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在枫州的时候,陈乂身体虚弱,无事可做,就向村民们学了酿野果子酒,酿成后靳雨青尝着味道还不错,就拉上一部分到市集上钱,留下几坛两人对月共饮。
大概就是那两年养成的习惯,高兴或者烦闷的时候,总要有那么两杯酒来助兴。
然而今非昔比,他投了个虔诚向神的躯体。王宫无酒,他便喝起了从医官柜子里偷摸来的药水,闻着带点酒味,没病的也喝不死,就抱着灌了两口。
原想是解了烦闷,但微醺昏沉的时候却更加想起陈乂来,不禁更加忧郁了。
艾立安将他怀里的玻璃药瓶抢走,低下身去闻到他嘴边身上全是药的味道。这具身体从不沾酒,更是毫无酒力,靳雨青看见眼前的黑发睹物思人,迷茫地眨了好一会子的眼睛,将他认错了人,伸手直接套上他的脖颈。
少年猝不及防一下被他拽倒,扑进他的胸前。
“……你陪陪我吧。”靳雨青模糊地说了一句,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艾立安身体紧绷了一会,起先不敢动,待身子底下这人忽然又闭上了眼睛,他才壮着胆子伸手摸了摸靳雨青的脸,见他没什么反应,又往下,蹭了蹭他淡红的嘴唇。这一摸不要紧,愣是把心里一股见不得人的念头给摸出来了,自己与他朝夕相处这么久,连他后腰有片小指大小的圆形胎记都知道。
如今他醉了,反倒张口就叫一个压根没听过的人名,还叫的那么亲昵。
就跟自己藏了一整年的宝贝,还没来得及拿出来欣赏,突然有一天就认了别人的主,怎么都觉得是自己亏了。
靳雨青将他拉下来同卧,手指在抱着的那人后颈处挠了挠,他上辈子经常这么挠陈乂的,像挠一只猫。艾立安被挠地从脊背窜上来一股热流,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却又觉得莫名舒适上瘾。
散乱的白袍将微敞的胸口半遮半掩,忍不住用鼻尖碰了碰他均匀起伏的胸膛,艾立安贼偷似的瞧了一眼圣泉的入口,见安静如常,才慢慢将亲近的位置挪到下巴,最后鬼使神差地亲了下精灵的唇角。
满是药味的唇畔并不让他觉得苦涩,反而甜丝丝的滋味甚好。
他复想再试一下,那双唇微微一张,少年一抬头,正正撞上一双半睁半阖的浅色眼眸,冷淡的盯着他。
猛然惊醒,艾立安两耳一鸣,七八种不同的心情轰地一声在脑袋里炸开了。千言万语都拧成“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和“他一定会将我赶出去”两种自审和猜度之间,心里一慌,没等靳雨青开口就爬起来冲出了圣泉。
靳雨青是被脚上滚烫的感觉惊醒的,眼睁开了脑子还没清楚,蜷起身子摸了摸发烫的部位,什么都没有,只有那颗琉璃珠而已。
艾立安跑回自己的住处,一头栽到上,慌了一会神镇定下来,直等到梗着脖子要睡过去也没见有人来捉他,将他扔出王宫去。
第二天第三天,仍是风平浪静。
艾立安心想也许他是真的不记得这件事了,终于卸了那口气。然后那种柔柔软软,带着点湿漉漉的感觉又回味上来。
如此相安无事了大半年,靳雨青一如既往地教导训练他,艾立安心底却是越来越难耐了。一旦得了趣味,就忍不住想再亲近一些,也不能再如往常一样直视精灵王了。
