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人民医院。
“怎么回事?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发烧了?”颜素云看着病床上瘦得跟个纸片人的女儿,已经快要崩溃了。
医生给程静姝做了检查,道:“病人长期做透析,贫血情况比较严重,身体较为虚弱,这几天靖城突然降温身体不适应,发烧引起的肺炎。”
病床上程静姝烧得满脸通红,时不时地咳嗽一声,每一声都咳到颜素云心里。
“病人这种情况,如果有合适的肾|源,我建议尽早进行肾脏移植手术。”
“我也知道,可是一时半会我上哪去找合适的肾|源?”颜素云简直要崩溃了。
她和程伯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时那真是当成眼珠子疼的,这孩子从生下来就身体不好,七病八灾的,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生这个孩子的时候身体状况不好,带累得孩子也跟着虚弱,等到她十岁那年,那年老是说腰疼不舒服,去医院才检查出了是多囊肾,并且已经恶化成为肾功能衰竭。
这个病是遗传性的,他们颜家没有这个病,只能是程伯舟那边遗传的。
她的公公,程伯舟那个乡下的爹,就是因为肾衰竭死的。
因为这个原因,颜素云连程伯舟也怨恨上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男人,要不是因为他,她的孩子怎么可能小小年纪,就要受这么多苦,每周两次的透析,就是一个成年人都受不了,何况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医生一脸同情地看着她。
天|朝有将近一亿的慢性肾脏病患者,终末期肾功能衰竭的病人将近两百万,而每年只有五千例肾移植手术,也就是说每一百五十人当中才有一位能够进行肾脏移植,共余的人只能在接受肾脏移植手术的名单中继续面临无休止的等待。
他们医院有个病人,等着肾移植已经六年了,其中有一次明明已经轮到了他,但是被据说某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捷足先登。
这样的事屡出不穷,像程静姝这样还是物殊稀有rh阴性血的人,就更难等到合适的肾|源。
“孩子的直系亲属里谁是rh阴性血?最好过来配个型,病人已经等不起了。”医生中肯地提出建议。
颜素云擦了下眼睛:“她爸爸是rh阴性血,她还有个大哥也是。”
“如果可以的话,尽快安排他们过来配型吧。”
“妈?”程静姝醒转过来,烧得满脸通红,“我好难受?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颜素云握着她的手,道:“说什么傻话?你只是着凉而已,休息两天就能好了。”
“你别骗我,妈,我一定是快要死了对不对?妈,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程静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情绪激动得不得了:“妈,你让爸爸去叫那个贱人去配型,他有两个肾,分给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妈,我真的不想死啊——
“你不会死的,你是妈的心甘宝贝,妈妈不会让你死的,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颜素云抱着女儿,一遍又一遍地保证道。
月底,程静迟离开网点的时候,黄姐她们为他举行了一个饯别会,就在邮局附近的一个小酒家。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点醉意,说起程静迟被裁员的事,大家都觉得很操淡。
“这世道穷人真特么没道理可讲,小程在我们网点三年,工作怎么样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莫名其妙地就被踢了。”平时最稳重的黄姐都禁不住忿忿不平,“听我家那口子说,下个月会有两个职员来网点,一个是个什么局长的小姨子的表妹,还有一个不清楚套路,估计来路也不小。这不是裁员么?还越裁越多了!”
