大小姐想出去,等先生回来了亲自和他说不好么?”
飒漓明白在她和父亲不同命令的面前,家丁是一定会听从父亲的,自己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也就不再多言,赌气向后院走去,打算从后院的侧门偷偷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