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正犯愁找什么正当的理由拒绝赵顺送她呢,沈叙这提议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绯唇挽起一抹浅弧,微笑着颔首应声:“好的。”
她答应得这么干脆,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是唐游川打从碰面开始一直缄默不语,甚至从脸色到眼神都冷冰冰的,眼睛没瞎的都看得出他是生气了,江棠猜他这气是因她而起,毕竟他那视线都恨不得把她给戳穿了。
人都会撒谎,但没人喜欢被欺骗,江棠心中有愧,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唐游川闻言心底怒意淡了几分,但面上依旧寡淡,沈叙笑着道,“行,那阿川就拜托你了,改天一块儿吃饭。”
江棠点头应好,随即对赵顺说:“那我先走了,您慢点开车,麻烦您跑一趟了。”
赵顺笑道:“不客气,我还要在青临城待好几天,有空再请你吃饭。”
唐游川一听,眼皮一掀,缓缓地看向了赵顺,赵顺似乎察觉到什么,抬眼就对上了一双凉薄的眼睛,墨染的黑眸,迸出两道犀利的冷光,宛如匕首湛湛的寒芒,稍微不慎就能刺穿皮肉。
赵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得罪了这位大少爷,心头一憷,一股无名的寒颤从脊梁骨爬上来,呼吸都屏住了。
手里的箱子太沉,江棠抱得双臂有些发酸,箱子正从手里往下滑,所以她没注意到唐游川阴冷的脸色,低头地掂了掂,用力抱紧箱子,随即温声敷衍道:“我有一台手术比较麻烦,所以接下来几天会都会忙,估计是没机会了,你以后要是有空再来青临城,我请你吃饭。”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说得其实不用挑得太直白,只要不是傻子,赵顺肯定明白她话里的拒绝。
赵顺笑着说:“没关系,反正我妈和余韵阿姨要好,等你回庆州,我请你们吃饭也可以。”
最怕就是这种故意装傻的牛皮糖,江棠想要礼貌地回声好,然而话还没出口,眼前突然一片黑影落下,冷沉的男音在耳边响起,“走了。”
江棠抬眼便瞧见唐游川站在她的面前,冷面冷眼抿着薄唇,下一刻,她手里突然一轻,然后箱子转移到了唐游川的手里,也没有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动作甚至带着点儿粗暴,像是强行抢走的。
江棠和赵顺站得近,唐游川抱过箱后,故意从他们中间走过去,那点儿距离原本是一个人侧身穿都勉强,偏偏他还正面撞,明确的说,他就是故意冲着赵顺撞。
他身形高大且结实,个头也比赵顺高,赵顺冷不丁被撞着半边身体,脚下踉跄,猛地往后退开了一步,要不是地上铺着地毯,打个滑他没准儿能摔个四脚朝天。
不管是不是故意,撞了人,正常人哪怕是虚情假意地道歉也应该会说声不好意思,然而唐游川故意撞了人,不但没道歉,冷傲地睨了赵顺一眼,冷沉的眉宇蹙了下,眼神还带了几分嫌弃与不满,赤裸裸地挑衅煽动他人情绪。
活脱脱一个野蛮的混混大哥,我踩你一脚,你还得低头哈腰跟我道歉。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了,唐游川有懊恼自己喝多了,连个软脚虾都掀不翻了。
“……”
江棠顿时一阵无语。
沈叙被唐游川这幼稚的行为整得差点儿没当场给笑出声来,憋笑憋成了内伤,赶紧单手握拳挡在唇边掩饰。
唐游川撞开赵顺后,仿若无事地扭头看向江棠,“不走?”
