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林夫子毒杀发妻的谣言,湛非鱼必定要说出自己的推断,种种迹象都表明王琳琅是凶手。
毕竟她可以利用摘花的时间去采蘑菇,而且灶房是卢嬷嬷在管,王琳琅也能趁机把蘑菇烘干磨成粉,最后下到林夫人的食物或者茶水里。
可现在她若是说了出来,夫子必定要报官,这些都是间接的证据,外界只会说林夫子为了给自己脱罪,把杀人的罪名推到王琳琅一个小姑娘身上。
毕竟王琳琅才十二岁,谁能相信她是杀人凶手?动机是什么?来姑姑家做客,就看上表哥了?然后毒杀姑姑来图谋婚事,这太匪夷所思了。
再说王琳琅那娇弱温顺的长相,再加未语泪先流的手段,到时候无法指控她杀人不说,林夫子的名声也会雪上加霜。
从私塾离开后,湛非鱼回家换了下了孝服,这才坐了牛车去了县衙,夫子毒杀发妻的谣言她要找费捕头问问详情。
正午时分。
“小鱼,难得我们捕头请客,你不多点几个菜?”赵捕快凑到湛非鱼身边低声怂恿着,见费捕头端着茶杯在喝茶,小声提醒,“这里的金鱼戏莲最适合小姑娘吃。”
“够了吧。”湛非鱼无语的看着挤眉弄眼的赵捕快,他们三个人已经点了五菜一汤。
哪里够!赵捕快赶忙道:“你是不是以为金鱼戏莲是鱼?其实是虾啊,把虾肉剁成蓉然后摆出鱼的形状而已,一口吃下去都能鲜掉你的舌头。”
回味着曾经的美味,赵捕快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眼巴巴的瞅着湛非鱼。
“赵捕快你爱吃虾?”湛非鱼这话一问出来,赵捕快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般。
“他是穷。”费捕头简直没眼看自己的蠢手下,到底湛非鱼八岁,还是他是八岁,就为了一口吃的,衙门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这个理由好强大!湛非鱼同情的看着耷拉着脑袋的赵捕快,不过泰福酒楼的菜的确不便宜。
“再加一道金鱼戏莲。”费捕头这话就跟灵丹妙药一般,赵捕快瞬间满血复活,咧嘴笑着,狗腿的拿起茶壶给费捕头倒水,出钱的是大爷。
小二下去后,湛非鱼这才开口道:“费捕头,王琳琅真的是为了避祸来私塾的?”
林夫人是被毒杀的,王琳琅和卢嬷嬷的嫌疑最大,费捕头也派了手下去淮县调查王琳琅的情况。
“的确如此,这事在淮县闹的人尽皆知,赵县令的侄子赵三隔三差五就去王家寻人,还带着媒婆上门。”费捕头挺看不上赵县令的,他若真的约束侄子,赵三又岂敢干出欺男霸女的混账事来。
也是因为王家富贵,王琳琅年纪又小,赵三虽然闹腾着,但也不敢干出抢人的事来,可就算如此王琳琅的名声也毁了,日后哪个好人家愿意娶她进门,说不定还真的如了赵三的愿。
看着眼睛依旧红肿的湛非鱼,费捕头再次道:“卢嬷嬷是王六姑娘的管事嬷嬷,以前是王六姑娘母亲的仆妇,在她们母女身边待了差不多二十年。”
王琳琅母亲出身青楼,还是外室女,当年从牙行买了卢嬷嬷外加俩个小丫头,一个看门做杂活的中年男人。
后来王母去世,只有卢嬷嬷跟着王琳琅去了王家,如果王琳琅有帮凶的话,那绝对是卢嬷嬷无疑,当然,也有可能卢嬷嬷是主谋,毕竟她年纪摆在这里。
惊堂木一拍,大堂里的说书先生朗声道:“诸位看官,老朽今日要说的正是三井巷子章家……”
这刚开了个头,坐大堂里的客人顿时来了精神,一个个的把铜钱往台上砸了过去。
“别卖关子了,赶快说!”
