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说完了话,一时之间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王怡真有一个瞬间感觉自己可能是听错了,燕王是不是照着太子妃的剧本说了该说的话,是她听岔了呢?
但是眼光处瞥到了韩王嘴角一丝笑意,王怡真才惊觉……是真的出了事。
是了,本来是要投票的,皇室中的人员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她们陪着太子在算票,其它亲王又怎么可能不算票呢。
燕王……燕王这是什么时候被韩王给收买了过去的?
不对……燕王其实本来也从来没有公然站过太子这一队,只是他以前太小透明了,他从出生就在太子东宫过日子,跟太子不仅血缘最近,而且还一处长大,太子妃嫁过去时燕王才十二,三,这些年能学画作画,能开诗会画坊,都是太子妃给他掏的钱,燕王一直默默跟在太子身后,也是太子展示兄弟友爱的好榜样,更要指着太子妃的眼色过活,因此太子妃说燕王是一票,那他就是一票,王怡真根本没有想过,燕王还能溜票?
本来燕王说完了话,该是王怡真接话头的,但燕王话都说成这样了,王怡真实在没法接了,至少她真的反应不过来该怎么接,于是就自然有别人接了这话。
“什么意思?”韩王装做大吃一惊的模样,喊道。“太子哥哥……怎么可能不是嫡长?议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韩王对燕王说道。
这议儿,大约是燕王的名字?
燕王被韩王这么一问,突然沉默了几息,然后再抬起来头时,就不再是之前那个说话很看眼色,唯唯诺诺的孩子了……
“父皇……”燕王说道:“你还记得我的母妃吗?”
启圣帝大约也是没想到,燕王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人虽然看了过来,可是并没有开口,这倒也正常,启圣帝除了对王怡真还能多说几句,其它的时候,是并不愿意废力气同孩子们说话的,因此燕王也没打算真等他的回答,自顾自的说道:“我听人家说,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就死了,因他是李氏的旁支,所以我生了下来,就被抱到了皇后娘娘的宫里,养在皇后娘娘跟前,可是皇后娘娘不久也死了……因此宫里的人,便有很多人说我是丧门星,生来就克母,因此我从小就记得,太子哥哥身边的从人是不敢让我靠近太子哥哥的,怕我的晦气会传人,但也并不许我在外面玩,我大部分的时候,就跟乳母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晒太阳,看天上的风景,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太子哥哥不待见我,其它的人也讨厌我,我也尽量的不现身于人前,这对大家都好嘛。只是一点,我在宫里的存在感太低,宫中的下人们便常常会忘记给我送饭,有的时候实在太饿,我就得自己偷溜到御厨去讨饭吃……对了,10岁那年,我跑出去偷食物的时候,一个晚上呆在外面,太子哥哥的宫殿里,都没有人发现我不在了……”
王怡真张着嘴看向了太子,太子也是一眼的茫然,那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内容是“还有这种事?我不知道啊?”
王怡真顿时就感觉脸上好痛,这打脸是这样打的吗?
她之前还说太子仁善友爱,最重亲情呢……
也就是说,燕王这会看人脸色的好品格不是天生的,是从小养成的啊,王怡真一瞬间就想起燕王,当初被李奕年捉到揍了一顿,不但一点怨言没有,还说跪就跪,连骨气也没有,合着都是他小时候在太子那边过的并不好,才会养成了为求自保什么事都作的机灵劲,就这待遇太子妃也敢说燕王是她养大的……
王怡真看着燕王,燕王也看着她,然后继续说道:“那一次我一夜未归,并不是迷路,我……我从小里就在这宫中厨房里四处跑,怎么可能会搞错了东宫去厨房的路呢,那一次其实是因为实在太饿了,去厨房偷吃完了之后,我又偷溜到了翠微宫里,我以前就曾听人说起过,那里是我母妃活着的时候主持的宫殿,我却从来也不曾去过,那一天,我吃着在厨房要出来的东西,就在翠微宫里溜达着,我就想着啊,要是我母妃还活着,我不知道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燕王说这些话的时候轻描淡写的,只陈述事实不描写心理,但越是如此越是让人觉得心酸,你想想一个10岁的孩子,虽然是皇子之尊,日常里吃都吃不饱,没有人重视,自己跑到了母亲曾经的旧殿之中。
