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元惠是快马加鞭的赶回了青涯书院,一来是担心被打晕的黄俪醒后会大吼大叫的闹腾,二来也是担心失魂落魄的的明三。
毕竟除了不事生产当个狂生外,三弟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对自己这个二嫂也很敬重,至少每一次在她和黄俪闹起来的时候,三弟都是帮理不帮亲。
“娘,三弟回来了吗?”过了垂花门就看到明家老夫人,殷元惠赶忙迎了过去,又对身后的丫鬟道:“让鲁嬷嬷把三弟妹背回院子里去。”
明老夫人都年过五旬了,可头发依旧乌黑,若不是身上穿的长褙子是老气的深紫色,乍一看就像是四十出头的妇人。
“一回来就去书房了,你二哥也过去了。”明老夫人是个温和的性子,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柔和,半点没有当婆婆的架子。
“娘,那我也过去看看。”殷元惠是个急性子的,话音落下拎着裙摆就大步往藏书阁方向走了去。
藏书阁的东边就是明家的大书房,之前三兄弟都是在这里启蒙的,只是如今明家大公子带着一家子定居在京城,明三和黄俪迄今没生孩子,现在这书房是二房两个孩子在用,至于殷元惠小儿子才三岁,还不到启蒙的年纪。
一听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明二忍不住眉头直皱,刚要开口书房的门砰一声被推开了。
“爹,我回来了,三弟还好吧?”殷元惠担忧的问道。
明三佝偻着身体坐在椅子上,精气神好似被抽走了,双眼麻木而呆滞,再配上血色全无的脸庞,乍一看像是没了半条命的病秧子。
“三弟回来后一句话都没说,是不是三弟妹……”明二担忧的话一顿,身为兄长,他不方便谈论弟媳,这也是太担心三弟,否则性子古板又迂腐的明二绝不会如此冒失。
端坐在主位之上,明山长优哉游哉的喝着茶,看起来是半点不担心失魂落魄的小儿子,反而看向殷元惠问道:“事情处理的如何?”
黄家大夫人把信送来之后,按理说该明老夫人去处理的,只是她身体不好,明山长也不想泼辣跋扈的小儿媳把老妻给气着,所以就让殷元惠去了黄家。
明山长又让小厮去告知了明三,他妻子闹出来的荒唐事,二房若是插手太多,说不定会让黄家以为二房欺压三房,明三去处理才是名正言顺。
“爹,三弟妹的事算是了结了。”殷元惠快速的把湛非鱼还有黄家的态度说了一下,说到底还是黄俪仗势欺人引起的。
至于她额头那两个小伤口,黄家大夫人都说了涂了药就行,这事也就翻篇了,至于无理取闹的黄俪,婆家和娘家都点头了,她也闹不出什么浪花来。
青涯书院明家的名声若是毁了,绝对是因为黄俪这个三儿媳妇。
殷元惠担忧的看了一眼明三,斟酌的开口道:“三弟到了黄家之后和湛姑娘起了冲突。”
至于两人说的那些“之乎者也”,殷元惠也记不住,她复述的话简单粗暴,“湛姑娘嘲笑三弟和地痞无赖没两样,没了明家估计就饿死了。”
看明山长还认同的点点头,殷元惠放下心来了,爽快的继续道:“小姑娘说顾学士不收徒是因为三弟太蠢,爹你们后来不再强求三弟科举,也是担心三弟太蠢,日后祸害了家族,干脆把三弟当个纨绔养着。”
明山长手一抖,茶水晃了出来。
明二古板的老脸瞬间皲裂,目光从明山长看向浑身散发着怨气的明三,脱口问道:“爹,这就是你不让三弟科举的原因?”
身为书院的夫子,明二坚定的认为有教无类!