每当王没在才及腰腹的泉水中,光裸的脊背趴在池沿,艾立安就得不断的在心里唱诵着圣诗才能保持心境的平和,不然绝对要冲上去摸两把了。
又一早,艾立安倏忽从上弹起来,口中微喘,额头遍布潮湿的热汗。他慌张地环视一周,发现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眼神有些迷蒙,好像还沉浸在梦境中无法自拔。
许久,艾立安长舒一口气,将将要掀开被子,忽觉身下有异。狐疑地探进一只手去,在下面摸了一把,黏糊糊,冰凉凉的,把贴身的都弄湿了一滩。
“……”想起昨夜那场梦,艾立安脸色一红。
自从上次一念之差,偷亲了王以后,这样的旖旎就经常趁夜入梦。少年火气旺盛,又是初开情.欲的时候,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那具光滑如玉的躯体,将肌肤吮咬出一块块情.色非常的红斑,直到高贵的王被折磨地萎靡不堪。
艾立安越想越口干舌燥,僵着表情窝在被子里,把裤子偷偷换了,脏衣服一股脑团起来塞进底下,才收拾整齐出门去。
刚一拉开门,望见远远走来的王,脚下还是心虚地退了一步。
“艾立安?你怎么了?”靳雨青开窗睡了,被风吹地嗓子发哑。
艾立安偷瞄了王一眼,喉咙一动:“我……我没事……”
靳雨青不疑有他,点点头道:“没事就好。听说城外荒林出现了一群魔灵,大概是从昆西森林里逃出来的,这正好是你实战训练高阶灵术的机会。”
昆西森林是奥兰多大陆上最为繁茂的森林地带,也是面积最大,最不可探知的地方。主神陨落时,昆西森林突然发生黑暗异变,如今已沦落成奥兰多大陆上最危险的地方,里面隐匿着魔灵,充斥着挥散不去的黑暗力量。若是以前主神尚在,净化它并非什么难事,只是现下没有任何种族还有这么强大的灵力了。
昆西森林里的魔灵时而会逃出来,为祸附近的村庄,但一般都是低阶魔灵,很快就会被当地的神官净化,能逃到主城这么远来的着实是稀奇。
艾立安听懂他的意思了,暂时放下心中那点小九九,跃跃欲试道,“要去净化它吗?”
靳雨青颔首,转身前又补充一句:“我与你同去。”
又过了几天,靳雨青听到神院已派人将那群逃出来的魔灵净化了大半,还剩下几只行动敏捷的还没有抓到,一直在荒林里躲躲藏藏。他才带着艾立安和几名身手矫健的士兵朝荒林出发,打算捡个漏,也让没有实战经验的反派锻炼一下身手。
毕竟艾立安就要成年了,但背后的翅骨依然毫无动静,兴许一刺激,翅膀就生出来了也说不定。
一群人骑马前往魔灵出没的荒林,一路上遇见几个在路边休息的神官。靳雨青不想被他们看见再大张旗鼓地喊出去,遂带着自己的人手绕了小路,从荒林的另一边进入。
艾立安骑在马背上偷摸地盯着王看,他终于脱下了那身高贵的王袍,换上了简洁利落的猎装,脚下一双细牛皮靴绑到小腿,满肩的金发高高系在头顶,长马尾合着那发带随风飘起,露出一段细长白皙的颈。
马鞭声“啪”地一扬,前方开路的士兵回头喊道:“陛下,就是这里!”
靳雨青一掣缰绳,长吁一声,长腿横扫跳下马背。
艾立安随即跟上来。
精灵王望着不远处深入荒林的小径,右手按在斜插腰间的上,忽然问道:“灵术都记会了吗?”
