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如此笃定？因为这例子曾被周嘉衡自己提出来，用以告诉沈思玉人心多么险恶。不过如今，沈思玉决定好好利用这份险恶，主动搏一个尚且青涩的平南王的信任与长久合作的可能。

　　“我在想，你是怎么知道的？”周嘉衡不答，反而笑起来，眼角眉梢，并无笑意。那微微挑起的眼角堆积着毫无温度的猜疑与试探。

　　“你既然能知道，我当然也能知道。”沈思玉回以粲然一笑，少女娇笑着踱步到他身旁，裙角像大朵黑云般翻涌起来，带着暴雨将至的危险：“你有获取消息的途径，我也有呀。”

　　“那你准备怎么办？替阿成平反？”似乎是因为沈思玉讲明了来意，周嘉衡松了一口气。他的理智正在回笼，想起她与翠翠提过的百万赏金，对这陌生少女的身份隐约有了些猜测。

　　对于部落种族间的纠纷秘辛如数家珍，清清楚楚；无半丝内力而养尊处优，加之于皇室成员有些理解，却颇为有恃无恐，浑身傲慢阴郁之色，不出所料就是群山以南的异族小姐了。

　　周嘉衡推断她或许是来自景颇部落的和谈代表，比起合作，反而更像是带着诚意的寻求帮助，继续开口道：“凌烟楼可以帮你挑起舆论反扑，证明阿成是被污蔑的。”

　　少女却仿佛不解似的微微仰头，她侧过头来，略带疑惑的斜睨着周嘉衡重新浮现起温柔笑容的俊美脸孔：

　　“谁说要你证明阿成是被诬蔑的？证明了怎么拿这一百万的黄金？”

　　仿佛沉眠的野兽亮出爪牙，浓稠的残忍与恶意压缩在甜美清脆的话语里，化成了一柄淬毒的利刃：“我要你落实这个消息，圣女就是被阿成强奸致死的。”

　　“蒙蚩夸洛想要除掉景颇族，就会除掉第二个。苗疆就像这部落间的秦国，也终于有了铲除异己，大权在握的想法了。”

　　“虽说南部众族是苗疆一家独大，但星星罗罗数十异族，双拳难敌四手，苗疆并不敢轻举妄动。”沈思玉与周嘉衡冰冷锋锐的视线交错纠缠着，碰撞起四溅的战意火花。

　　“但是如果有平南王帮忙的话，找到一个理由与依仗的蒙蚩夸洛会怎么样呢？我相信，尝到甜头的他不但不会拒绝这递出的橄榄枝，还会自己主动攀上来吧。”

　　烛光映着那双微微开阖的鲜红唇瓣，自舌尖滚落的危险字句，像是从艳丽的蛇信里渗出的致命毒液。

　　浓密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天青的眼影。女子发丝间镂金孔雀上缀着的绿松石跟金琥珀正反射着微弱的光，像是冷血动物滑腻身躯上闪烁的鳞片。

　　那双微微下垂，略显无害的眼睛波光粼粼，是阳光下平静的湖水，也是无数柄平滑的刀面，是捕猎者瞄准猎物一击毙命的危险。

　　周嘉衡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异常恐怖的念头，越加松动的安全线像浪花争先恐后摔碎在坚硬的礁石上，海鸥嘶鸣，暴雨将至。他看着少女娇俏的面孔，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一条蛇。

　　点滴毒液便可致命的黑曼巴。

　　微弱的烛光间，玄衣黑发的少女笑着，替他将那个大胆的想法堆砌完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粗暴的苗人四处挑起战火，试图强行镇压所有种族，做南疆的王——”

　　“简单又野蛮的苗疆人怎会懂得恩威并施呢？他们将权力攥在手心里时，只会不停除掉发声的违逆者，直到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就算是他想做个温柔包容的领导者，”沈思玉跟着眨了眨眼睛，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话是多么残忍：

　　“平南王会同意吗？”

　　“作恶多端的独裁者最终走向了所有部落的对立面，而此刻，他们真正的天神站了出来，杀死了作恶多端的苗疆暴君，还所有人一个自由。”

　　“不给予约束，不给予掠夺，这简单的自由，他们曾经用以挥霍，如今却苦苦寻求的自由。就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

　　“真是个不错的故事啊。”最后一个俏皮的音节滚落到满室粘稠的死寂里时，周嘉衡已经与沈思玉近在咫尺了。

　　他们对视着，几近暧昧的姿势，每一寸肌肤都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却没有擦出丝毫**的花火。血液与骨骼里潜伏的不甘与躁动撕破摇摇欲坠的密封口，尖叫怒吼着推翻与穿透。

　　他们注视着彼此眼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共享着这份博弈天下的雄图。平南王的狼子野心显然不止平定部落，收复南疆只是逐鹿中原的第一步，周嘉衡想要的很简单。

　　是十二毓珠垂落的鎏金冠冕，是万人之上执掌天下生死的豪权。

　　是君临天下，是自己做皇帝。

　　而沈思玉想要的也很简单。

　　她不要与刻薄尖酸见识短浅的恶妇蹉跎年华，瓮间蛐蛐般斗来斗去，让重来一次的生命浪费在争夺漂亮绸缎与宝石耳环里，她不再将自己的所有希望寄托在小妾几房还要求她贤良淑德的男人身上。

　　她要母亲弟弟一生无忧，要救命恩人蒋定安放肆策马驰骋沙场开疆拓土，让这位天纵将才能得战功赫赫，而非黯然惨死宦官弄权与庸君的麻木不仁手中。

　　她要数不尽的钱，金银珠宝，要琉璃酒器掷响玩。

　　她要生杀由断的权，只言片语足以让仇敌跪伏，惨死也甘愿。

　　周嘉衡低声问：“你该知道，若是让我的王兄，当今圣上知道，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沈思玉笑着回：“若非生死豪赌，怎得皇权霸业？”

　　周嘉衡望着眼前的稚嫩少女，比起敌意，这次浮现在他眉目间的，是无尽的迷茫与不解：“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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