这哪怕是个冷宫,有那么个人在,或疯或癫,都好歹有个念想啊,却一样是人死殿空。
别说是别人了,王怡真都想去瞪太子,这都是怎么养孩子的啊。
不对不对,这不关太子的事。李皇后死时,燕王刚出生,太子才四岁,尚且年幼,燕王没有被人好好照顾,这实在也怪不得太子。而燕王走失是在10岁,太子也不过14岁,还没有成亲立府呢,太子妃嫁进来还是好几年之后的事呢。
燕王也说了,一切都是太子身边的从人们做的,太子是不知情的,那么燕王的遭遇便不该算在太子身上,不知道当时李皇后身死,代她主持宫务的是哪个妃子?该是对那个妃子才对……也不对,这个时候不该去指责或怪谁,要追究责任早也行晚也行,现在是选监国人选啊,但所有的人也知道燕王说这些话一定有目的,便都继续听了下去。
便听着燕王说道:“当时李皇贵妃还没有入宫,翠微殿是锁着的,不过因着没有人住,宫外的树木也没有修剪,我就爬树跳了进去,寝室里虽然无人打扫,可是有床有被,没有人太子哥哥那边的下人们,我倒还轻松呢……我便在殿内睡下了。”
王怡真:“……”这……听起来小日子还过得挺舒服?
“结果半夜里……突然就听到了殿中有响动,是有人往里走的声音,原来是有人开了锁,夜晚潜了进来。”燕王说着,就去看太子,他这么一看太子,其它的人也都去看太子,结果王怡真发现太子的脸色惨白惨白的……
燕王说道:“我躲到一边,看着太子哥哥带着一个宫女走了进来。”
一句话说的整个大殿上人人都脸绿,想杀了燕王的心都有了,太子和宫女……这种带颜色的事能别提吗?户圣帝好歹是一代帝王,那帽子……不对,太子那时候才11岁……也就是说,不是桃色新闻?
燕王便继续说道:“那是一个老宫婢,小心的挑着灯,带着太子哥哥,两个人站在殿中说了几句话,太子哥哥就叹了一口气,开始在地上烧纸,我当时还想,这不年不节又不在朝阳宫里,太子哥哥怎么到了我母妃的宫中来找母妃呢?”
这个就……
王怡真的后脊梁都发冷。
她好像记得,以前吕才人是说过的,翠微那是这个宫里最不怎么样的宫殿了,位置和地位都仅次于皇后的朝阳宫,按配置是该皇贵妃才能住的,可是呢……没有人愿意住,因为里面常死人。
最早是旧凉的纪氏住过,难产死了,后来是德妃,生魏王的时候难产死了、再来是燕王的生母李氏,难产死的……就是……住在这里就注定难道死,最新的命案还是年轻的李皇贵妃,进宫之后不信邪非常住,结果你看,没难产也怀着孕死的。
李皇后从入宫就一直住在朝阳宫,纪氏住翠微,也是两个人生过孩子分了胜负之后,朝阳宫才定为了正宫,李皇后可从来没有住过翠微,也就是说,太子是到翠微哭的母妃,不是指李皇后,是指……纪氏?
王怡真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太子。一时间有些线索就跟连成了串的珠子一样往外蹦。
李家专用于假孕的药,还有李家在宫中遍布的人手。纪氏怀孕早半个月,但在纪氏发动时,李氏却卡着三个月提前小产了,两个人一起生的娃,也说不好谁早谁晚,谁叫纪氏连人带娃死了呢……
王怡真看向了太子。
太子见着再也瞒不住了,才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不错,我是曾去过烧纸,那是因为我一向思念母后,因此常去李家玩耍,李家……有些什么底细,我到底也是清楚的,那药……我也知道。我一直以为母后同母妃争宠之事,与我无关,却没有想到会在母后逝世这么多年,有一天在冷宫遇见了一个老宫人,那老宫人告诉了我……说纪氏难产当初是被母后所害,还说……还说母后不只害了纪妃,还抢了她的孩子,便是我去做嫡子,我又多方查证过,线索总有些不清不楚,我便觉得,或者我该去烧一烧纸,若真如此……那此人便是我的母妃,便不是如此……那也是个无辜冤死之人,我也该怜悯她。”太子说道,他以前很少提到纪氏,只说起李皇后的时候,称之为母后,但如今提到了纪氏,也要叫纪妃,也就是说,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是亲生了,也怪不得太子怂,他若想在储君的位子上坐稳,还像之前说的,人脉少不了,他根本离不开李家,而他被李家架起来这个假身份,还真的是对内对外,对李家、对诸王,都硬气不起来啊……
王怡真一瞬间觉得太子这娃,比她还惨。大家都是母不详,怪不得太子一直对她格外的好。
燕王点头道:“我那时候还不懂,但本能里总觉得不能向外说,后来我长大了,自然也就懂了……”
所以呢?王怡真茫然着,燕王这么一懂,太子就这么突然也变成了庶出……
问题是这娃竟然还认了……嫡长这么天然的好盾他都不要了……他就不能耍个赖吗?一个皇室之人,正直到这种地步都有点天理不容啦。
不过……王怡真一看全场震惊之外,还有一个在微笑的韩王,立刻就明白了,太子抵不了赖。
他并没有说故事里那个老宫人怎么样了……
如果太子知道了真相之后,将人杀了,那么他还有什么脸自称仁善?
