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宝德一直都很怀疑,自高洋发病的这些时日以来,太医署是如何做到一直错下去的。
是如何将癫症把成狂症的?
若说一人医道不精,把不出癫狂二症,只是从五态上看高洋更符合狂症,就将其诊成狂症。
之后,尚药局自然就是按照太医署原模原样的诊书,来配置药汤。
是夜,高宝德躺在榻上,左思右想,睡意全无。
在这方面,她没有丝毫的头绪。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太医令为天子诊脉。
太医丞各司其职。
其他下层的太医郎中之属,根本见不着高洋。
更别提给高洋切脉了。
专人专事。
其实,若真是专人专事,各司其职。追究起责任来,也好说。
一眼可见,就是太医令的切脉有差错。
将癫症把成狂症。
才有了后面的一错再错。
但问题是……
若是太医署之人,他们尽皆三缄其口,统一战线,相互包庇,咬死不说诊脉有差,高宝德也拿不出什么办法。
尚药局的人,只能干配置汤药和小人的小病小灾。
就好比,当年宇文邕在邺,高宝德扮作尚药局的医婢侍奉跟前,而非扮成太医署的女郎中,就是此理。
真上升到大是大非,关乎身家性命,只怕是两个体系,也会各自为对方遮掩。
俗话讲得好,此谓之官官相护。
高宝德没有傻到,直接在高洋面前戳出太医令的过错。
她没有想要太医令诸族性命。
……
太医令一旦在天子的身体上有了差错,等待他的,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以命抵命了,而是夷三族的罪过。
虽然今天一天下来,高宝德就在心中默念怒斥了无数句庸医。
庸医害人!
真不是假的。
高宝德想的是,如果真是太医令医理不精,等高洋身子大好之后,就择优而立,换个太医令。
就这么简单就行。
可关键就在……
一直躺于榻上阖目养神的高宝德,猛然睁眼。
她眼神中流露出玩味之色。
如果有其他的不轨之辈,干涉其中,想要假借太医令之手,戕害高洋的话……那问题可就复杂了。
如今对于高宝德而言,就是条件反射。
只要一想要有人要来谋害自己一家性命的,首推之人,就是二王。
倒是好久没有再去想他二人了……
高宝德冷笑想道:可莫要让我抓住你们的小辫子……
早就说过,她高宝德并非善类。
如果说先前没有往二王这方面去想的话,现在就可以说是高宝德主动在谋划着什么了。
如果二王真的参与其中,那必然是要让二王给高洋殉葬的。
可如果说,二王没有参与其中,没有伙同太医令对高洋下手,或是说没有假借太医令之手去谋害高洋……
那这样子……高宝德心中尽是波光涟涟。
一看就是,她的种种小心思就快要压不住了。
你不害人,我可就要害你们了……高宝德越想越有精神。
……但惹君子,莫挨小人。
心中杂念太多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
之后等万事安稳下来,她有得觉睡。
再不济,等死后,自会长眠。
悉悉索索地更衣穿袜,高宝德轻声地走出屋外,穿上鞋。
已然夜深,没有了白日秋光懒困倚微风的凉爽,留下的风,似乎还带有些冷意。
……
《鉴略·三皇纪》中记载:“有巢氏以出,袭叶为衣裳。”
就是说,早在上古之时,有巢氏教人们用树叶等物料做衣裳。
再后来就是毛皮、蚕料等等。
反正成百上千年以来,衣裳的种类和形制就愈来愈多。
如今诸胡南迁,诸胡所着之胡服,更是当世推崇。
可高宝德其实倒也没有多么喜欢胡服。
相比胡服,她更是心仪南人的衣裳。
于是乎,高宝德绕了件续衽钩边的玄色曲裾,若是有旁人见着,估计会有人,将高宝德比于陈思王笔下的洛神。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单独只看容色和气质,高宝德仿佛就真的是一位画中走出来的高贵仕女。
只是有所不同的是,洛神是“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不禁衣裳华美,妆容发髻更是华贵。
可高宝德就不一样了。
她自己一个人,又是在夜半之时,可懒得很。
梳发簪头可麻烦了。
由是,高宝德头上并无珠钗,仅用一素色玉簪箍头,再无他饰。
走到屋门前穿鞋之时,忽有大风拂面,高宝德嫌冷,又转身回去套了件妆缎的狐肷褶子氅衣。
氅衣,虽说没有冬天之时所着的大氅之厚重,但在此时,不寒不暖之际,已然足够保暖。
高宝德没照妆镜贴面,只随意拢了拢头发和衣裳,自觉到满意的程度,就径直朝屋外缓缓走去。
……
倒是走出了尚药局。
只是其实高宝德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往哪里走。
可她就是睡不着,随便出来看看月亮,看看深夜的宫闱,心想也不错。
就在高宝德漫无目的的四下走动之时,她竟然走到了昭阳殿。
走回了她曾经两世十数年的居所。
高宝德有些意外,但其实也没有那么意外。
顺着风的刮浮方向抬头,高宝德眯起眼,端看起殿前门上的匾额来。
以前倒是没有注意,还记得不知何时高洋曾同她讲过,昭阳殿上的“昭阳殿”三字,是名家所书的鎏金小篆。
忘记当时高洋说是谁写就的了……
高宝德无声地憨笑。
若是让旁人看到,这个小娘子独自一人在半夜来到这处无主的住所傻笑,只怕是要大惊失色。
这小娘疯了不成。
曾几何时,高宝德倒是没有注意过个匾额,如今再至昭阳殿,看到这熟悉又不熟悉的三字,颇有物是人非之感。
昭阳殿很大。
其东西两侧,分别有东阁、西阁,通过长廊与昭阳殿主殿相连。
东阁内有含光殿,西阁内有凉风殿。
廊阁之间,一年四时,皆有流水潺潺,香草萋萋。
“只是,回不去了……”高宝德自言自语。
她言还未落,就听一旁某处有窸窸窣窣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