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惜仁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七岁女童,坐在自己的正对面,两条短腿悬空着,悠然自得地晃荡,整个人专注于手中的茶盏,那翻事不关己的模样,好似之前的所有言论与她毫不相干。
然他却无法小视,不得不承认她言语中的一大部分皆为事实,唯一不确定的便是她口中言及的中毒,只是回想父亲病后发生的种种,他对此已经确信无疑。
但如果她是明日来与他说这翻话,他必不会这般相信,必竟过了一夜,她又如此聪慧,想要打听些事情定然有着独特的方法,可偏偏她来到府中还不过两个时辰。
“你即说父亲是中毒,那可有解毒之法?”他面色极为凝重,想到竟是被人下了毒,便怒气滋生。
“我没有,但我知道有一个人有办法!”
“谁?”
“云翳!”
“云翳?这又是何人?怎么从来都没听过?”
“没听过很正常,他的名气太小!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据我所知他就在大名,但是你若想要治好外祖父的病,最好立刻派人去海棠院搜一搜,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他震惊地看着她,自来到这里,她多次提及海棠院,可那里是府中禁地,即便是自己在没有母亲的允许之下,也不能走进半步,如今却要搜查,简直难如登天。
“怎么?那里去不得?”
她发现了他的为难,心下一凛,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麻烦,只是若不去搜一下,又怎么断定外祖父所中之毒的成分?
“海棠院是府中的禁地,我与你母亲小的时候曾想要偷偷进去,被娘亲发现,竟首次动手打了我们,那也是唯一一次对我们动了家法。”
她沉默了下来,秀眉紧蹙,若不能找到毒源,心中总是没有多少把握,可若找到云翳再去查探,只怕会打草惊蛇,届时必然什么也查不到了。
“那夜探总行了吧?”
“夜探?倒是可以!”
江惜仁双眼微眯,杀气顿现,此次夜探,他倒要看看里面究竟住的是何人?又为何要对父亲下此毒手。
“舅舅,明日你找个借口带我出府,若没有我跟着,你只怕找不到云翳。”她站起身,缓缓向门口行去,于走出的瞬间小心叮嘱着。
他看着她夜色中小小的身影,与普通女童并无太大差别,然却给他带来了一种落寞、孤寂、坚韧、沧桑的感觉。
子时刚过,江惜仁身穿夜行衣于风华院中飞快的窜出,直奔海棠院,几个跳跃便轻松进入,院内打扫的很是干净,两株夹竹桃花开正盛,屋中灯光昏暗,来人诧异地眨了眨眼,而后悄然靠近。
“呵呵——呵呵——,别急,很快就有人陪你了,若你觉得还是很寂寞,就再告诉我,我就让那个什么仁也去陪你!呵呵!听府里的人说啊,那可是个才子,让他给你念几首酸诗,想来你必会高兴,哈哈——”
苍老女人尖细而诡异的声音自房中传出,听得他身心发寒,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为何她的声音之中充满了阴寒、绝望、还有一丝——暖意?而最重要的是她口中所说的人又是谁?
“好了,现在已经很晚了,你累了,我也累了,明日我再与你说话!”
房中唯一的灯光熄灭,不久后便传来了打鼾的声音。他站在原处未动,又等了一刻钟,发现屋内确实没了声音,拿出一支细小的竹筒,于窗纸中穿过,而后轻轻一吹,迷人的香气于房中散开,床上的女人头重重一歪,便昏睡了过去。
他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入,借着月光,将屋内的摆设看得犹为清晰。
房中布局很是淡雅简单,一张桌子,几个凳子,放满胭脂水粉的梳妆台,藏于幔后的雕花床,以及一张供桌,灵牌之上清晰地写着:先夫江学海之灵位。
“这......?怎么会是父亲的名字?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他震惊地靠近床幔,缓缓掀开,却看到了一张苍老,满脸疤痕的脸。
他惊吓中后退,缓了许久,才忽然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连忙于房中翻找着,直至于灵位前的香炉下方找到了一只木盒,打开之后,便见其中有粉色和紫色两种粉末,想了想便各取了小部分,又将之放回原位,而后快速离开。
然这一整夜他都未合上眼,脑中总是闪现着灵牌与那女人苍老的容颜,她究竟是谁?既然她不怀好意,为何还要养着她?为何她要称自己的父亲为夫君?
“凌武——”他一个翻身坐起,终是放心不下。
“少爷——”声落,凌武身穿黑色紧身衣,无声无息中出现在房间的阴影之处。
“你暗中调查一下海棠院的事情,别让人发觉了,尤其是母亲、父亲。”
“是!”
凌武消失无踪,他却仍然无法静心,穿戴整齐,只待天明。
清晨,青莲、青颜、青暖三人直接来到正房,于眼睛红肿,强打着精神的母亲吃了早膳,又随着前往正房,于外祖父、外祖母请安。
“姐姐——”
刚行至花园,便见江惜仁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抱过了青颜:
“这便是颜儿吧?还真是乖巧可人,我想带她出去走走,姐姐可允?”