少年站在他身边仍是矮了他半头,转头看他时不得不轻微扬起一点视线,从侧面看去,那一双灰蓝色的眸子宛若宝石。他第一次见这样意气风发而不是沉闷冷淡的王,一时发了呆,被靳雨青又问了一遍才恍然回答:“会了。”
昨夜此地刚下了一场雨,地上还有些潮湿,荒林里腾起了浓浓的雾气,显得诡谲非常。
跟来的士兵都是武力强悍但灵力低微,有几个还心生退却之意,并不想踏入那片暗藏魔灵的荒林。靳雨青也不强迫他们,众人选了林边一处荒废已久的空屋做接头地,不想进去的士兵就在此等候。
一番推脱之下,最后随靳雨青和艾立安进入荒林的只有两名士兵,是一对兄弟,高高瘦瘦的那个是哥哥,叫裴吉,另一个魁梧雄壮的反倒是弟弟,名阿奇尔。
四人沿着荒草丛生的小径深入林中,弥漫的灰蒙雾气将四周重重遮掩起来,雾色中一条条枝杈藤蔓横插斜吊,朦胧不清,即便是有什么东西倒吊在树上窥视他们,也未必能一眼发现。
阿奇尔生来闯莽,并不畏惧这些吓小孩的玩意,拔剑砍掉挡路的树蔓,不时啐骂两句那些作乱该死的魔灵。
走了有那么一会,四周已全是雾气,几乎看不清来路。
突然,一阵“吱吱”的尖锐叫声从众人四周响起。裴吉和阿奇尔瞬间拔出剑来,一前一后朝向声音来处,靳雨青也已暗念咒语,艾立安一步迈到靳雨青身前,将他挡在自己与阿奇尔之间。
下一瞬,叫声促然高昂,艾立安瞬时抢先出手,一团凝着醇厚灵力的暴击脱手而出!一声未平,几道黑影同时从四面八法一跃而起,从天而降直扑众人而来!
少年脚下甚稳,面上毫不露怯,向着俯冲而来的魔物附咒出击。
砰砰的微小爆炸声在半空中响起,靳雨青估测应该是艾立安的灵击命中了目标,心下十分骄傲,不愧是自己养的半大儿子,面对魔灵也并无畏色。要知道那些贵族家的精灵们有可能一辈子也见不上一次魔灵,有的才瞧了第一眼就哭爹喊娘的逃跑了。
一阵刺耳的吵闹过后,几道黑影终于闭了嘴,变成一团死物掉下来,阿奇尔一挥剑,又将这些魔灵砍成了两半。落地后,士兵用剑尖挑着仔细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笑道:“嘿,我当是什么厉害玩意,原来就是几只大老鼠!”
裴吉道:“你闭嘴,过会再来只老虎你就不嘚瑟了!”
艾立安踢开脚边的魔灵尸体,冲靳雨青扬眉一笑,充满着少年人血气方刚的风采。靳雨青想拍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干得不错。
手还没伸出去,荒林中雾气竟然更重了一些。
靳雨青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未及细想,又一道黑影掠过众人的视线!
裴吉叫道:“有东西!”
阿奇尔挥了挥剑,后退着和众人聚在一起,“废话,我又不瞎!”
“闭嘴,听!”艾立安打断兄弟二人。
四人凝神戒备,四周一片安静,只有缓缓随动的浓重雾气。方才一掠而过的东西似是并无意骚扰他们,悄悄潜入了昏暗之中。待几人稍有松懈,又突然从另一头闪过。
等了良久,那东西除了晃来晃去之外依然毫无动作,但周围的阴森气氛却愈来愈浓。
阿奇尔率先放下剑,咋呼起来:“不会就是风声吧?是我们自己吓自己!”
裴吉道:“你家风声带影子还会乱转?!”
“我家不就是你家?!”
艾立安忍无可忍:“……都闭嘴”
原主本来和反派是毫无交集的,如今他强行将艾立安留在身边,已经与原世界发生了变化,原主的记忆里更不可能会有这样一段。靳雨青脑中一片乱转,深深预感事情并不是几只低阶魔灵这么简单,低阶魔灵生性凶悍不错,但行为仍如一般野兽,遇人便冲上来咬,咬不过便跑,绝不会想耍着他们玩。
一扭头,层层灌木丛之间,忽然闪现一双血红发亮的圆眼!
靳雨青猛然一惊,一把推开身边的少年,喊道:“散开!立刻散开!”
