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二公子在为自己担忧吗?”穆十四娘单刀直入。
朱二公子难得地愣了一下,而后轻笑,“早知如此,午间就不该喝酒的,胡言乱语,施大掌柜切莫放在心上。”
穆十四娘未闻到了丝酒气,却未点破,继续追问,“朱二公子是觉得我无能?”
朱二公子连连摆手,“朱二井底之蛙,如何会有此意,施大掌柜莫惊吓我了。”
“施某不过当差之人,得蒙朱二公子厚爱,说了这么多肺腑之言,施某若还不知好坏,岂不既坏又蠢?”穆十四娘心想你既然状似掏心掏肺,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有样学样。
“施大掌柜慧眼如炬,是朱二僭越了。”穆十四娘渐渐摸到了他的脉络,这人有个习惯,你进则他退,你退他又进,仿佛虚虚实实显得高深,实则不太讨喜。
“朱二公子年少有为,字字珠玑。施某是爽快人,为人处事最是坦荡。”说完看着朱二公子,用眼神挑明自己的言外之意。后者也默默回望,良久轻笑,“朱某自愧不如。”
随后看了看天色,“要不是脱不开身,真想与施大掌柜相处个三天三夜,好好论论这世间万物。”
在穆十四娘愣神之时,他已经起身告辞,只是走时放了样东西在小食盘底。
等他走后,穆十四娘正准备伸手去拿,被护卫拦住,率先拿起,查验之后又递回给了她,“施大掌柜,是他留的讯息。”
穆十四娘接过一看,上面密密麻麻所写的,全是一些货物买卖的明细。因为初来乍到,穆十四娘并不能一眼就看出来,里面都关系到什么,决定回去对下帐本。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怪不得盛掌柜明知事败会死,还是做了,这其中的浑水深得吓人。
这样的事,凭他一人恐怕难以成事,穆十四娘头次觉得自己胆大包天,而洛玉瑯也有些掉以轻心了。
当晚就写了信给洛玉瑯,还将朱二公子所写的誊抄了一份,再添上自己查到的,将所有写完,一抬眼竟熬了个通宵。
虽然头昏眼花,但躺在床上还是觉得后背发凉,还不太明白朱二公子为何要主动投靠,试着从他的角度考虑,最终得出结论,虽然明面上那些虚高出来的与他无干,可是他暗地里是吃了亏的,所以他不愿意。
越想头越昏,发愁自己确实如朱二公子所说,是个外行,竟想不到一点对策。
当初信誓旦旦保证自己能胜任大掌柜之职,没承想忙活了这么久,只行使了个探子的职责,到时候洛玉瑯回转,自己要如何让他信服,肯让自己再留在南唐?
稀里糊涂睡了一觉,跟护卫商量去实地看看,谁知一开口,就被无情地拒绝了,借口十分生硬,家主不许。
“他当时是不知道情况的复杂,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就会准了。”穆十四娘还想再争取一下。
护卫依旧干脆,“家主说了,情况不对时,不顾后果,先护住施大掌柜离开,其他的,明白就好,不必急于一时。”
穆十四娘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们,只得闷闷坐在房中,希望能突然开窍,灵光一闪,有了应对之策。
可是她能沉住气,朱二公子却不能,他这样做,是冒了风险的,迟迟得不到穆十四娘的回应,就有些坐不住了。
幸好立夏这日,南唐的帝王要带领群臣去江宁府南郊举行迎夏仪式,共同来祈求风调雨顺,有头有脸的乡绅也会有幸参予,往往都会大方献上供奉。
朱家与官府有亲,自然有份;贺家业大也占了份;穆十四娘因为占了洛府南唐的大掌柜之职,也收到了帖子。
上了马车,透过车窗的帘子打量,发现刚才恭敬送她上车的几位掌柜,不约而同望向马车的眼神都颇有深意,穆十四娘明白,那里面有羡慕,更有不甘。
明白自己与他们已是水火,也没太在意,等下了车,站在人群中,发现前两次都见过的,这里面至少缺了四分之三,越发明白朱二公子提醒她的深意,于男子而言,这样的体面,千载难逢,谁不想站在这里?
不知是否朱二公子有意为之,居然又和他同排且相邻,场面十分盛大,到了他们这样的后面,就有些嘈杂,朱二公子先是客套了两句,就进入了主题,“施大掌柜,观过之后,感觉如何?”
穆十四娘明白他自然不是问今日之事,“叹为观止。”
“若有诚心,自然会得眷顾。”朱二公子说完,状似好奇地问,“施大掌柜待会打算如何供奉?”
“朱二公子呢?”因为洛玉瑯不首肯,穆十四娘只得反问他。
“只要施大掌柜相求,朱二必然诚意以告。”朱二公子的话让穆十四娘灵光一闪,因为规矩,护卫站得较远,并不清楚她与朱二公子所谈,要是真能得他相助,说不准能成事。
“其实施某除了喜欢饮茶,还喜欢钓鱼,可惜对江宁府不太熟悉,不知哪里适合打窝。”说完之后,朱二公子果然闻弦知意,“真是巧,世人皆知,我最喜独钓,若施大掌柜不嫌朱二无趣,我倒是可以举荐个地方。”
两人约定好了时间,穆十四娘只说出去散心,那几位掌柜的见她寻了钓竿,并未在意,就连护卫也当她是在府里待闷了,只管护着她,并未阻拦。
她沿着小河走了一段,看到了朱二公子所说的标记,就坐了下来,生平头次钓鱼,运气却极好,不多时就钓了一条,不过个头不大,正犹豫着要不要放生,就听到朱二公子的声音,“施大掌柜真是慧眼,我好不容易寻到的地方居然被你一眼相中。”
穆十四娘状似十分意外,“朱二公子谬赞,施某是看这里水静无波,风景又美,无意间选中。”
“虽说头一条鱼要留着,可这条也太小了,施大掌柜还是放它一条生路吧。”朱二公子笑言。
穆十四娘听他这样说,将鱼抛入了水中。
朱二公子确实比穆十四娘老道,不多时就吊上来一条青鱼,足足一斤有余。见穆十四娘始终不见鱼儿上勾,热心地帮她调整了钓杆,“我对这地熟,此时钓深不钓浅,只要耐心,自有鱼儿上勾。”
穆十四娘宁肯相信他是另有深意,果然字字珠玑,“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这外来的,自然是要虚心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