“说得精彩,一会儿爷必有重赏。”
“章老爷不会真的……”
坐在角落一桌的湛非鱼不解的看了过去,这些人兴奋的像是磕了药一般,不像是来吃饭的,更像是来听说书的。
费捕头眉头一皱,他带湛非鱼过来吃饭,却没想到会遇到这一茬。
每隔五日泰福酒楼的台子都会有表演,大多是吹拉弹唱,偶尔也会有说书先生登台,可独独今日说的是章家的事。
“费叔,要不我们一会再来?”赵捕快也尴尬了,瞅着一脸懵懂的湛非鱼恨不能捂住她耳朵。
这些肮脏事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还让说书先生当众评说,泰福酒楼为了赚银子连脸面都不要了。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要说这章老太爷今年高寿八十三……”说书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大堂吃饭的客人停了筷子,一个个都竖着耳朵听的有滋有味。
湛非鱼总算明白赵捕快为什么这表情了,竟然是桃色消息,可再一听。
“咳咳……”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呛咳的湛非鱼目瞪口呆的看着台上,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费捕头难得和赵捕快一样尴尬表情,让个小姑娘听到这样的事,早知道还不如听湛非鱼的去吃馄饨。
好在泰福酒楼是上泗县最大的大酒楼,虽然有哗众取宠的意思,可格调品味还摆在这里,说书先生说的还算隐晦,用词也有所收敛。
不像街头巷尾那些妇人说起章家的桃色事件,那叫一个直白,让人听的面红耳赤。
章老太爷爷在上泗县也算是个善人,这些年来家中只有一个夫人,说起来那也是伉俪情深,可谁曾想章老太爷竟然在重孙子的满月宴上被抓奸在床。
不说章老太爷这头发胡子花白的年纪,关键是他偷的却是个小丫鬟。
真的是小丫鬟,上个月才从牙行买回来的,不过七八岁,规矩都没还学会,谁曾想竟然被章老太爷给带到床上去了。
“这……”湛非鱼看向费捕头和赵捕快,随即就明白过来,这里是大庆朝,小丫鬟是章家买回来签了死契的下人,别说被欺负了,就算被打杀了,官府衙门也不会追究。
……
三日的时间过去了,湛非鱼从私塾探望了林夫子和林修远,王琳琅还没离开,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心思,这一次是真的病了,高热说着胡话都起不了床。
“小鱼去看林夫子了?”榕树下的婶子正在择菜,看到湛非鱼就笑着打了声招呼,又对一旁的人道:“小鱼这丫头就跟村正说的一样,对,尊师重道。”
“这倒是,小鱼有良心。”旁边的婶子认同的点了点头,小姚氏整天在村里叭叭的说什么没良心的话,也不想想湛老头和湛老太是怎么对大房一家三口的。
“小鱼啊,我听你娘说你要去县学读书了?”年轻的妇人羡慕的看向湛非鱼,林夫子的私塾停了,她家娃要读书只能去更远的洪家村私塾,这走一趟就要半个多时辰。
可如果去县里的私塾,倒是有牛车,但束脩又贵,家里的银子也不凑手,如此一来,能去县学读书的湛非鱼自然让人羡慕。
“有一个毒杀发妻的夫子,难怪教出来的学生也是个没良心的,县学的还会收这样品行不端的学生?”尖锐的声音响起,小姚氏讥讽的看向湛非鱼,脸上的恶意毫不掩饰。
湛非鱼停下脚步,打量着比往日富贵许多的小姚氏,身上不是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而是一件崭新的直领对襟长褙子,头上插了两支银簪子,说话时故意抬手撩了一下头发,露出手腕间扁平银镯。
“所谓七出其中有一条便是:口舌,妄议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二嫂子是想去衙门走一遭吗?”湛非鱼脸上一片冷漠,清冷的目光好似刀子一般,锐利慑人的让小姚氏得意的表情僵硬下来。
桂花嫂子赶忙拉了一下小姚氏的胳膊,尴尬的打着圆场,“你和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不是说喜欢我的花样子,我们快走吧。”
桂花嫂子和李氏不对付,碰面就要嘲讽挤兑几句,可她对湛非鱼有点发憷。
她收过县令大人送的年礼,差爷们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桂花嫂子再泼辣,碰到官差也是老鼠见了猫一般。
小姚氏现在赚银子了,再加上被村里人巴结吹捧了多日,一把甩开桂花嫂子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你干什么?”几个择菜的妇人一惊后,赶忙拦了过来,两人挡住了小姚氏,一个人把湛非鱼护到了自己身后。
根本没想过打人的小姚氏气的脸都青了,气急败坏的骂了起来,“你们给我让开!怎么,不想卖菜了!”
呃……三个妇人愣了一下,这段日子卖菜家家户户都赚了不少银子,这要是得罪了小姚氏。
“多谢婶子们的爱护。”湛非鱼也不让她们为难,“我还要读书,就先回家了。”
看着湛非鱼就这么走了,小姚氏表情扭曲了又扭曲,这种一拳头打到棉花里的憋屈感,让小姚氏尖声骂了起来,“你还需要读什么书啊?年纪不大,一副狐媚子模样,啧啧,说不定靠着一张脸就能当个童生呢!”