话音刚落,灌木丛一动,一只庞然大物从雾气阴影中猛然跃出来,长吼一声,向着几人围聚的地方扑去。艾立安已经提前被他推离,靳雨青自己也飞扑倒在离少年不远的地方。
“咔嚓”一声!
这边两人刚从地上站起,就听见身后裴吉撕裂了的恐惧嗓音:“阿奇尔!!”
靳雨青预感不好,一回头,袭击他们的庞然大物渐渐从雾气中现出身形,它一只前爪死死踩住裴吉,血红铜铃般的眼瞳滚来滚去打量着余下两人,口中还叼着一个人。
定睛一看,竟是阿奇尔,两只手无力的下垂在身体两侧,整个头部都被魔物咬在口中,方才那声瘆人的“咔嚓”声响应当是它咬碎了阿奇尔的脖子。
魔物嘴边的液体滴落到爪下裴吉的脸上,随即一具无头尸体砸在他面前,他当下又嚎叫起来:“阿奇尔!我的弟弟!”
艾立安慢慢靠过来,展开一臂将靳雨青护在身后,眼睛虎视眈眈地死盯着那具足足两人高的魔物。
“是魔尨!”靳雨青思索了几秒,忽然凌空袭出一道白光,打向魔物的前腿。
被按压在怪物爪下的裴吉骤然不叫了,双目睁大不可置信。
“什么?!”
“是魔尨,千真万确!”靳雨青又重复了一遍。
魔尨作为昆西黑暗森林深处的高阶魔灵,齿爪锋利,皮坚毛硬,形如巨大獒犬。一般情况下绝不可能离开森林,更不可能不知不觉的突然出现在离昆西那么远的主城。一只魔尨的力量抵得过上百只低阶魔灵,单凭他们余下三人很难打得过,更不说其中还有个连基本灵术都没有习过的普通士兵。
魔尨遭了靳雨青一记灵术暴击,这一击是比艾立安的灵术强上许多倍的,若是普通魔灵顷刻间便已散成飞灰,魔尨长空哀嚎了一声,前爪瞬间被灵术燃焦了一大块。
“起来裴吉!拿出你的剑!”
裴吉闻言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也顾不及从魔尨口中争抢弟弟的尸首,一个闪身从魔尨爪下逃离,伸手抓起脚边散落的阿奇尔的剑。
艾立安也惊道:“这里怎么会有魔尨?!”
靳雨青摇头,心中筹划着数种对策,最后发现没有一种能够全身而退。这只魔尨若是安静呆在荒林中,他们还能回去召集经验丰富的神使齐力将之净化,但眼下魔尨已被触怒,势必会与他们不死不休。即便他们三人能够安全逃出荒林,到时候魔尨危害的将会是周边手无缚鸡之力的精灵村民!
难道这次要折在一个魔物手中?
正在此时,魔尨突然发难,吼叫声刺破整片荒林,靳雨青来不及想出一个完全之策,急急诵念出一段段的灵术咒语,白色的灵力时而汇成道道光剑,时而凝成巨大的法球,四面八方朝魔尨飞去。
艾立安也不落后,主动配合着靳雨青的攻击,以灵力束成一张罗网,企图将魔尨四足困住。
魔尨暂时一滞,怒而横尾一扫,靳雨青来不及喊出话,只见裴吉已经被那巨大铁索似的长尾甩到了远处的树干上,尨尾上的利刺深深扎进士兵脆弱的皮肉。
“裴吉!!”