江棠赶紧跟沈叙和赵顺打了声招呼,然后追上唐游川,与他并肩离开。
从大门外到餐厅门口是一段鹅卵石的路,周围是个小院子,禁止车进来,两人只能走一段。
室内温暖,室外寒风猎猎,还裹着雨,唐游川两手抱着东西,所以只能江棠撑伞,身高不在同一水平线上,注定江棠的脸要被冷雨袭击,,而且为了跟唐游川保持一定的距离,导致她半边的身体都落在伞外。
最惨的是,风挺大,她为了将就唐游川,举伞的手臂悬空抬在半十分费劲。
跟她的青梅竹马就亲亲密密搂搂抱抱共撑一伞,跟他却刻意拉开距离,他是会吃人还是怎么的?那画面成了他的心结,凭什么别人能搂她他却要跟她楚河汉界?
唐游川心理严重不平衡,所以他有样学样,早上季然是怎么理所当然靠上她的,他就怎么面不改色照搬,二话不说腾出一手搂过她的肩膀,稍一使劲,江棠身形一晃,强行被他搂住了。
察觉到怀里的人无声挣扎了一下,唐游川怕被她推开,于是不等江棠出声,他便沉沉地开口:“别动,都要淋湿了。”
明知他这是趁机耍无赖,但眼看着雨势渐大,江棠也不想亲身品尝这寒雨刺骨的滋味儿,所以懒得跟他推搡,强忍着没推开他。
唐游川“奸计”得逞,心底得意,迎着寒风冷雨,却感觉通体流淌着一阵暖意,低头垂眸侧望着她,找话聊:“你这箱是什么东西?”
“糯米酒和一些零嘴。”
唐游川面色淡淡,沉声问:“那个男的送你的?”他做好准备动作,只要她说是,他就直接把这些东西给摔地上。
不轻不重的声音,江棠却莫名从中闻到一股火药味,她眼睛看着前方,淡淡出声道:“不是。”
这段鹅卵石的路并没有多长,唐游川原本还嫌弃餐厅这个设计,搞得车开不进去,大冷天飘着雨还得走一段,实在烦人,结果现在跟江棠挤在一块儿,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大门外,他又嫌弃起这段路太短。
还没抱够,又得放手。
司机已经事先把车开过来停在门口,看见唐游川带着江棠出来,撑着伞替打开了车门,然后从唐游川手里接过箱子,看唐游川单手轻松挎着,没想到挺重的,差点儿没抱稳给摔了。
车门关上,密封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酒气,车上加上司机就三人,江棠没喝酒,司机看肯定也没喝,所以这股酒精的味道来自谁身上,不言而喻。
江棠方才靠在他身上就闻到酒味,不过这回儿才感受到浓烈,这人显然是喝了不少,她不由得蹙眉,“你喝酒了?”
车内没开阅读灯,只有外头的路灯漏进一丝亮光,视线昏暗。
唐游川背靠真皮椅背,头侧向江棠,盯着她,淡淡应声:“嗯。”
医生的职业毛病,对于不听医嘱的人,难免会动气,若是遇到一而再再而三不听劝的,甚至会直接骂人,江棠倒是没骂他,但语气有些不满责怪,“不是提醒你不要喝酒吗?你这样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遭罪的也是自己。”
听着她像是关心的话,唐游川愈发心酸,既然关心她,她怎么好意思骗他,跑去跟别的男人见面?难道那个男人比他还重要?
思及此,唐游川目光幽幽飘向她,声音放得很轻很低,“你是不是应该先跟我解释一下?”他停顿了一下,“为什么撒谎骗我在上班?那个男的又是什么人?”
他声音平静却近乎霸道地质问,像在质问自己的女人。
从情感上,唐游川其实没资格质问,但从身份上,他又能理所当然,江棠很无语,觉得自己跟他的关系正式出于一种死局里。
“抱歉,我不是故意撒谎的。”江棠即使不是在给他希望,而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既然她顶着唐太太的名义,就不会给他的名声抹黑,“他母亲是季然母亲的领导,得知他要来青临城,所以季然母亲托他帮忙给我送糯米酒和一些零嘴,就是刚刚那一箱东西。”
“麻烦人家帮忙,总得感谢一下,所以我就请他吃一顿饭。”
江棠也没有跟他绕弯,几句就讲清楚了。
唐游川说:“就这样?”
“就这样。”
“既然没有别的意思,你为什么要跟我撒谎,直接跟我讲,难道我还会不准你见他?”