明三是他弟弟,八岁就考取了秀才,明二曾经连续一个月和明三秉烛夜谈,就是要说服他继续读书尔后科举。
可明山长却突然放弃了小儿子,也不让明二插手,自己父亲这里说不通,明二只能去信给京城的大哥,想让大哥劝说父亲不要因为三弟一时的叛逆而放弃。
可明二没想到大哥竟然和父亲的态度是一致的,只要三弟不作奸犯科,他不读书就不读了,要当个狂生就去吧。
“可三弟蠢吗?”明二打量明三的目光格外专注,这可是八岁就考取了秀才的三弟,他如果蠢……
明二表情一变,骤然出声道:“难道三弟的秀才功名是舞弊得来的?”
“二哥!”本就被湛非鱼打击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会再听到自家二哥这蠢话,脸红脖子粗的明三气炸了,“二哥你别忘记当年爹同时出题,每一次我的文章都强过你!”
“可你二哥是个举人!”殷元惠护短的怼了一句。
又变成霜打的茄子,明三再次蔫了。
“元惠!”明二责备的看了一眼自家娘子,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怎么可以说出来,三弟今儿受的打击已经够大了。
得,你们兄弟情深,自己白当了恶人!殷元惠也不生气,笑着站起身来,“爹,我去看看三弟妹。”
等书房里就剩下明家父子三人,明山长优哉游哉的开口道:“三儿,你不愿意承认自己蠢,那你说湛非鱼为何针对你?”
这不是明摆着?明二和明三同时看向气定神闲的老父亲。
蔫了吧唧的明三有气无力的回道:“我不该因为拜师失败心存怨念,湛非鱼身为弟子自然会维护恩师。”
“所以说你蠢!”明山长这话一出,明三顿时气的涨红了脸。
明二也是一脸诧异,“难道是因为三弟妹刁难湛非鱼,她迁怒到三弟身上了?”
“老夫一世英名,怎么就生出你们这对蠢蛋!”明山长一声长叹。
被牵连也冠上蠢蛋头衔的明二绷着脸沉默着,若不是怕多说多错,他一定要问一句,自己蠢在何处?
明山长喝了两口茶,再蠢也是自己儿子,“湛小姑娘是顾学士的弟子,你看看刘謇的下场,再看看仝家和如今的秦家,她为什么要和三儿做口舌之争?吃饱了撑着吗?”
明山长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和刘謇这个曾经的二品大员比起来,青涯书院明家如同蝼蚁。
明二、明三兄弟俩低下头沉思着,他们一个迂腐,一个狂傲,但又不是真的蠢,身为顾大学士的弟子,湛非鱼根本不需要去黄家探视受伤的黄俪,也不需要明日来青涯书院赔罪。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她想拉拢我们?”明三眉头直皱,他性子清高又狂妄,带着几分愤世嫉俗的偏执,湛非鱼有才无才先不说,一个小姑娘如此钻营功名利禄,就足以让明三不喜。
明二板着脸申明立场,“青涯书院是教书育人之所,从不干涉南宣府的事务,更不可能参与朝中之事。”
在南宣府青涯书院或许还有几分话语权,但放到大庆朝,青涯书院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明家大公子也仅仅是翰林院的六品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与其说拉拢,不如说是试探,小姑娘和秦家之间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仇怨。”明山长从殷元惠的话里能感知到湛非鱼的善意,她骂三儿的那些话何尝不是忠言逆耳。
有了顾大学士这个老师,青涯书院于湛非鱼而言不过是鸡肋,拉拢了也没多大用处,明山长唯一能想到的是同为书香门第的秦家,小姑娘或许是想用青涯书院来制衡秦家。
万云浩曾经打着姻亲的名头多次来青涯书院拜访,但不管是明二还是明三和万云浩的关系都一般。
明三无意科举,懒得应酬一心要科举出仕的万云浩。
明二为人古板又迂腐,虽有几分才学,但万云浩是南宣府最年轻的举人,他的学识不亚于明二,两人为人处世的风格完全不同,即便万云浩有意交好,却还是话不投机。
“万云浩已死,秦家如今行事收敛了许多,湛非鱼为何要针对秦家?”明三虽然放荡不羁,但也结识了不少好友,对南宣府的消息也比较了解。
明山长也希望自己是多虑了,“仝家败落后,章知府已经牢牢的掌控了南宣府,可这里是江南道,陈家岂会善罢甘休?而秦家曾今投靠了刘謇。”
陈家代表的是大皇子,大皇子要拿下南宣府,如今只可能扶持秦家和章知府抗衡,而能牵制秦家的则是青涯书院明家。
“南宣府如今是个棋盘,那么我们这些人只是他们博弈的棋子而已,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可执棋者还能重新下一盘,而我们这些棋子早已尸骨无存。”明山长不希望青涯书院牵扯到权力倾轧之中,但明家或许早已经身处旋涡无法抽身了。
听到这话,明二和明三神色都凝重起来,突然之前,他们发现引以为傲的家族竟然孱弱的不堪一击!