“嘘!黄姐这话在我面前说一次就够了,千万别说第二次。”同事三年,黄姐一直像个老大姐一样照顾提点他们这些新人,程静迟对她还是很尊重的,对于黄姐的维护心里十分感谢,但他离开邮局已经定局,不想她因为自己的事发劳骚而得罪人。
黄姐和她老公都是国家机关的工作人员,工作能力是一回事,人际关系也很重要,有时候真的一句话说得不对,得罪了人仕途就会很受影响。
小齐也岔开话题道:“别说这个了,喝酒。”
几人又喝了一轮,黄姐的老公第三次打电话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家里的孩子要等着妈妈回家才肯睡觉。
程静迟看着她们几个都是女性,而且个个都长得年轻漂亮,就算是孩子都四岁的黄姐,走出去那也是御姐一枚。
一个人已经很吸引人的眼球,三个一起就更惹眼了。
他们在这里坐了一晚上,已经有不少男人频频朝着他们这一桌看过来,如果不是还有个男的在场,估计早就有人上来搭讪了。
“不早了,今天就散了吧,改天有空我们大家再一起聚聚。”程静迟提议道。
黄姐挂记孩子,今天也确实喝得不少了,点头道:“行吧,改天再聚。”
出了酒家,黄姐夫的车已经停在外面。
“姐夫好体贴,黄姐好福气。”几个单身狗起哄,取笑道。
“福气什么啊,到哪都不消停,出来吃个饭喝个酒,还给你算好时间,连一点自由时间都没有了。”黄姐嘴上抱怨着,脸上却流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和黄姐夫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两人之间还有一个四岁的爱情结晶,可谓家庭事业双丰收,妥妥的人生赢家。
众单身狗都嘘她,把她嘘走了。
小齐和李琼华喝得都不少,李琼华叫了家里的司机过来接她,因为她和小齐顺路,李琼华便捎上了小齐一起。
“程哥不跟我们一起吗?”李琼华上车之前还冲程静迟道。
“不用了,我跟你们不顺路,我自己回去就行了。”程静迟冲她们挥了挥手,“注意安全。”
车子开走了,也带走了刚才热闹的氛围。
程静迟一个人站在冷冷清清的街道路口颇有点独自凄凉的感觉,突然有点想厉战,掏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短消息过去。
【在做什么?】
手机一直没有回音,大约是在忙吧,程静迟有点失望,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未免有点太黏人了,一个大男人这么黏黏糊糊的,他自己都不习惯。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冷风夹着雨滴无声无息地飘了下来,浸到衣服上。
程静迟缩着肩,把外套的帽子往头上一戴,手插在口袋里朝着公交车站小步跑去。
感谢靖城市内的交通,即使是晚上十点半,公交车依然在运营中。
穿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程静迟正快步过马路,冷不防左边一辆汽车像喝了酒的醉汉一样,无视交通指示灯,打横猛地冲了过来。
一阵尖利的刹车声还有轮胎在地上急速摩擦的声音响起。
程静迟只看到一片刺白的车灯,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动做出反应,往旁边一扑,就地一滚,滚了出去。
汽车擦着他的腿边过去,顿时小腿一阵火辣辣地痛。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司机见差点撞了人,赶紧下车,一脸紧张地看着他,“要不要紧?真对不住,我是新手,刚才一紧张就把油门当刹车踩了。”
程静迟闻着扑面而来的酒气,比他身上的还浓郁,顿时郁闷得简直想骂娘。
“你一个新人马路杀手,还敢酒驾?!就算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也麻烦体恤一下路上的行人好么?”太特么可怕了,好好的走在人行道上也能被撞,这要是他刚才反应再慢一点儿,估计就得垫车轮了。
“对不住对不住,今天同学结婚,一时贪嘴多喝了两杯,我以为这个时候马路上应该没什么人了。”司机比他还紧张,“你没事吧?还能动吗?伤到哪里了?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程静迟甩了甩腿:“好像擦到了,不知道伤到骨头了没有。”
司机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兄弟,咱现在就去医院,不管伤多重都治。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态度又这么诚恳的份上,您一会到了医院别往死里讹我成不?”
程静迟差点被他气笑了,撞人的反倒比他这被撞的还委屈了,他好像也没拉着他要死要活的吧?
附近最近的医院就是市人民医院,司机大约也是吓怕了,车都不要了,叫了拖车拖回去,自己打车陪程静迟去医院。
医生给程静迟做了初步检查,处理了一下腿部的伤口,道:“目前看来除了擦伤好像没什么大碍,骨头也没事。以防万一,今天晚上先住院观察一下,明天拍个片子,看有没有脑震荡。”
“好的好的,住院住院。”司机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完全是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程静迟觉得应该没什么大碍,车子都没撞到他身上,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住一晚上院也没什么。
司机缴了费,守着程静迟到后半夜,后来见程静迟的情况比较好,没什么大问题,留下了自己的证件和三千块现金,就先回去了。
程静迟躺在病床上,十分无语。
好好的走在路上也能被人折腾到医院里来,真是祸从天降。
“你运气还不错,撞你的这个司机倒还有良心,我就比较惨。”和他同一个病房的大叔感叹道。
他也是因为车祸被送进来的,不过他比较惨,去封闭式学校看望正在读高三的儿子,从学校出来的时候被一辆摩托车撞了,摩托司机伤得比他还重,和他一起被交警送进医院,结果摩托司机清醒后,欠下医院两千多块的医药费自己跑了。
程静迟十分无语,心想再有良心他也不想好端端的走在路上被人撞啊!而且这明明就是运气糟透了才对。
十二点有护士过来查了房,看了程静迟的病历后,在查房的记录本上划了个勾,说:“只有你一个人吗?”