江棠说:“解释起来麻烦。”
唐游川闻言,刚松开的神经陡然又被拉紧,声音低哑问:“是懒得跟我解释,还是觉得没必要跟我解释?”
其实唐游川未必不清楚江棠的想法,大概是这两者皆占有,可他觉得江棠撒谎,属于理亏的一方,理亏肯定会心虚,心虚必然会说些好话,他就是想要她温声细语的说几句好话哄哄他。
却不想,江棠心硬如铁,愿意解释,却压根儿没想要哄人,直接回了他一句:“没必要也懒得解释。”
车厢里气氛倏然静止,明明温度挺暖的,却有点儿凉飕飕的。
骤然一道光亮从车窗散进来,一掠而过的瞬间,江棠从唐游川那双黑眸里看到了类似于受伤的情绪,心口猝不及防被砸了一下,有些闷。
“我……”江棠蠕着唇,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唐游川打断了,“江棠”他说,声音更低了,“虽然知道你心狠,但是你就不能稍微委婉一点?”
那语气,听着还怪可怜的。
江棠想要故作冷漠无情无视掉算了,到底还是做不到彻底的绝情,留了一分仁慈给他,“我怕跟你解释了,你会多想,觉得我在给你希望。”
唐游川话锋突然一转,“那你喜欢他吗?”
“什么?”江棠见鬼似的看着他模糊不清的面部轮廓。
唐游川自顾自地说道:“当我没问,肯定是不喜欢。”
“你又不是我,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江棠见他说得这么笃定,没由来的一股冲动想要惹恼他。
唐游川神色淡淡地看着她,波澜不惊地开口:“身高没我高,身材没我好,脸没我帅,钱……钱肯定也没我多,一看脑子也没我聪明,而且看着显老,又猥琐,这种样样不如我的男人,你要是看得上,你就是眼瞎了。”
条条列列有理有据,字字句句都在贬低人,顺势抬高自己,他说得云淡风轻的,像是在说什么稀疏平常的常理,平静又理智,虽然他说的确实是事实,但他这一脸坦然,还真是绝了。
江棠顿时忍俊不禁,低声嘟嚷,“你臭不要脸。”见过自恋的,没见过他这么自恋的。
别说江棠,就连前面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笑了一声,唐游川抬眸,不咸不淡地看了过去,面无表情道,“你笑什么?”
“对不起,三哥。”司机立刻道歉,脸上再无笑意,专心地看着前面的路况。
江棠无语,这人自己说了还不准别人笑。
唐游川重新看回江棠,旧调重弹,“所以你喜欢他?”
江棠翻了个白眼儿,“不喜欢!”
唐游川满意了,还自我臭屁地说:“所以你喜欢我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
江棠顿了两秒,“唐先生,我这边建议您要点脸。”
“要脸做什么,我就要你。”
他猝不及防来一句骚情话,江棠当即闭上了嘴巴。
“我不怪你,但是以后不准这样了。”唐游川私心的想,她是不想他误会,所以最后还是跟他解释了,证明她还是在意自己的,而且那个男的一看就比不上他,江棠肯定也看不上,他不必担心了。
想通之后,唐游川突然就躺了下来,把头枕在江棠的双腿上,腿上一沉,江棠下意识地皱眉,动了动腿,有些恼,“你做什么?”
唐游川径自闭上眼睛,薄唇一张一翕,声音压低说:“我刚喝了很多酒,头疼。”
江棠微微低头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枕着她,语气冷漠,“那你睡椅子上,别压着我!”
“不要。”唐游川耍无赖,慵懒地说,“椅子不舒服。”
“……”
忍了忍,江棠故意抖动腿,出声恐吓,“你再不起来,小心我把你推下去。”
“你推吧,你说我内脏还没好全,也不介意在摔个脑震荡,反正你也不会心疼,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死活。”他叨叨絮絮地说着,带着几分委屈,“摔死我,你就自由了。”
江棠冷笑,“这个办法确实一劳永逸,你倒是提醒我了。”
唐游川勾唇道:“但是你就要当寡妇了。”
江棠说:“寡妇挺好的,据说有钱的寡妇,都会活得特别潇洒。”
唐游川睁开了眼睛,“你想当有钱的寡妇?”