裴吉远远望了他们一眼,举起长剑用尽全力,狠狠地刺进魔尨的尾部,随即头一沉没了气息。
靳雨青两眼大睁,看着兄弟二人一个接一个的惨死在自己面前,当时进入荒林时的意气也渐渐被横生的血腥之气所覆盖。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慌乱,即便心中满怀对那士兵兄弟的愧疚,仍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手念出一句更为强力的咒语,与已经狂乱的魔尨拼斗起来。
一道灵光闪过,魔尨的一只后足连一条尨尾俱被靳雨青凌空削下。
艾立安也受了伤,伏在地上大口喘气。他定定望着战斗中的王,身姿灵动,翅翼翩跹,即便是身染鲜血那银色光华也依旧风采无限。
唯有自己,唯有自己!除了能够猎杀净化几只毫无威胁的低阶魔灵之外,竟然毫无用处。
原本对自己的高阶灵术颇有自信的少年,瞬时又把自己的无能恨的咬牙切齿。
与魔物缠斗许久,精灵自身体力的限制已经让靳雨青疲惫不堪,他每诵出一条咒文,就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失去一分。没有主神源源不断的灵力供给,精灵自身的灵力就像一座储存好的水库,水放干的时候就是精灵枯竭的时候。
眼下,靳雨青感觉自己水库内的水只剩浅浅一层了。
魔尨被砍了后腿,又被刺中了痛处,头部一甩就将已经来不及躲闪的靳雨青掀飞出去,直直撞上一块大石,摔落在地上的时候眼前一,猛地呕了一口浓血。
“——洛伊!”艾立安叫着王的名字飞扑过来,一把将他拢进怀里。
靳雨青咽下喉中腥甜,忍住胸中剧痛,伸手抓住艾立安的衣服:“走!”
“我带你走。”艾立安说着就将王背在身上。
“别逞能!你打不过它,将我留下,我尚能拼死一搏。”说完,靳雨青又在他怀中吐出一口猩红液体。
艾立安抱着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衣袍的王,摇着头咬紧牙关,一遍遍重复道:“我能救你,我一定能救你!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一定有办法的……”
“艾立安……艾立安?!”
“我一定有办法,一定有……杀了它,对,杀了它!”少年双目直视正在狂吠的魔尨,心中不断的有个声音在怒吼,杀了它,杀了所有会伤害王的东西,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心中嘈杂的声音中生出,一点点从胸腔漫散到四肢百骸,周围景色渐渐退去,大雾不见,树蔓不见。少年如墨石般晶亮的眸瞳中失去了原有的光彩,逐渐弥漫上一层和魔尨双目一样的血红,一双怒目而视的眼中唯有两个活物。
一个是怀中的王,一个是面前的魔尨!
靳雨青注意到他浑身突然漫开的魔气,内心一骇。
少年将他平放在柔软的草地上,低声哄骗道:“洛伊,不要乱走,我很快就回来了。”
“艾立安!”
喊叫无用,少年已经只身冲向魔尨,魔气冲天而起,环绕成比此处荒林更为浓重的黑雾,迅速陷入与魔尨的打斗中。两团黑气,就仿佛是两只兽性大发的巨魔猛兽!
靳雨青虽然知道少年最后会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但并不知其中详情,他设想过几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料到他竟然本就是一只魔灵!作为最尚无暇光明的精灵一族,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想到,艾立安既是精灵,也是魔灵。
而且眼下,艾立安体内的魔力压制灵力,占据了上风,若不能及时将他唤醒,恐怕出了这荒林只会比那只魔尨更具有威胁性。
忽然一声仰天狂吼,靳雨青听见重物一块块砸在地上的声音,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黑雾。
片刻后,一人从雾中走出,阴影渐渐从他身上褪去。
浑身鲜血的艾立安,以及他身后已经被分尸碎成了几大块的魔尨……
少年一步步走过来,甩了甩手上沾染的魔尨鲜血,一双血瞳无比诡异。他忽然勾唇一笑,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揩去靳雨青脸上的血污,柔声细语道:“我回来了,洛伊。”
“……”靳雨青楞了好一会,才道:“你是魔灵。”
少年偏了偏头,不解道,“你不高兴吗?我现在有力量保护你了,绝不让任何人再来伤害你。”
他的笑容里有一种诡丽,令人脊背生寒。
靳雨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艾立安看他垂下了眼眸,纤长的睫毛盖住了那抹最为勾人的蓝眸,似是不想再看他,顿时心中又懊恼又委屈,他下意识握紧了靳雨青的肩膀,质问道:“魔灵不行吗,你容不下吗?”