程静迟有点奇怪:“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护士说,“明天做检查,早上记得空腹不要吃东西。”
“不是就检查有没有脑震荡么?做那个检查也要空腹吗?”程静迟有点奇怪。
“不是,是做血常规。”护士从本子上撕下一张住院清单,别到床头上,又去检查了一下隔壁床大叔的情况,重新换了药就出去了。
“医院就这样,不管你需不需要,能沾上边的检查都给你做一遍。我进医院头三天,也是这样检查那样检查,光检查费一天就好几百上千。”大叔感慨一声,道,“现在的世道啊,不敢生病,辛苦赚的几个钱就全扔到医院里了,有多少都用得完。”
“行了,这不是没办法吗?谁没事愿意生病受伤进医院啊?不要钱也不乐意啊,只要人没事就行吧。”他老婆叹了口气,扶着他躺下后,自己也在陪护床上睡了。
夜深人静,病房里弥漫着一股经年不去的消毒水味,空气有点潮,被子也很薄,程静迟躺在狭窄的病床上,觉得又冷又潮,完全睡不着。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有条新的短消息。
厉战:【在上班。】
程静迟看了一眼短消息发送的时间,十一点半,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
他发送了一个哦字过去,表示收到对方的短消息了。
这次厉战很快就回复了过来。
【还没睡?】
【嗯,医院的病床太冷了,没人暖|床。】程静迟键入消息,按下了发送键。
这次等了两分钟,厉战才又回复过来。
【用热水泡泡脚,等我回来给你暖|床。什么医院?你生病了?】
程静迟笑了一下,他都能想象得出,厉战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认真地编着这些看似充满了暧昧,但其实真的就只是纯字面意义而已的字句,然后一本正经地发送过来的情形。
【没,就是有个傻叉酒驾,被擦了一下,怕有脑震荡,医生让住院观察一晚,明天做个检查就行了。】
程静迟消息还没有键完,厉战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怎么回事?”他听到关门的声音,电话那头安安静静的,估计厉战避着人在外面打电话。
“没事,今天和同事吃散伙饭,出来的时候被个新人马路杀手开车擦了一下,腿擦伤了一片,没什么大问题。”程静迟怕他担心,连忙道,“真没事,我都避开了。”
说到这个,他觉得也很奇怪,今天他的反应真的是超级给力,连他自己都吓到了,原来自己的运动神经居然这么发达。
“等着,我马上过来。”厉战说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程静迟:“……”
半个小时后,厉战出现在病房门口。
他的气息有点乱,头发湿湿的,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程静迟好好的,才像是松了口气似地,大步走进来。
“怎么回事?”厉战看了一眼邻床的大叔,压低了嗓音问。
程静迟朦朦胧胧地已经快要睡着了,听见厉战的声音又清醒过来。
“你来了?上班那边怎么办?”他揉了下眼睛,打着呵欠问。
“请假了。”厉战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胳膊腿,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才松了口气,“没伤着骨头。”
程静迟:“……”
这么摸一下就知道伤没伤着骨头吗?真的是好厉害!
“我就说没事的。”程静迟坐了起来,摸了摸厉战的外套,发现他的衣服都被湿湿的,不由皱了下眉头,“衣服怎么是湿的。”
“太晚了没有车了,我跑过来的。”厉战不以为意地道,又去掀被子查看程静迟的伤腿。
“就是擦破了点皮,涂了药,用不了几天就好了。”程静迟道,“你衣服都湿了,快脱下来,别感冒了。”
厉战查看了一下程静迟的伤口,发现那伤口只是看着狰狞,其实没什么大碍,松了口气,道:“谁干的?”
程静迟把肇事司机的身份证翻出来给他看。
厉战认真地看了两眼,牢牢记下了这个人的姓名长相。
“别气了。”程静迟朝旁边挪了挪,“快上来睡吧,冻死我了。”
厉战抿着嘴不说话,先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了,掀开被子躺到床上。
病床很小,程静迟一个人躺着都嫌有点窄,加上厉战,两个人就真的只能抱着睡。
之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侧,结果厉战一来,程静迟立刻觉得眼皮沉重,抱着厉战的腰秒睡。
有个人形天然暖炉就是这点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