青颜顿时满脑门黑线,这话是怎么说的?虽然自己只有七岁,可也不能这般说抱就抱,还是于这么多的下人面前;而最最重要的是,这位舅舅是没看到姐姐与暖儿吗?他这般说让她们如何想?这就是他想了一夜想到的借口?还真是烂到家了!
“弟弟,这是怎么了?颜儿都七岁了,快放下她,再说你将她举得这般高,也不怕吓坏了她!”
“是!”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而后看着青莲与青暖尴尬一笑。
“弟弟想要带颜儿去哪里?”
“没想去哪儿,就是出府走走,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出府?”青暖顿时双眼一亮,期待地看着他。
青莲默不作声,只看着青颜,在她的眼里,舅舅这种奇怪的举动定然与颜儿有关,果然,她发现自己这位妹妹除了一开始被舅舅抱起的举动惊了一下外,对于出府一事并未有任何的惊讶,这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她与舅舅说好了的。
“暖儿,你若是也出府了,谁来陪我呀?再说外祖父已经病了,不如我们去陪外祖父,颜儿就陪舅舅,好不好?”
“我也可以陪舅舅呀!暖儿想出府。”
“暖儿乖,听姐姐的话,一会儿姐姐给你做桂花糕好不好?”
青暖听此,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青莲松了口气,而后看着青颜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
江映月看在眼中,既安慰又心疼,安慰的是青莲很是懂事,心疼的是青颜定然又为了自己而做了什么,且这件事大女儿虽不知具体,想来也是猜到一点的。
明明自己是她们的母亲,却让她们这般照顾,这种感觉真的让她很是难过与自责。
“娘亲,不要想太多了,照顾好外祖父要紧,今晨颜儿不能予外祖母、外祖父请安,娘亲还请帮着求情!”
“罢了!你是个有主意的,即便我说什么,你也不可能回心转意,去吧!”
她摆了摆手,终究有弟弟陪着,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兼之自从得知父亲的病无法可治之后,她便再没了精神与心力,虽然她也知道此时要做的应是找个好一点的大夫,可是大名城内所有的大夫都来看过,无一人有办法,若还想治,除非前往京城,然父亲的身体太过虚弱,根本到不了应天,因而她除了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陪伴着以外,竟是没有任何的事情可以做。只是这种一天天数着亲人剩下的时间的滋味,着实磨尽了她所有的精气神。
因而对于二女儿的心事,她虽想要管上一管,可想到她曾做过的那些事,又觉得嘱咐实属多余,这个女儿的心计完全不在自己之下,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拦不住,既然如此不如由着她,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她能够等到女儿吐露心声。
青颜心疼地看了她片刻,便果断向府外行去,江惜仁连忙跟上。
之前青莲的举动可是又惊了他一次,这三个外甥女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呀!昨夜他已经见识了颜儿的不凡,今晨便看到青莲的心思细腻,完全不像八岁的孩童;而青暖虽然年幼,却古灵精怪,将来长大了必然也不是好相与的,没想到姐姐那样的好*性子竟生了这般各有千秋却均厉害非常的女儿。
“舅舅,带我去济世堂!”
“济世堂?那里的胡大夫的确很出名,但他对于父亲的病情也无可奈何!”
“我不是找胡大夫,是去找云翳!”
“云翳?他也在济世堂吗?”
“嗯!”
她转头看向马车之外,思绪回到那一世,初识云翳是在京城的伽蓝山,无意中看到他于佛前忏悔;而后便于四皇子府中见到了他,一身青衣,满目疮痍,而后于当时四皇子侧妃的姐姐口中得知,他名云翳,是大名人,医术卓绝,于太医院任职,只为当今皇上诊病。
她当下心中便很是好奇,即已经拥有了那般光明前途,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这般受伤?直至重归今生,她才明白,云翳,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皇上的御医,也不是什么天家圣手,他所学皆是为了行医济世,然跟在四皇子的身旁,医术便成了害人的手段。
她记得那一世自己曾打听过,他之所以会于四皇子府中做事,是因为他的医术一直被其师父胡仁德压制,所学得不到施展,抱负亦无法达成,兼之还有老母需要奉养,因而在遇到四皇子之前,他的生活很是窘迫与苦闷。
是以在四皇子这个伯乐出现之后,他即便不愿做那些事情,可还是做了,算是报答他的赏识之恩。
“到了!”
马车停在济世堂门口,江惜仁轻道一声,使之思绪回到现实,走出马车,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济世堂,扶着他的手便下了马车。
“见过江少爷,师父正在为病人诊病,还请稍候片刻。”
刚入其中,云翳便走上前来,此时的他年岁尚小,不过十六七岁,然谈吐不凡,一身青衣,长相很是青秀,一双眯缝眼迸射出两道精光,于江惜仁的面前很是恭谨。
“我们不找你师父,只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