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多年以后，直到设真熙罗真正与世长辞，直到沈思玉丧命于陆瑾瑜与莺儿酝酿已久的暗算之中，坠入深不见底的陡峭悬崖之下，尸骨无存，直到她怀着满腔熊熊燃烧的怒火与怨恨重生，她都能记起这个天气明媚的午后，自窗户里散落的锐利辉芒将调香师金子般璀璨的长发与碧蓝眼眸都笼罩在一片过曝的白光之中，看不太清楚。

　　但是无论是设真熙罗微微抬起的手臂也好，那荡开了丁点笑纹微微扬起的唇角也好，蕴含着半点惆怅不舍的金棕眉梢也好，她的一举一动，眼眸每一次波光流转间所变幻莫测的情绪，沈思玉都能十分迅速的清晰回忆起来，而直到今日，她仍未能够全部读懂那宛如极寒洋流般清澈见底又彻骨冰冷的眼眸之中，所有翻涌的复杂内容。

　　当时的女人在想些什么呢？

　　“你想学调香吗？”

　　当她轻轻拨动着那剔透的树脂云脑香片，看一缕缕剔透轻薄的淡蓝香雾升腾融化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之中，勾勒出迤逦的四散落轮廓，以她倾尽毕生心头鲜血所精心供养的，这旋转飞舞的精灵，这残忍无情的死物，此刻正像是在回应设真熙罗急切而温柔的一腔真情般肆意跳跃扭曲着，却又好似从未为一厢情愿的仰慕者留下过半点怜惜与回眸。

　　而沈思玉望着她，望着久久不愿移开视线的设真熙罗，那其中所蕴含交织的不舍、迷恋、好奇、探究、矛盾、厌恶、暗恨、不甘、疯狂、失控、理智、压抑、……所有复杂的情绪也宛如香雾般稀薄却深刻，纠缠混合着盘旋在一双碧蓝眼眸之中。

　　以香气查缺补漏修剪堵住的数道裂痕，自早已垂垂老矣的残破身躯内部的五脏六腑中自里到外支离破碎开来，一丝恍惚与疲倦清晰的浮现在设真熙罗温柔而婉约的如花面容之上。

　　纤腰可握的脆弱骨架被雪花般白嫩清冷的皮囊所包裹，此刻正一寸寸浮现出死气沉沉的青紫尸斑，天蓝色的香蛊之中加了一丸安神定气的干枯薰衣草与铁线莲碎末，那蝴蝶细致描摹的蝶翼纹路之中便也染上了缕缕浅淡的紫色，磷粉洒落的星屑流光此刻仍萦绕于她绛红的轻纱衣罩之上、垂落的百褶裙裾之下，以及宽大的行云水袖之中，所及之处，宛如喂饱了雨水的丛林藤蔓般郁郁葱葱的狂野生长着，寸寸缠绕着所有裸露而出的皮肤，那一截执着炉盖的纤细皓腕，此刻正已清晰露出早已松垮皲裂的苍老痕迹。

　　设真熙罗的脊背弯曲佝偻着，磷光拂过的灿金长发也一寸寸剥离开丰收麦浪稻穗般灼人眼球的璀璨光辉，展现出杂草般萎靡干枯的纯白斑驳。除了那张娇俏的面孔在布满了老人斑与褶皱纹路的脖颈上格格不入外，调香师已经将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朦胧瘴气驱散，向沈思玉袒露开自己丑陋而苍老的真容。

　　“我以为自己的时间还有很久，很久……久到我足以找到永生不死的方法，去跨越这漫无边际的汪洋，去追寻海的那头陌生的国度与陌生的香种，我还不曾踏上过鞑靼守护的辽阔大金，闻一闻千里草原与马背上凝出的斑子麻黄与白狼乌头，我还不曾去过冰雪覆盖的羌族领土，见一见万里冰封天寒地冻之中生长的天山雪莲，但是我就要死了。”

　　“我能感受到，尽管我用这香雾遮掩着我老去的痕迹，它们能编制出世间最美丽的容颜，天衣无缝的复刻出我年轻时的样貌，让我容颜永驻……但是我只能用它骗过别人，却不能骗过我自己。”

　　设真熙罗发出几近听不清晰的沉沉低语，明明是如此淡然无波的平铺直叙，但每一个自双唇间流露吐露的音节都宛如被悲伤浸染般嘶哑沉重。空气中温柔深远的花朵香气将最后一点辛辣的肉豆蔻气息也驱散了，交织的玫瑰蔷薇凝露之中晕开着丝丝缕缕新鲜铁线莲与熏衣草的香意，随后慢慢凝结出浅淡却纯粹的深紫薄雾，夹杂着蝶翼翕动间洒落的砂砾般细碎的星屑磷光，呈现出静谧幽深的温暖香味，而在这连时间都放满的慵懒平和氛围中，只有设真熙罗冰凉的嗓音清晰而缓慢的滑动着，像是一场残忍的凌迟：

　　“不知道从哪一日起，我清清楚楚的感受到，我的生命力正在迅速的流逝着，我正在老去……我的思绪开始变得驽钝，变得不那么清楚，仿佛生锈的零件般出现了恍惚与迟缓，记忆力开始变得差劲，我开始健忘，那曾经成竹在胸牢记脑中的成千上百种香料，开始慢慢的出现断层，一种两种，或许是功能，或许是外形，都蒙上一层披纱般辨不清楚，甚至被我彻底遗忘掉，化作一片空白……”

　　“我的活力不再充沛，我能精准控制剂量的双手开始发抖，频繁的熬夜亦将会带来与之对等的冗长沉睡……我的双眼开始昏花，膝盖在雨天疼痛，脖颈腰椎嘎吱作响，牙齿不能再触碰任何生滚烫生冷，我的每个关节与内脏器官都呈现出使用过度的疲倦，尽管不想承认，但我的的确确在老去着。”

　　“而我能清晰的感受到，我可能，活不了太久了。”

　　设真熙罗的眉目之中攀附着清晰的不安，恐惧与恼怒，她与近在咫尺的死神对峙着，以及流光溢彩的辗转香雾之中，那些曾经葬身惨死于其中凋敝的零落魂魄博弈着，他们窃窃私语的逼近，他们居高临下的站立，等待着将她拉入无边炼狱的瞬间，等一个答案，等一个偿还。

　　而当设真熙罗伸手去触碰那袅袅香雾之中影影憧憧的魂魄轮廓，越发柔软浓烈的瘴气便随着荡开的轻风泛起阵阵扭曲的涟漪。那一层朦胧不清的阴阳相隔，虚虚实实铺展的人间与地狱，宛如镜中倒影般相似又翻转的两个世界，在她的手掌中一点一点零落缠绕着，如影随形——

　　(.=)

　　Ps:书友们，我是捕捉一只野生熊，推荐一款免费小说App，支持小说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dazhuzaiyuedu（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