兄弟俩不由想到败落的仝家,当初仝同知在南宣府可谓只手遮天,连章知府都要避其锋芒,仝旭这个仝家大公子更是意气风发,可顷刻间,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傍晚时分。
尖叫怒骂声几乎掀翻了屋顶,好在明三的院子在明家最偏僻的北角,黄俪就算喊破天了,外人也听不到一个字。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就看着那小贱人如此欺辱我?”披头散发的黄俪愤怒的嘶吼着,拿起桌上的花瓶砰一声砸到了地上。
不解恨之下,黄俪再次掀翻了桌子,茶壶茶杯哐当哐当碎了一地,而博古架上的摆设也跟着遭殃了,片刻的时间,卧房里一片狼藉。
明三负手而立的站在窗户边,看着花团锦簇的庭院,想到风雨之中的青涯书院,明三突然明白明白过来,自己的确是一无是处,湛非鱼骂的一点都没错。
一旦失去了明家的庇护,他这个秀才也许可以去私塾当个夫子,可他没有二哥的好耐性,根本不可能教导好学生。
所以他只能去当个账房先生,或者去衙门当个书吏,一个月二三两银子的俸禄,连一坛子好酒都卖不起,的确可能饿死自己,更别说还要奉养双亲。
“明三!”打砸后,黄俪疯子一般冲到窗户前,一把抓住明三的胳膊,歇斯底里的吼叫起来,“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我让你写状子去衙门告湛非鱼,你耳朵聋了吗?”
转过身,明三冷漠的看着疯婆子一般的黄俪。
黄俪胡作非为,败坏的是自己和明家的名声,那么同样的,顾学士若是收了自己为弟子,日后自己行差踏错,同样会连累顾学士。
“你若忘不掉柴颐,我们可以和离。”明三厌恶的丢出话来,看着黄俪陡然之间惊慌的模样,只感觉恶心。
黄俪每一次和明三争吵之后,都会借机跑去外面小住,住的最多的就是东湖客栈里的临湖小轩,外人只当是黄俪任性娇蛮。
可明三八岁考取秀才,他又不是真蠢,黄俪那些心思他都看在眼里,只是懒得管而已,毕竟他自己也不是一个好夫君,若是和离了,日后再娶却会害了其他女子,还不如和黄里互相伤害,谁也不欠谁。
“你胡说什么!”声音陡然尖利,黄俪压下慌乱,随即又理直气壮的叫嚷起来,“你不过是怕了湛非鱼那小贱人,拿和离来吓唬我,明三,你就是个孬种!”
柴颐倒是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对黄俪也是小意温柔,可自小是锦衣玉食的黄俪怎么可能嫁给柴颐这个穷酸,不过是无聊时打趣解闷而已。
明三懒得多说什么,快步走了出去,看都没看守在门外的鲁嬷嬷,一直出了院子后,却是对一旁小厮道,“从今夜起,三夫人和她的陪嫁都不准离开院子。”
“是。”小厮错愕一愣,等他回过神来就看到明三公子踏着暮色而去的身影,这明家是要变天了吗?
湛非鱼完全不知道明家的变化,回到东湖小轩之后就开始每日读书。
至于重光则派人去盯着秦氏,想必黄俪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秦氏如果要借刀杀人的话,必定会去青涯书院探视受伤的黄俪。
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