湛非鱼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呦,我难道说错了吗?”见湛非鱼终于生气了,小姚氏也痛快了,勾着嘴角笑的无比嘚瑟,“我就说呢都是交了十两银子的束脩,怎么林夫子偏偏对你最好,每天散学还单独留下来,后来更是日日去书房单独学,啧啧,孤男寡女的,还不知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湛非鱼没说话,脑子懵了一下,而一旁的妇人们都目瞪口呆的愣住了,一个个见鬼一般的看着噼里啪啦一阵说的小姚氏。
这要是说村里那偷人的小寡妇,或者说隔壁村那水性杨花的漂亮小媳妇,她们还能笑着附和几句,乡下妇人粗鄙,说话也没个遮掩。
可小姚氏说的却是小鱼和林夫子啊,不说两人的身份,就说小鱼这年纪……小姚氏这话简直是杀人诛心。
“姚春花!”突然的,一道愤怒的声音响起,众人只感觉眼前人影一闪,啪一声,清脆的把掌声响起。
怒不可遏的李氏打了小姚氏一巴掌后,一想到刚刚听到的那些肮脏话,又抬手狠狠的抽了小姚氏几个嘴巴子。
被打的懵了,直到脸颊痛了,嘴巴里有血腥味了,小姚氏终于反应过来,啊一声尖叫着,然后揪着李氏就要动手,“你敢打我!你这个贱人还敢打我……”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李氏虽然个头不高,但她干惯了农活,手上有一把子力气,再加上李氏正怒火高涨,气势自然也就强了。
“娘?”湛非鱼第一次看李氏动手打人,虽然张牙舞爪的像个泼妇,但在湛非鱼眼中却是最可爱可亲的母亲。
“啊,李凤玉……你放开我……”小姚氏尖叫着,被打的惨兮兮的,可她力气小,这会已经怂了,自然不是李氏的对手。
“我让你嘴贱!我让你欺辱我家小鱼!”李氏说一句就是一巴掌抽在小姚氏的脸上,气狠了,下手的力气更大,打的小姚氏哭爹喊娘的求饶。
旁边几个妇人都没拉架,就连桂花嫂子也是表情讪讪的退到了一旁,若是以往她肯定要帮着小姚氏打李氏,可刚刚那些话太肮脏难听了,饶是桂花嫂子也没脸帮小姚氏。
片刻后,村正家的院子里。
“好了,你别气了,气坏了身体让小鱼担心你。”五婶子心疼的拍了拍李氏的后背,在老湛家受了那么多委屈,就连之前和湛老大析产分居,五婶子都没见过李氏如此动怒。
“我……”李氏擦了一下眼角,她性子好强,再苦再累都自己扛着,可湛非鱼就是她的软肋,小姚氏说的那些肮脏话,当时手里有把刀,李氏都能砍死她。
旁边几个妇人也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劝慰的话,不单单是因为湛非鱼,她们和吃苦耐劳的李氏交好,这个时候自然选择维护她。
“没天理啊,你们都帮着李凤玉欺负我……”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小姚氏拍打着双腿哭嚎叫嚷着,“当家的,你再不回来我就被人欺负死了,金林村的人都是畜生那,良心都被狗啃了……”
小姚氏这一张嘴把全村人都给骂了,就算大家都巴结着湛老二,想要把菜卖给泰福酒楼,可平日里捧着小姚氏的臭脚也就罢了,还被她这样辱骂,不由都沉了脸。
湛非鱼坐在正屋的小椅子上,小姚氏骂的那些太难听,大家不想湛非鱼脏了耳朵,这不就把她一个人留在屋子里,还体贴的关上了门。
光线昏暗的屋子里,湛非鱼沉着脸,把所有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师母被毒杀,上泗县传出是夫子下毒的谣言,之后三井巷章老太爷的桃色事件传的沸沸扬扬,到刚刚她那前二婶说的那些肮脏话。
湛非鱼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笼罩下来,一环扣着一环,把原本没什么关联的事件都串联到了一起,而幕后人真正要对付的人竟然是自己。
村正还村里的男人们这会都在田里干农活,农家人都是如此,汗珠子摔八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就是为了能多收点粮食。
“行了,有力气嚎,我看是打的轻了!”威严的怒斥声响起,村正没好气的瞪着坐地上撒泼的小姚氏。
老远的就听到她骂的那些难听的话,湛氏一族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遍,这要是他家的儿媳妇,村正早就让儿子把这个搅家精给休了。
跟着进院子的几个男人们脸色也难看,大老爷们的都不愿意掺和妇人之间的拌嘴,可报信的小媳妇说的不清不楚的。
村正多问了几句,小媳妇都急红了眼,大家也担心出了什么事,这都放下农活回来了,结果就听到小姚氏的泼妇骂街,谁心里都不痛快。
“你给我住嘴!你……”湛老头快步走了进来,刚要骂小姚氏,可看到她肿的跟猪头一般的脸,一下子就愣住了,“你这脸……”
“爹啊,我当家的怎么还不回来,我都要被人打死了……”小姚氏嗷了一嗓子,更加委屈的哭嚎起来。
村正和其他男人这才注意到小姚氏被打肿的脸,也都愣住了,难怪让他们都回来了,这打的也太狠了。
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