但太子既然做了同那宫人一起去祭扫,又以平日的性情,必然没有杀人,大约会是妥当安置了起来,如今事过不过10年,这老宫人怕是还在,韩王既然敢安排燕王来讲,那一定是想到了太子会有可能耍赖不认,那么……这一环安排在这里,韩王必然是已经找到了人证了?
韩王点头,拼命忍住了想微笑的表情,说道:“原来……皇兄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的啊,说来也巧,之前我有手下在外面经商,一起经营的人是旧凉遗臣,他家一个姑姑,当初从旧凉跟着纪氏去京城,如今他父亲弥留,想打听这个妹妹的下落,我也只是帮着找找,谁想到会……”
韩王将人都拢在了手上,那么这一条线索查下去,太子肯定是藏不住的,与其抵赖,不如认了,至少他仁善、公正的名头还能继续用。
这下好了,王怡真想……
昨天半晚上的成果全完了,太子这次坐实了不是嫡出,那就只得一个长字了……
“父皇,当时那老宫人并不是纪妃身边近身服侍之人,只是个外院里服侍的,但也正因此才躲过一劫,居她所说,当时朝阳宫先发动起来,她曾见朝阳宫那边有人慌慌张张的带了一个食堂入翠微宫,后来纪妃这边才发动,只是闲杂人等都不得在院中待命,后来她又看见有人将这食盒带了出去,才传出纪氏难产,母子俱亡的消息,那老宫人当时心有不信,便大着胆子去看了一眼,发现纪妃的肚子上似有血迹。如今这老宫人就在殿外,父皇可要宣人进来?”
屁吧。
王怡真都怒了。
这是在坐实了太子非嫡之后,连“长子”的身份都要夺了啊。
李氏若是用药假孕,那纪氏的儿子便是当时宫中唯一的孩子,嫡长至少占了一个字,若是叫韩王这么说,那启不是成了李氏生了个死胎,急忙忙用药来催动纪氏难产,将一个孩子剖腹换了出来?别说她不信啊,那老宫人是个什么火眼金晶,李氏的人进进出出都能被她看着了,她一个打外院的还能守到了纪氏灵前,拆了棺材板去看一眼……
王怡真不信,但有人信啊。
太子若不是嫡长,那他所有的优势就没有了,总不能说好脾气胜过一切吧。
立刻就有平阳公主怒道:“李氏也太大的胆子了,怎么敢这样混淆……嗯,罔顾人伦。”混淆血脉的罪名不好用,怎么也是启圣帝的种,但是杀人夺子这种事,就太狠了,去母留子,这种事大户人家的主母做得,可是皇后是要母义天下,给人做表率作用的,这样的事说出来,比什么参政议政的罪过都大。
武安公主则在旁边劝道:“这样的事怎么能随便下结论,还是该将人招进来问问。”
好嘛,一喝一和这是要把事做实啊。韩王敢把人带进来,就跟丹阳那两个人证一样,是早有准备啊。
平阳和武安虽然不是韩王这一挂,可是先把太子的正统性搞没,对谁也没坏处。
王怡真深吸了一口气:“等下,要说人证,其实我也有……”
吕才人对不住了,今天要借你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