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梁以儒的少傅府,显得空荡荡的。虽然奴才还是那帮奴才,屋舍还是那些摆设,少了书呆子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在偏僻的一间屋子里,夏雨推开门的那一瞬。足足仲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带着身边的寻梅和阿奴也是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上好的柳州棺木,极好的金丝楠木棺材,就这样四平八稳的放在房间里。
“棺材?”寻梅不敢置信,“年纪轻轻的,怎么早早就备下了棺材?这书呆子的脑子里,装的东西是不是跟普通人不一样啊?”
夏雨扭头问身后跟着的少傅府小厮,“这棺材什么时候备下的?”
小厮想了想才道,“好像代州府来信之后,皇上召见了少傅大人进宫详谈。回来了大人的脸色就变了,还没进门就让人备下了棺木。此后不久,大人就出门了。”
这话意味着什么,别说夏雨,便是寻梅与阿奴也心知肚明。
皇帝召梁以儒入宫,无疑是想让梁以儒接手代州府花满楼一案。而梁以儒明知是险境,依旧义无反顾。甚至连棺材都给自己备下,可见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世上,竟也有这样痴傻的人,明知道会有危险,明知道会有性命之忧,还是答应了下来。”夏雨苦笑两声,指尖轻轻拂过上好的金丝楠木,他素来喜欢干净,出身知府公子,也少不得要一些排场。虽然是个书生,可该花费的,他是从不吝啬的。
“少主?”寻梅轻叹。
夏雨笑道,“我不难过,有这样的好兄弟,我为何要伤心难过?我应该庆幸。虽然也有看错的时候,可对于书呆子,我从未看走眼。”
“若非少主,他也活不成了。”寻梅道。
“这才是兄弟。”她缓步走出门,继而去了梁以儒的书房。
推开书房大门,看一眼屋内的摆设,这些摆设一如他在代州书房的模样。梁以儒,其实是个很念旧的人。走到桌案前,望着一尘不染的桌案,他的桌子向来收拾得干干净净。
“你们在外面等我一下。”夏雨坐了下来。
“少主——会写信吗?”寻梅蹙眉问。
夏雨白了她一眼,“谁说我不会!”
退出书房的时候,寻梅压低声音问阿奴,“少主打算又画画吗?”
阿奴点头。“字认得不多,只能将就着画几笔。”
寻梅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眸,“能看懂吗?”
阿奴轻叹,“运气好的话——能吧?”
能吧?!天知道!
谁也没把握能看懂远古的“象形文字”吧!不过对于夏雨,梁以儒肯定会将就着去看的,就算不懂也得琢磨到懂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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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国公府。
东方越正在练功房内收功完毕,刚要出门,便有底下人急急忙忙的上前。原是已经将落在江里的东西打捞了上来,如今就在盒子里放着。
“是什么东西?”东方越蹙眉。却在底下人打开盒子的那一瞬,双眸骇然睁大。快速捏了玉佩在手,晶莹玉润的玉佩,泛着剔透光泽。指腹摸过玉佩的碎裂口,这是——怎么回事?
“下去!”一声冷喝。东方越快速转回自己的书房。
掀开悬挂在书房内的壁画,启动里头的机关,一道石门缓缓打开。东方越想都没想就走进了密道,石门徐徐合上。
在密道的尽处,是一间精致的石室。
石室的最中央位置,摆放着大慈大悲观世音的玉像。在玉像的地盘处,东方越快速抽出了一个小盒子,里头放着与手中玉佩有着同样玉质的玉佩。
两块玉佩合在一处,那便是整块玉珏,两块半圆终于团圆了!
“怎么会这样?”东方越忽然冷了眉目,下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手都有些轻颤起来。将捡回来的,属于夏雨的那半块玉佩对着烛光照了一下。眼底的光,顷刻间猩红如血,“假的!”
他笑了。笑得如此放心,如此释然。
可还没等他笑得痛快,瞬息万变的脸,刹那间乌云密布,“这东西,是如何流出去的?为何会在夏雨的手中?不可能会在夏雨手中,哪怕是复制的赝品,也不可能流落民间。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对,如果夏雨真的居心不良,那为何要丢弃这块玉佩?想来她压根不知道这玉佩的作用!既然不知道,为何会有?不知道那便不是有心为之,这是为何?
到底哪个关节出了问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夏雨,而且还住在睿王府中。
等等!
赵妍上次病重难愈,好像就是赵朔送的药,才让赵妍转危为安。
东方越不是没有查过夏雨的背景,可是查来查去,这小子混迹市井街头,十足的痞子之态。提及夏雨,代州府可谓人人头疼,但所幸也是人尽皆知。不过是个从花满楼出来的孤儿,成日骗吃骗喝,不务正业。便是这样的人,想来也不会有这心机,敢来触霉头。
那么是赵朔?