靳雨青被他晃得胃里干呕,又极度疲累,没说上两句就睡昏了过去。
艾立安自言自语:“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魔力的苏醒让少年之躯霎时力大无穷,直接打横抱起一个成年精灵,让靳雨青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越过碎成一地的魔尨尸首,从白雾中寻路返回。
靳雨青昏了没有多久,睁开眼时两旁景色尚在向后倒退,少年仍抱着他在荒林中急急行走。
“放我下来。”他道。
艾立安闻声低头,红眸对上蓝瞳凝视片刻,然后便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加快了步伐。直到白雾散去,荒林出口近在眼前,才挑了快平整的地方,把靳雨青轻轻放下。
靳雨青盯着他的血眸看了半晌,少年也不慌不乱地任他看,只是那眼神里杀气有余,灵动不足。靳雨青丝毫不会怀疑,若是此时有什么其他的活物突然出现,少年会立即出手将其斩杀当场。
他将前后经过细想一遍,企图找出个办法让艾立安清醒过来,视线落到少年身上斑驳的血色,忽然神色一凛,暗道:“糟糕!”
方才恶斗时魔尨叫的那么凶,别说里头的人耳朵要被它吼掉,就是这荒林外头也应当有人听见了才是,更何况林外还有等待的士兵,若是他们听见了,应该会紧急通知神官进去支援。
怎么反倒艾立安一人干掉了魔尨,外头却没个什么动静?
靳雨青反身破出荒林,直向那约好的接头空屋奔去,艾立安怔了一下也拔腿跟了过来。
远远瞧见拴在破屋门口的几匹马还在,靳雨青方松了一口气,慢下步子拐进去一瞧,霎时僵化了……只见满地横七竖八的士兵尸体,各个怒目圆睁,手中紧紧握着武器,身体上许多被野兽撕咬过的痕迹。
艾立安走近,恍如闻到了什么气息,眸色更红,丝丝魔气缠绕上来。
靳雨青一下就懂了,这些士兵都是被魔灵杀死的!
他忽然觉得头一晕,许多种不可能的可能悉数在心中划过。先是在主城附近出现了魔灵,然后是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魔尨,现在又是横死的士兵。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
靳雨青倒退几步退出空屋,忽然一抬头,张嘴朝艾立安喊道:“快走!”话没喊出来,变成了无声的空腔。靳雨青发现不仅话说不出来,连腿脚都像是钉在了地上,拔也拔不动。
能封人口舌、箍人腿脚……精灵族的禁术。
下一秒,哗哗两队人马突然出现在两人周围。一队横亘在靳雨青与艾立安之间,另一队大部分由神使组成,将少年团团围住。
当看到信步而来满面笑容的金棕发色的神使时,一切一切的猜想终于全部落实。
“陶德!”靳雨青心中暗骂。
陶德走到精灵王的面前,啧啧两声挑起他的下巴,似是十分嫌弃他脸上沾着的魔灵血气,可惜道:“多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没被魔尨抓?”