“如果能够选择,那肯定选有钱啊。”
唐游川突然压低声音,轻声说:“那你喜欢我,把我哄高兴了,我所有的钱都给你。”
江棠这次倒是没有回避他,而是故意刺激他,“然后等你驾鹤西归了,我拿着这些钱去养一群小鲜肉。”
“你想得美,你要敢那样,我做鬼都会回来剁了那些肉。”死了还这么霸道,真是符合他的作风。
“噗!”司机对天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已经努力憋了,奈何这两人不消停,害得他最终还是破了功,噗一声笑了出来。
司机也真的不想听,奈何平时开的那辆车送去4S店做保养了,临时替换出来的车,没有隔音的隔离板,无法将车子前后隔离成两个独立空间。
操蛋,他也很懊恼啊,他担心自己事后会被灭口。
江棠听见司机的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唐游川被带沟里了,竟然跟他撩闲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开了脸看向窗外,幸好车内光线不足,否则她烧红的脸和耳根都无处可藏。
唐游川没理会司机,看见江棠转开了脸,便伸手捏了下江棠的腰,腰是江棠的死穴,被他这么一捏,她顿时惊叫出声,身体都跟着弹动了一下。
江棠顿时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在了唐游川的胸口上,“你做什么!”
“啊!”唐游川捂着胸口,低低地吭了一声,“你真想谋杀亲夫啊。”
“当初就该直接让你在手术台上咽气。”也不至于现在来折磨她。
唐游川当她是口是心非,低声说:“你舍不得。”
“呵呵。”江棠毫无感情地冷笑了两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唐游川突然问:“你当时是什么感受?看到我的时候,有害怕我会死掉吗?”
江棠没想到他会问这样,当真是愣住了,当看清是他时,她是什么感受?她没细想,也来不及细想,但时隔一个多月,她还是能记得他浑身是血,生命孱弱得奄奄一息的模样。
至于有没有害怕他会死,应该是有的,因为她拿手术刀的时候,察觉到了微妙颤抖,除了当初刚学解剖,以及刚当医生有过手颤,唐游川那一台手术是久违的一次。
江棠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说:“不怕,我有自信能救活你。”
唐游川闻言低低地笑了,不是嘲笑,而是喜悦,他真是太喜欢她这种淡定的自信了。
江棠却误以为他取笑她吹牛,沉声道,“笑什么,你现在不就是好好地活着了?”
唐游川忽然抓过她的手,江棠想甩开他,但没成功,恼羞成怒道,“你放开我!”
“不放。”这辈子都不想放了。
唐游川捏着她的掌心,她手的皮肤很嫩,从小娇生惯养,没有干过粗活,所以没长茧子,又软又滑。
“出车祸那天,我本来想去找你的,不过快到的时候,我又掉头了。”唐游川声音低哑,不紧不慢地出声。
江棠闻言确实心头悸颤,喉咙微微发紧,她忍不住问:“你找我干什么?”
他又笑了一声,声音更轻了,“不记得了,就是有点想见你。”
江棠重新低头看着他,从昏暗的光线里描绘他脸部的轮廓,一时间没了声音,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唐游川话还没停,仿佛喃喃自语,“早知道掉头要出事儿,我就直接找你了,那卡车撞过来,我真以为自己死定了,不过还好我技术好命也大,又遇到了你这个妙手回春的医生……”
他仰躺着,面朝上,而江棠就在他的上面,此时低着头,正好又有一簇路灯的光一闪而过,他的脸骤然明亮又骤然暗沉,江棠看见,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须臾,唐游川翻了个身,面朝她的小腹,声音愈发含糊,恰巧外头骤雨倾盆,砸得车窗劈啪作响。
可江棠还是听清了他的声音。
他说:“江棠,这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