若赵朔有这样的东西在手,想来也不会沉寂这么久而没有任何动静。何况留一个混子在府中,难道只是为了宠着当面首?天下俊朗男子不计其数,何以非要夏雨不可?究其原因,只怕夏雨别有用处。莫非夏雨能解毒?所以那些药,出自夏雨之手?至少,肯定不是鬼医辛复的手笔,否则赵朔早就有了举动。
“夏雨!”东方越拧眉走出密道。
关闭了石门,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书房里,看着手中的那块假玉佩。做得如假包换,若非这东西是自己祖传,旁人不知门道,想来手中的这块,真的能以假乱真。
“来人。”一声唤,一名黑衣人快速窜入房中,毕恭毕敬的跪在东方越跟前,“去把夏雨带来,不必惊动睿王。”
“是。”音落,黑衣人纵身而去。
他倒要看看,夏雨身上是否真的有秘密,否则赵朔怎会如此容忍一个目不识丁的混子,在睿王府肆无忌惮。甚至于,连自己未来的王妃也置之不理,偏要与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混在一处。
赵朔惯来工于心计,城府颇深,不会做这样毫无理由之事。
深吸一口气,负手临窗,望着遥远的天际。脑子里却翻来覆去的想着,十七年前发生的那些事。那个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子,那张梨花带雨,那双惊恐而愤恨至绝的双眸。
握紧了手中的玉佩,似乎心口还存着当年那一份悸动。可是,所有的美好,都被鲜血覆盖。所有的希冀,都败给了功名权势与阴谋诡计,都输给了那一场惊心动魄。
鲜血染红衣裳的那一瞬,他想过要杀了她。
可是最后,他还是犹豫了。
心中的不甘与愤恨,让他开始了不折手段,也开始走上了权力的巅峰。如此也好,无欲则刚,反倒让他所向披靡,若非赵朔城府之深,又手握重兵,他早就让整个大燕天下都改了姓氏。
疼痛已不似当年,可心里的伤却永久的存在,此生都不会磨灭。
他忽然在想,宫里的那块玉佩,会不会也是——这么多年,他还真的从未疑心过。
转身快速离开,他要入宫一趟,问一问那个女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是摄政王的时候,可以自由出入宫闱,而现在他只是一品肃国公,虽然依旧手握兵权,然则入宫却需要通禀。不过若他硬要闯宫,也是无人敢拦着的。
平素通禀倒也罢了,只是这一次,他心急如焚。
因为穷尽一生,他也只有这么一个——
慈安宫内。
薄瑶太后正在修剪梅花,整理盆栽。雪后的天气格外的清醒,她一袭红色长裙站在雪地里,一手拿着剪子,一手握着花枝,看上去心情格外的好。
听得吴恩急急忙忙禀报,说是肃国公朝着这儿来了,薄瑶太后的脸上,瞬时笑意全无。
“太后娘娘?”方英愕然,“国公爷怎么突然入宫了?”
“不必理会。”缓一口气,薄瑶太后瞧了吴恩一眼。身为太监总管,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转而带着所有的奴才退了下去,方英也跟着悄无声息的离开。
“咔嚓”一声响,她剪去了顶上斜枝旁溢的梅枝,捏了朵梅花在手中,冷然转身望着踏雪而来的东方越。雪地里,她哈着白雾,容色虽然不似当年的风华,却依旧风韵不减。
“太后娘娘好兴致。”东方越冷笑两声,眸中敛去了方才略显踟蹰的神色。乍见她一身红衣站在雪地里,他确想起了当年的情景。也是那一眼的雪中红衣,为此后的恩怨纠葛埋下了无可逆转的伏笔。
薄瑶太后捏着手中梅花,报之一笑,“得了空闲,兴致自然也就高了。朝中宫中皆有肃国公鼎力处置,哀家这一宫太后,不就没事做了吗?闲来无事,不摆弄摆弄花草,这日子又该如何打发?”
她这冷嘲热讽,多少年一贯如是。
东方越也不闹,只是轻哼一声,“我今日来,不与你耍嘴皮子。我只问你一句,当日我赠你的玉佩,你丢到何处?”
听得这话,薄瑶太后心头咯噔一声,面上却毫无波澜,“你这话说得真奇怪,玉佩在哪,还用哀家提醒你吗?”
“那这个呢?”东方越摊开掌心,那块玉佩赫然呈现在薄瑶太后的视线里。
“这是——从哪儿来的?”薄瑶太后急忙取过,握于手心之时,再也无法淡定,整张脸都变了脸色。不知是喜是悲还是怒,说不上来的神色,无法言语的心情。
“是这个吗?”东方越冷问。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手中的剪子悄无声息的落在雪中,她深吸一口气,眸色素冷的盯着眼前的东方越,“我告诉你,除了妍儿身上的那一块,不可能还有第二块。”以巨圣亡。
东方越不为所动,“你确定?不如让公主自己来对质吧!”
“你疯了!”薄瑶太后低喝,脖颈间青筋凸起,“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有她的身份。再者,你想害死她吗?她的身体越发的不济,你就不怕她被活活的气死?多思多虑,是会要了她的命的。”
东方越转身就走。
薄瑶太后快速拦在他跟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这东西,哪来的?”
“你那么着急做什么?”东方越眯起危险的眸子。
“谁敢造谣生事,威胁妍儿,哀家岂能放过。”薄瑶太后几近切齿。
东方越蹙眉,“若我说,是睿王府,你信吗?”
听得睿王府三个字,薄瑶太后的脸,瞬时惨白如纸,“睿王府?睿王府怎么会这么做?”蓦地,她骇然瞪大眸子,“是夏雨吗?”
“你为何猜测是他?”东方越上前一步,“连你都觉得,那小子跟你长得很像?”
薄瑶太后退后一步,“哀家只是觉得,此人一身邪气,跟在睿王身边,绝非好事。”
“那不如,杀了罢!”东方越冷笑两声。
薄瑶太后神情微怔,却突然笑了,“好!只是这件事,怕是要惊动睿王。睿王如今被这小子迷得团团转,肃国公怕也不好下手。若能死得无声无息,那才是最好的。不知肃国公,愿不愿意帮哀家杀了他?”
东方越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