“……”靳雨青怒视着面前的神使,眼神里满满写着“果然是你”的厌恶。
被包围中的艾立安眼见自己的王被轻佻的对待,瞬时魔气灌身,双目似要滴出血来。心中那个声音又开始疯狂的叫喧,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艾立安猝然出手,徒手将挡在面前的神使穿胸而过,不及他凄惨叫喊,就猛地抽回手来向身旁另一名神使冲去,一掌捏碎了他们的颈骨,把软绵绵的尸首地往地上一扔。
一时间惨叫痛呼,鲜血横飞。
陶德起初并没将这少年放在眼里,直到一队神使近乎全灭,有人惊慌地喊出“魔灵!他是魔灵!”才方觉如临大敌,立刻挥手遣上又一队神使,排成净化高阶魔灵的方阵,齐齐咏诵出灵术咒语。
艾立安虽是魔灵,但已非寻常高阶魔灵可比,如此方阵虽能限制他的行动,但决计无法将他杀死。他目光盯紧了陶德,伸手拽过队列中的一名诵诗神使,掰玉米似的咔蹦给掰断了。
陶德浑身一震,仿佛下一个被掰的就是自己,慌乱地把所有神使都派了上去。
压制少年的力量越来越大,就算他无法死于净化阵,也迟早会被拖耗到精疲力尽。靳雨青想叫也叫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少年为了能够向自己的方向更近一步而用尽了力气,身上也被灵术划出了无数道伤口。
与少年相处近两年,若说没有分毫情分那是不现实的。
靳雨青感觉非常挫败,他没有料到,一直看他不顺眼的神院会想到利用魔尨来除掉精灵王。而自己不仅因此害死了一整队的无辜士兵,现下又连累了艾立安为他搏命,他于心有愧。
靳雨青急的发狂,可之前一场恶斗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灵力,如今竟是连这身上的禁术都解不开。他看了一眼在一旁张牙舞爪指挥神使诵咒的陶德,将全部灵力汇到右手,终于挣开半条胳膊的束缚。
他骤然拔出腰间的,用剩下的灵力裹挟在上。
破风一道白光,尖锐冲进净化阵,准确无误的划破艾立安的手臂,一丝灵力灌进躯体,扰乱了体内的魔气。完成它的使命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艾立安也随之清醒了几分。
净化阵突然加强,少年抱头痛叫了几声。魔气再度占据他之前,艾立安捡起地上,朝靳雨青喊道:“我这就来救你!洛伊,过来,跟我走!”
此处的喧闹已经惊动了神官,靳雨青听到更多的士兵和神使赶来的脚步声,等到那些人赶来,就算艾立安是凶悍的魔灵,也难逃被净化杀死的下场。
他望着远处兀自挣扎的少年,眸子渐渐的冷了下去,朝他无声地动了动口型,表情极度厌恶:
——“滚。”
少年一僵,手臂上被划出来的伤口汩汩流血,后背被灵术偷袭也浑然不觉。赶来的士兵将国王层层保护起来,隔绝了他与靳雨青的视线。
直到神院有长老赶来,靳雨青漠然转身,头也不回的在士兵的拥护下离开了现场。
艾立安眼中红透,像一个真正的凶蛮魔灵那样霍然一吼,神使们耳膜一震,诵咒停了半分。少年彻底狂化,挥舞大杀四方,直至体力赶不上对方的支援,终是不敌,身上也衣衫褴褛尽是血污,才不得不强行突破了净化阵的一角,狼狈地逃进了荒林。
林中雾气弥漫,神院的人追了没几步就寻不到他踪影,只好顿首跺脚地悻悻折回。
靳雨青被人护回王宫,以遭魔灵袭击需安静休养为由,实际上被神院禁足。
他不止一次的打听艾立安的去向,所有人都告诉他少年已经在围剿中被净化猎杀了。他起初不相信,以少年的魔灵力量,突破净化阵独自逃走并不是难事,怎么可能死在那里。
只是后来不管是问谁,回答他的都是“死了”,就算靳雨青再不信,也开始有了几分动摇。
神院已经不需要靳雨青去参加神院会议,奥兰多大陆开始流传着“精灵王灵力枯竭”的传言,这对崇拜洛伊、将他奉为无上神子的百姓来说是彻头彻尾的打击。
他们需要的,是一位灵力醇厚杰出、气质超然的、神化的王,没有灵力就等于没有了全部。
