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面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清楚，但唯独四目相对的瞬间，那张脸隐在强烈的暮色之中，完完全全看不清楚模样与神色。

　　设真熙罗的四周充盈着流淌盘旋的明亮碎屑，光华四射，以及香料燃尽后的干枯粉末，哀艳浅薄，那身形在即将消逝的瞬间回光返照，在她的眼眸之中留下逐渐成形的清晰轮廓，随即便十分迅速的枯萎陨落而去，与满地零落的香灰一同纷纷扬扬的卷入微冷的空气之中，纷纷扬扬的迅速散落开来——

　　那描摹着五官轮廓的复杂香料已经彻底燃烧殆尽了，唯独留下一层淡淡的清冽香气缠绕于鼻腔之中，残留的丝丝烟雾结成了半只颜色淡紫的陌生香蝶，颤巍巍的抖动着翅尖，随即同样消失于飘渺的虚空之中。

　　幻像摇曳着目光迅速的凋零消逝着，沉睡的记忆自心底的角落之中苏醒着，于设真熙罗无数个睡梦之中反复出现令她不胜其扰异常好奇的陌生身影，在辗转惊醒后却化作一片空白荡然无存的模糊面孔，也似乎在思绪的恍惚之中与面前的少女短暂的重合，身形若有似无的交叠在一起——

　　怎么可能呢？明明是完全不甚相同的两个人。

　　可是她就是找到了，那份久违的熟悉感。

　　她们就这样对视着，左侧的女子身着一袭纯白曳地齐胸百褶裙，眉含青黛远山，目淌将化冷溪，三千青丝垂落胸前，素面朝天，不着铅华，却更如流风回雪轻云蔽月，自带着股令人不敢直视或亵玩的冷漠威严感；而右侧的女子则着十二层水红掐腰广袖流仙裙，貌若春花秋月，灿如桃李绚烂，朱唇皓齿，目似点星，满头珠翠琳琅流光溢彩，顾盼生辉而艳丽无双，是令人无法抑制心生赞叹的艳丽佳人——

　　是完全不甚相同甚至相去甚远的两种形象。更拥有着全然不同的个性与立场，但此刻，只是单纯的双目交汇而已，宿命轮回之中的记忆缓缓涌上心头，她们只是对视着，就找回了相识多年的旧友般不需言说的默契与熟稔。

　　沈思玉满意的转过头来，露出一个十足会深莫测的神棍笑容，她望着低低跪伏着的红玉，与身侧素昧平生的设真熙罗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位陌生人就这样在霎那之中找回了上辈子那并不用交换言语的里应外合，睥睨连横——

　　一侧是模拟着东方女子外皮的调香师，虽然貌若春花灿若桃李实际年龄却早已突破三十来岁的老巫婆设真熙罗；一侧是披挂着豆蔻少女容貌的重生者，灵魂千锤百炼实际年龄也接近而立之年的老妖女沈思玉，这两个人恬不知耻一唱一和，忽悠起货真价实且纯真懵懂的小姑娘红玉来，却是一脸认真严肃的认真神色，毫无半点怠慢含糊的。

　　脚底下是缓缓蔓延开来的漆黑水面，四周有袅袅升腾的香

　　雾嶙峋，因着二人莫名奇妙的达成和解，这如实映衬传达着制香者本身情绪的蛊蝶也变得乖顺和谐起来，一扫此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亲昵和谐而水乳相溶般萦绕盘旋在沈思玉与设真熙罗身侧，颇具精神的跳跃飞舞着，在清浅的香雾里源源不断的坠落着靛青淡紫的闪光磷粉，轻柔而迅速的变幻着蝶翅上砂金描摹的花纹形状，从耳边飞掠而过，直到停留在红玉的鼻尖之上。

　　她的心神也在恍惚之中再次被这份相佐相合的气味所再次迷惑了，茉莉，蔷薇，佛手柑；山涧，冰片，肉豆蔻；杜衡，白芷，双生花……那五味陈杂多种香料肆意混合着的味道却并不显得刺鼻紊乱，而是在相融的瞬间迸发出层次分明的饱满芬芳来，令周围的幻境都仿佛隔着层毛玻璃般模糊了些许，唯独沈思玉与设真熙罗一唱一和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格外清脆的响彻在耳畔：

　　“想救她吗？当然可以呀……”

　　而设真熙罗接上了沈思玉那意味深长的停顿，一针见血的补充道：“但是要付出你自己的生命哦。她马上就要死了，即便你救了她，那也极有可能救回的是个神经错乱的痴呆傻子，即便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她继续在这世上苟活几日，她也不会有任何欣喜，对你心怀感恩或者原谅你的所作所为，甚至会对你心生怨恨，毕竟这样活着，或许还不如死了呢……”

　　沈思玉添油加醋：“是啊，既然都已经把她坑害到这种地步了，就不要再表演假惺惺的姐妹情深那一套了吧承认吧，你根本就是从头到尾都在深深地恨着她的……啊，都说了，不要一副迁怒的样子嘛，就算不是深深地恨着她，起码也的确是对她有恻隐杀心的，不是吗？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确定还要无谓的亡羊补牢吗？”

　　两个人漫不经心的交换着一个涌动着嘲讽与戏谑的，想要看好戏般的冷酷眼神，随后便异口同声的，居高临下的，望向跪伏在地神色越发迷茫的红玉：“即便如此，你也仍旧不后悔吗？”

　　不得不说，她们是真的不怀好心，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生怕这精心写下的伏笔在圆满揭开的瞬间没有掀起更加失控的滔天巨浪，漩涡波澜，生怕这熊熊燃烧的野火没有烧起燎原的热烈癫狂，偏要再添一把柴，加两滴油才行。

　　无论是沈思玉还是设真熙罗都是清清楚楚明白的，如果红玉选择不去拯救青璃，选择让青璃就此惨死，青璃也仍旧是不会死的，她的选择并不能真正决定青璃的生死，沈思玉今日说了不少精心编造的谎言，但唯独没有杀死青璃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她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但沈思玉本人十分确信，如果红玉不假思索做出了这个选择，那设真熙罗亦是会选择毫不犹豫将青璃直接杀死的。

　　她是如此绝情，在纤弱的外表之下，埋着与沈思玉如出一辙的疯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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