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紫海棠,在这片矮苑花囿之中,已成一片花海。
“齐宫竟会于此种一片蜀棠,倒是稀奇。”宇文邕说道。
毕竟此处方圆较为偏僻,附近并无妃嫔居住。
能在此种下这等奇珍异花之人,定然不会是普通宫人。
岷蜀千里地,海棠花独妍。
蜀棠品类极高,她那殿中的宫人,怕也是个爱花惜花之人。
高宝德似是知他疑惑,半真半假笑言道:“此处花海,是前年,长乐公主殿中女官在此种下的。”
“她曾侍于中侍中省,我正唤她阿姑,与她相熟。”
高宝德撒了一口好慌。
“原是如此。”
宇文邕颔首垂眉,倒是没有怀疑她会扯谎。
只是此次并非第一次听闻长乐公主之名,不由得心里又是一愣。
之前祖珽、高宝德反反复复,都提到这位长乐公主。
宇文邕曾多次从他们嘴中,听闻长乐公主之名姓。
他又挑了挑眉,缄默不语。
自出殿外,二人缓步并行,许久方才至此矮苑。
禁中之大,高宝德对这里并没有甚么印象。
她没有来过这里。
就不知道是哪个小妮子,把那蜀棠移种到这里来了。
虽然有些错愕,然高宝德心中暗自窃喜。
还得多亏她这一栽,让她与宇文邕能找到闲趣暇聊之事。
沉浸在自己内心戏之中的高宝德,未见宇文邕望着她看了须臾。
“牡丹雍容华贵,为花中之王。”
“然其终究娇气。”
“邺城冬日严寒,初春里仍有寒凉之感。能于此时怒绽之花,唯有蜀棠。较之牡丹,蜀棠则花姿潇洒,更是傲然华美。”
“郡公更喜蜀棠?”
“然也。”
言罢,宇文邕便近前,撷取一朵似玛瑙般红艳的蜀棠,将之亲手簪于高宝德发髻之上。
恰巧,她来之时,戴着的是一双花朵样式的掩鬓。
就是上次与宇文邕同游邺中,宇文邕为她所挑。
宇文邕就是把蜀棠,插于其中一只掩鬓之旁。
此时看着,蜀棠色艳如火,掩鬓金光熠熠。
蜀棠与掩鬓交相辉映,让高宝德看上去丽艳动人。
在戴上去后,宇文邕正欲顺势把手缩回袖中。
这时,他的手微微触及高宝德的额间,让二人同时一愣。
高宝德望着宇文邕,宇文邕也看着高宝德。
岁月静好,不过如是。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宇文邕定定地看着高宝德,又定定地说着。
“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郡公不赠我牡丹、芍药,反而赠之以蜀棠。”
高宝德面有羞怯,却强说辞。
“这又是何意?”
宇文邕先是沉眸反问她道:“娘子头戴邕所选之钗,又为何意?”
而后似乎又觉得,自己方才声色有些严厉,便软了语气,对高宝德说:“棠与堂同,愿娘子玉堂富贵。且邕认为,蜀棠与娘子性子正相配,艳花赠美人,再别无他意。”
“艳花赠美人,姑且就认为,郡公是在夸我艳美了。”
宇文邕喃喃。
高宝德神色一暗,然后正色回答道:“棠确与堂同,然此却并非玉堂富贵之意。”
她耐人寻味一抿嘴,带有侵略性的眼神望向宇文邕,继续道:“堂,殿也。郡公之殿,家也。”
“郡公赠之于棠,是在邀之于殿。”
“郡公是想让宝儿侍之于殿,还是愿我伴之于旁?”
……
看着高宝德,宇文邕先是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甚所以然。
久久不言。
高宝德见此,眼中的火光渐渐熄灭了。
宇文邕不知为何心中一慌,情难自已地快速开口说道:“自然是欲与娘子长伴。”
见高宝德面色渐缓,宇文邕莫名心底松了一口气。
“那便与郡公长伴。”
高宝德一字一句。
长伴此生。
用尽了自己一生的气力,耗尽了自己一生的心血,得到了自己一生的确幸。
不亏的。
……
不过这次,可要说话算数。
“宝儿自小便在宫闱之中长大,”高宝德静静地说,“也知道,郡公日后回了长安,最终也是要入主宣室的。”
高宝德垂眉。
乘龙从蜺,徵诣北闕,乃见宣室,拜守东城。
宣室,乃未央前殿,是汉时天子所居正殿。
宇文邕正欲反驳,高宝德却没有让他开口,自己接着说道:“日后陛下回了长安,能在陛下身旁,做一小宫人,时时望着陛下,陛下抬头也能瞧见我,有事吩咐宝儿,只叫出宝儿的名姓,我便心满意足了。”
“知道郡公的趣志,宝儿日后,定然天天到陛下面前山呼万岁。”
“他日陛下有了嫔御在侧,可不能嫌我厌烦。”
“谨慎胡言!”宇文邕扯住高宝德的衣袖,一手甚至捂上了高宝德的莺唇。
低眉敛翠不胜春,娇转莺唇红半吐。
虽是堵住了高宝德的言语,可遮不住高宝德逐渐张扬的笑容。
她心中可是舒畅极了。
自此世睁眼以来,她就没有这样开心过。
在宇文邕意识到自己做了何时之后,他顿时愣于原地。
岂敢再直视高宝德,突地又急忙忙转身垂首而立。
“……是邕冒犯了。”
宇文邕背朝高宝德,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异样。
高宝德摇摇头,也不管宇文邕看不看得见。
若不是宇文邕反应太快,早早放下了手,她方才嘴中有一番动作。
半是遗憾,半是其他,高宝德轻叹一口气,美目流转,朝宇文邕说道:“郡公可是这时就喜新厌旧了?”
仗着与宇文邕日渐相鼠,她愈发得放肆。
今日一早相见时,高宝德便觉宇文邕眼神不对。若是再照今晨在殿中那般发展,高宝德觉得自己迟早成为宇文邕的知己。
那不行。
因而,高宝德从与他博弈象戏开始,然后到走出殿门,至此地,只是想给二人加一把火。
照话本子上所讲,两人一起走走,说不定有何奇遇。
老天可真有眼,这片蜀棠可真给力,高宝德如是想。
她回去,一定好好嘉奖,那个将她的蜀棠移栽至此的那个宫人。
当然,她也知道过犹不及,见宇文邕已是强弩之末,只能稍作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