神院将会议所商讨的法令拿到王的宫殿,逼他签字颁布,靳雨青一口懊气在胸,直接将法令撕的粉碎。神院不再将他当做王,他也没必要再强装王的气度,与来替神院传话的陶德一言不合直接打了起来。
自从那次恶斗魔尨,魔气入血,靳雨青的灵力恢复的很慢,很快就连陶德也打不过了。
陶德见他折磨起来又倔又强,十分有意思,屡屡想出许多奇招来对付他。直至有一天,他命人搬来一大桶液体,笑眯眯的请靳雨青去看。
桶盖一掀,腥咸的气味直冲进喉道鼻腔,他才看清是一桶黑红的鲜血,忽然就被人从背后一推直接按进了血桶里。四面八方灌进嘴里的腥味终于让靳雨青意识到,这不是一桶寻常的血,而是魔灵的鲜血。
越是灵力醇正的精灵越是怕沾染魔气,原主这样百年难遇的精灵王体质更是这样。
被陶德这么一灌,怕是本就恢复的很慢的灵力几乎要停滞不前了。
然而更悲剧的是陶德从中发觉处了折磨他的乐趣,三天两头的搬这么一桶来玩他,时间一久,靳雨青发现不止是灵力停滞的问题了,魔灵血中残存的魔气正在渐渐的以微不可及的速度入侵精灵的身体。
但即便是靳雨青混成这个地步,连他自己都认为任务是不可能完成的了。系统却仍然一言不发,不管靳雨青怎么质问都沉寂在意识海深处,装了个死。
靳雨青简直要崩溃,心想这么被人玩死,还不如被反派毁天灭地而死来的痛快。
精灵王因“病”被神院隔离政务之后,四年来,奥兰多大陆逐渐转入了无国王的统治模式,神院把持着一切,为下一任精灵王的上位做足了准备。
那个下一任,自然是神院的乖宝宝,长老们的好助手——陶德。
终于又到了一届成.人礼大典,前夜,侍女将一套高贵华丽的嵌金王袍奉到靳雨青的面前,王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如多年前一样,尽足光彩闪耀。
但是王却不是那个王了。
当年大典上的精灵王有多么出尘绝艳、高贵无暇,如今的王就有多么虚弱无力,狼狈不堪。靳雨青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浑浑噩噩,好像就连系统也抛弃他了一样。
奥兰多没有覆灭,精灵王国也没有亡,要亡的只有他靳雨青一个。
陶德面带得逞的笑,将精灵王一步步逼上神台,他毫无血色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苍白,背后的翅翼也灰白发污,褪去了光华,翅根处的脉络更是因为常年魔血的侵袭而染成黑色。
台下期待着祝福仪式的精灵子民们都翘首以盼,却看到王背后那双遮也遮不住的污黑翅翼,片刻的惊滞后,是满场交头接耳的指指点点,千百道如刀如箭的目光射向台上的王。人群中一个少年突然喊了一句“骗子!”,祝福广场上才彻底起来,终是在不知谁的带头下,将手中杂物厌恶地掷向靳雨青。
他体内的灵力早在这四年间耗到空虚,靳雨青避了又避,却仍免不了被砸中。而这正是神院和陶德所期望的结果——引发民怒,让他顺理成章的摔下王位,再也没有反击的机会。
靳雨青闭了闭眼,一把扯下头顶的光辉王冠,想将之狠狠砸在地上。
倏忽,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
场上蓦然一静,周围温度瞬间落到最低,气氛阵阵透着阴寒。只有一个突然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背后的人,与他靠的极近极近,呼出的气息热的发烫,那声音也如滚烫的岩浆,一寸寸将神台上狼狈的王粉碎融化。
喑哑的嗓音贴着靳雨青的脸颊响起,缓慢、低沉,带着哄骗的味道——
他噙笑:“这些年过的还好吗?洛伊,我的王?”
靳雨青睁大眼睛,手中的王冠咣当掉在地上,脚踝处的琉璃珠阵阵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