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肆意垂落在王座之上的四肢百骸都为这份微妙的芬芳所缠绕着，所有的情绪都被那双隐含笑意的双眸所牵引着，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荡开缕缕波纹与涟漪。

　　满座人烟都在雪白的烟霭之中彻底消失了踪迹，丝绸般柔软圆滑的香气在一瞬化作了寒光四射的锋锐刀刃，辨不清楚神色的皇后，座下的美人，满脸癫狂之色的调香师……都被隔绝在一层透明的屏障之外彻底的切割，只有这香气凝聚而成的海市蜃楼般虚假又朦胧的倩影，摇曳着模糊轮廓的佳人是如此真实而鲜活的，她坐在帝王的身侧，作为与九五至尊一起欣赏江山的六宫之首与自己交谈着，好似已经携手共度了无数个日落月升的朝朝暮暮般平淡的俯视着座下百态众生，堂而皇之的在大殿之上与周嘉衡谈论着“今天的午饭是不是会有点咸”“明天的天气好像不怎么好”“我讨厌这么重的首饰”……诸如此类令人啼笑皆非大跌眼镜的寡淡话题，十足的慵懒无谓，十足的天马行空。

　　——如果对方仍旧还活着，也真的成为了自己的皇后，周嘉恒不容置疑的思索着，这一定是对方真真切切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吧。

　　但是幻觉总归是幻觉罢了。

　　望着仍旧在喋喋不休的红衣佳人，那与自己全然不同，时光还凝结在将死之时的年轻女人，帝王发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绵长叹息，就在调香师即将窥得幻影真容的瞬间，它蓦然炸裂开来，徒留无数碎落的剔透碎片，又随着香雾消弭殆尽。

　　空气中升腾的香气越来越浓重了，盛夏之中不该出现的缕缕刺骨冷意为何越来越深刻？似乎再明亮的灼灼红烛也不能点亮的九重宫阙深处，沿着千回百折的朱色长廊穿堂而过的轻风，带着丝丝入扣的哀艳与孓然一身的寂寞，几乎快要与思绪融为一体的深切思念一幕一幕一帧一帧的浮现在帝王充满悲凉与轻嘲之色的眼眸之中，清冷辛香的缕缕薄雾织成了蛊惑人心的桃源幻境，几近是毫无任何预兆的，天子挥动着重叠交织的玄色锦袍水袖，举重若轻的驱散了眼前交织变幻的雾霭——

　　与其说是团团锦簇飞扬的薄雾，不如说反而已经像是倒映着周嘉衡真切渴望的一面明镜，是通往记忆深处埋藏的最柔软思绪的大开入口，它蜿蜒伸展着化作翻涌漩涡的形状，摒除了四周纷纷扰扰的繁杂景色，在乳白的云翳灰烟与点点错落萤光的交汇之处，那虚无缥缈的人影随着周嘉衡的清醒被打破了，宛如一重重波纹板激荡的涟漪四散碎裂开来。

　　理智终于在漫长的痴狂之中彻底归位了，轻纱般柔软的雾气在周嘉衡的眉目之上轻盈的浮动着，却不能再使帝王分外清明的目光浑浊些许，他望着坐在自己身侧仍处于失神之中的美丽皇后，这位温婉而安静的大家闺秀，故人似真似幻的剪影早已轻盈地消散在正午明媚的阳光之中，他似是自嘲般轻轻一笑，低声呢喃道：

　　“如果是你，又怎么会自愿走进皇宫这个锁住你翅羽的金丝牢笼呢？你从来是如此自由的灵魂，你属于精魅丛生的南疆，属于黄沙遮天蔽日的荒漠，属于冰封的林海雪原，属于无垠的大海……即便你活着，你的归宿也从来不是这儿吧。”

　　——是的，沈思玉即是周嘉衡盘旋在心头的午夜梦靥，是折磨着他的情绪令他饱尝思念之情的深重心魔，这是他的妄念，他的执着，他的可遇不可求，但是即便沈思玉活着，周嘉衡也无比清楚，自己是无法得到她，亦是没有得到过她的，从来没有。

　　“你的灵魂，现在又在哪里寂寞的徘徊，还是早早消散在人世，抑或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了呢？”周嘉衡冷冷的低下头去打量着满面不可置信的调香师，缠绕在他身侧将理智摧毁的淡香正一点一滴的撤离消褪着，凛冽的寒冷正从九五至尊幽深的漆黑双眸深处浮现出来，将他的情绪再次包裹冰冻，他微微眯起眼角，唇角的笑意里带上了几分远比刚才更为浓烈的戏谑嘲讽之色：

　　“这就是你要展示给我的景象吗？”

　　不可置信的神色浮现在艾丽莎深邃美丽的面孔之上，少女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抖如筛糠，那紫烟双耳香炉便随着强烈的震颤自她麦色的手掌之中滑落下去，与地面相触发出一声尖锐而清脆的声响，满地散落的灰烬与蓦然收束的香气为这场美妙的幻境落下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席间神色迷离的宾客们陆陆续续的清醒过来，扔试图抓住在眼前掠过的珍重之人转瞬间湮灭栩栩如生的莞尔身影，异域的调香师望着面容之上覆盖着一层淡淡冰霜与愠怒之色的大周君主，听见自己的嗓子口中正艰难地挤出几个溃不成军的破碎音节：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完全不受香气影响？”

　　“当白驹过隙的时间停驻在此刻，光明与黑暗交集的瞬间，春日与凛冬更迭的刹那，以凤鸟羽毛的灰烬与盛放瞬间的昙花碎末调配的，在无数个传说与秘辛之中鲜有记载的香料，颠倒了人世生死的异香——它能够将黄泉路上垂垂老矣的灵魂重新拼凑成全新的模样，将活人心中切切挂念的一缕幽魂重新牵引到人世——为何，为何你却对此无动于衷呢？出现在你面前的，应该就是你最为在乎的亡者才对，难道她没有死吗？不可能，你刚刚分明已经露出了流连忘返的痴态……”

　　艾丽莎眼中璀璨的星影在帝王冷若冰霜的凝视之中缓缓的暗淡下去，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将那彻底冷透的香炉抱在怀中，眼中的执念久久无法化去：

　　“到底是谁呢？你的心上人……”

　　而为调香师执念所在的女人，此刻正好端端的活在另一具幼小的躯体之中，她与身侧的青璃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目光，望着长廊外簌簌飘落的鹅毛大雪，异常无辜，头皮发麻的应付着步步紧逼的肖宇天咄咄逼人的诘问：

　　“苍天可鉴，我发誓，这雪真的不是我们两个人弄出来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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