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沈思柔，她身旁仿佛面露忧色实则冷眼旁观的季薇与钱宝珠也是心头思绪万千，妒意厌恶千回百转交错纵横，皆化作按兵不动的忌惮，而对于沈思玉从容不迫盈盈而立的那份镇静，颇为嗤之以鼻。

　　毫无疑问，她们不约而同的将少女这份出人意料的表现，全数归结于沈思玉想要令肖宇天刮目相看的心态作祟。

　　沈思柔冷笑着，暗自嘲讽着她的不自量力，从这堪称浅薄想要另辟蹊径的剑走偏锋里找回了些许真实感。这是被对方简单粗暴正面碾压一天后，她难得生出的一丝优越——

　　尽管沈思玉再如何运筹帷幄，再如何气定神闲，也到底是个比之她少吃了几年饭的黄毛丫头，看似深不可测，也到底在这矜贵风流的显贵少年面前理智崩塌，分寸全无。

　　她以为自己是谁？又真正想过与寒芒四射的疾驰箭尖正面相对，擦肩而过的画面是什么样吗？

　　是啊，陆瑾瑜的骑射技术精湛厉害的很，甚至算得上是永州远近闻名的神射手——

　　除非他与沈思玉有深仇大恨或者脑子里进了水，否则区区十米距离去精准射穿一只拳头大的苹果而已，于陆瑾瑜来说必定如探囊取物般简单轻松，是毫无难度，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要求。

　　而就算他真的恨透烦透了沈思玉，此刻与少女交往甚密秋波暗送展露出些许喜爱之情的肖宇天尚在，他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能造次，必然不敢让沈思玉受到半点伤害。

　　甚至可以说，不要说是头上射苹果了，就算此刻射的是一只草莓，一颗葡萄，陆瑾瑜也不敢伤到沈思玉一根汗毛。

　　也许沈思玉心头正是明白这些的，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吧？

　　想要用这份剑走偏锋的冷静来吸引万花丛中过的肖宇天更多的注意与兴趣，让本就引人瞩目的自己更加脱俗出众，更加鹤立鸡群，这本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她到底是没有真正见过刀枪无眼的。那生死一线的危险，与几乎能让人脑海间一片空白被铺天盖地的恐惧吞噬，手脚麻木无法动弹的绝望，是沈思玉这样的深闺娇娥无法想象的。

　　即便深知这只是注定错开的交手，只是窥探到一丝死亡冰冷而狰狞的全貌，那挟着血腥气的肃杀箭尖就能彻底摧毁她虚伪而精致的面具，将她这份勉强维持的冷静彻底穿透，宛如穿透清脆柔软的果肉般简单，七零八落，露出无法抑制的惊慌失措来。

　　腿软，害怕，尖叫，哭泣。

　　这些必然会出现的情绪，是区区娇弱女流尚且无法控制的本能。

　　而若她此刻就表现出几分忐忑还好，沈思玉却削尖了脑袋非要表露自己的不同，殊不知这份前后对比的鲜明落差，会将她辛苦构筑的光辉形象亲自捏得粉碎。

　　不知天高地厚，沈思柔如此想道。内心却有些雀跃，再看仍是心神不宁的钱宝钗都觉得顺眼了些。然而对方脸上那惊惶交错如临大敌的防备神色，又令她越发恨铁不成钢起来：

　　果真是个脑子不够灵光的，她在担心什

　　么？沈思玉待会儿真的也要让她头顶苹果么？恐怕陆瑾瑜这一箭下去，沈思玉就会魂不守舍，吓得腿软腰酸，屁滚尿流了。

　　她精心构建的美好画面马上就要因为对自己的盲目高估而葬送，沈思柔收回视线，望着在如火斜阳里立定的沈思玉，笑着与身侧的钱宝珠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目光，在对方眼色里窥到了相同的幸灾乐祸。

　　而季薇敛下那似是而非，将明未明的不屑。

　　此刻她同样也正看着沈思玉窈窕婀娜的匀称身影，那在日暮里模糊的粉雕玉琢的精致面孔，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突然生出了一丝并非如此的预感。

　　唇角微微扬起的笑容有些凝固，那若有似无的诡异感正将她包围着，带来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

　　她凝神望着沈思玉，这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的美人。

　　攘袖见素手，皎腕约金环。鬓插扶摇钗，腰佩翠琅玕。眉如翠羽，顾盼遗光彩；丹唇轻启，芬芳气若兰，罗纨绮绩氤氲着宝气升寰，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势，是如此熟悉，又是陌生的。

　　是谁呢？

　　是那些京城高门深院锦屏香暖间枯坐的千金明珠吗？可那些斗草烟欺罗袂薄，秋千影落春游倦的小姐也带着些长垂双玉啼的矫情作态，优雅间尚有一丝天真娇弱。

　　陆瑾瑜已经挽开了弓弦，箭在弦上，千钧一发。

　　连带着那些隐约的交谈声都消失在越发紧绷的空气间，全神贯注望着眼前这犹带着些残忍的画面。

　　有胆子小些的姑娘已经坐立不安瑟瑟发抖起来，以轻罗小扇或水袖衣襟遮住眼睛，不敢去看。

　　那闪烁着嗜血寒芒的箭尖，带着货真价实可以穿透薄弱胸腔的锐利。即便持弓者不含杀意，仍旧透出轻易镬取生命温度的肃杀冰冷来。

　　电光火石，不过是一瞬之间。

　　羽箭飒沓如白驹过隙疾驰而过，箭尖稳稳的穿透苹果，将那果子稳稳的钉进沈思玉身后的木板上。

　　而沈思玉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就这样与那寒芒打了个照面，随后任由淅淅沥沥的新鲜汁水滴落下来，打湿了丝丝缕缕乌黑的如墨发丝。

　　她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即便是那扑面而来的锐利杀意近在咫尺时，也并没能在那张素净柔软的白皙面孔上留下丝毫多余神色。

　　不说恐惧，甚至是分毫吃惊与讶然都没有出现。她看着直冲面门而来的羽箭，宛如看着一朵吹落的芙蓉花瓣，抑或落在肩膀的鲜红枫叶般毫无波澜。

　　宛如投石入海，连一丝吹乱水面的褶皱波纹都没有出现。

　　明明是十分刺激的惩罚，她的反应却带着分外枯燥无味的平淡。她与恐惧分别坐在棋盘两端，自她体内诞生又被完全剥落切割的情绪瑟瑟发抖着，萎靡不振着，被她彻彻底底的粉碎了。

　　那落子间带着步步紧逼的歃血杀意的，却是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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