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清君看着精瘦,其实沉得很。靳雨青不仅是背着沅清君跑,还得多背一把重得要死的无欲剑。
要说赤阳剑宗修的大多是君子剑道,剑就是他们的命,片刻离身不得。而屠仙峰虽是五八门荤素不忌,但门中魔修们多是擅长炼丹和修符,造福世人的灵丹妙药有之,阴诡非常的厉符血器亦有之,门中人过得自在逍遥,从不问其中功过是非。
靳雨青咬破手指,在自己衣衫上草草画了一符。
眼前景色一变,瞬息人已回到了云间屠仙峰,并不是那个闭关的石洞,而是一座秀雅清致的殿宇。一靠近,紧闭的门缝上隐隐亮起一张符纹,他直接一脚踹开房门,将肩头早已昏迷不醒的沅清君扔到榻上。
也不知是着了谁家的魔,就算是伤成这样,叫都不应了,沅清君也不肯松开紧握着靳雨青的手。
殿上金符结界被撞开,施符的人在画一副人像。感应到此边动静,微微一笑,提笔在已差不多完成的画纸上大笔一挥,纸张从顿笔处燃起了小簇火苗,只烧了画,未毁得桌案分毫。
靳雨青正用力掰着沅清君的手指,一抹赤影翩然落在门口。
来人走进殿中楞了一愣,望着气急败坏直要宰人的魔君,片刻笑道:“唷,这是谁?”
看见那身红衣,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小无常君,白斐然。
白斐然是原主莫枫知根知底的至交好友,生于炼丹世家后又叛族而逃,归于屠仙峰,拥一把剑器“血光”。虽不过元婴期修为,因其杀人取命的残酷作风,被人唤作一个“小无常君”,是后来伏魔大战时原主左膀右臂的风云人物。
靳雨青指了指榻上人的衣饰,又指了指萧奕那张无比招摇的脸,没好气地说:“这么俊的人你不认识?小无常君,是时候修一修你的眼神了。”
小无常君倚着门框,手指摩挲着他的血光长剑,冷嘲热讽道:“几年不见,这才刚一出关就勾搭上了赤阳剑宗的沅清君。屠仙尊,你趁乱请来的这尊大佛,可是不好送回去呀!他才渡完那九九八十一道重劫,不论死活,赤阳宗的人一定会去找他,你就算是再喜欢人家这相貌,也不能这么明抢啊!”
“呸呸呸!”靳雨青举高自己的手臂,“看见没,是他抓着我,不是我扣着他!”
白斐然若有其事的点点头,脸上却明摆着一张“我知道你喜欢貌美郎君不用解释我都懂”的表情,走过来扣住靳雨青另一只手,在他脉门上一探,道:“莫宗主,你闭关几年怎么修为不进反退了?”
靳雨青又拿指头戳着沅清君:“问他问他,我替他承了一道劫雷……哎别说这些,赶紧的你有什么灵丹妙药给他来两颗。”
白斐然奇道:“你替人家挡雷就算了,还要救他?莫宗主,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哪个门派的了?这要是不说,还以为你入赘他们赤阳宗了呢!”
小无常君不仅剑不饶人,嘴|巴也不饶人。
他一回眼看见边上一把古朴长剑,比寻常剑器还要窄上两指,不禁眼睛一亮,也不再打趣莫枫了,问道:“无欲?你把无欲让给我,我就帮你救他。”
靳雨青挥挥手:“想要拿去,只要你能拔丨出来。”
白斐然试了试,也气得把剑嗵地往沅清君胸口一扔:“没意思!”
靳雨青无奈地扬眉,一边晃了晃自己的手。白斐然“切”了一声,十分不情愿地伸出手,将沅清君已经破破烂烂的衣襟往两边一扯,露出胸膛。
沅清君身上一道道伤痕让两人都僵了一僵。
白斐然问道:“这还能活吗?”
靳雨青道:“你问我?他要是在我们屠仙峰上陨落了,咱们整个山头恐怕都要被伏魔大军做成一道菜,然后送给各个世家下酒!”
“……什么菜”
“白切鸡。”
白斐然一想象被人光溜溜切成几大块的模样,心中恶寒,从自己的锦绣乾坤囊里找出几瓶丹药,掰开沅清君的下颌哗啦啦往里倒,边道:“宗主,他这是九重雷劫的伤,就算我再厉害也不过是元婴期的修为,恐怕收效甚微。你还是早作打算,沅清君再好看也就是张脸,玩玩就扔了吧!”
靳雨青越听越不是味,这要是赤阳剑宗的那群老古板们听到这番对话,再看到被他们奉为明珠灿阳的沅清君这样衣冠不整的躺在魔教的上,绝壁要气死整整一个山头。
“可惜这一身化神期的修为了,要是能给我作成药人……这是什么?”
白斐然惊异了一声,伸手摸在沅清君的颈侧,皮肉最嫩的地方,那里平日都被繁复整齐的衣领覆盖。靳雨青凑过去一看,是一对圆圆的疤痕,绝不是新伤。
小无常君诡异地回头盯了靳雨青一眼。
靳雨青赶紧辩驳:“不是我咬的!你看这伤口,最起码也好几年了!”
白斐然意有所指道:“谁知道呢。”
“……”
两人说话间,沅清君忽然弓起身子咳嗽起来,额头上出了一身冷汗,和着身上的伤血浸湿了一层衣衫。他许是被强行喂下去的丹药激地难受,攥着靳雨青的手松松紧紧,最后终于散开了力气。
手腕上已经被攥出了一圈青紫,靳雨青赶紧抽回手来,心中挂念着玄云派那两个小辈,想去确认一下到底是哪个引起了琉璃珠的共鸣,也不再管榻上那个人了,起身到屏风后面换衣服。
边吩咐道:“趁着还没死赶紧把他扔了吧,越远越好,最好直接扔回栖霞山去。”
白斐然撇了撇嘴,扛起神志不清的沅清君。
他这才将破衣脱了,就听白斐然忽然说道:“宗主,我觉得他可能把你认错人了,所以才那么死攥着你不松手。”
“什么?”
“他好像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谁啊?”靳雨青漫不经心地回应。
白斐然凑耳在沅清君嘴边仔细听了听,不确定地说:“好像是……什么青?各世家里有叫青的吗?”
“天底下那么多人,鬼知道他是找哪个清,光赤阳剑宗里叫清的就不下百个,他自己不就是沅清君吗……”靳雨青说着说着忽然动作一滞,嘴里念叨起来,“清,还是……青?!”
“你等等,”靳雨青忙不迭地从屏风后面出来,“回来。”
“又怎么了?”
靳雨青扳过沅清君的脸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又将当时瑤源山的情况回忆了一遍,当时雷云已成,玄云派赶在劫云结界布下的前一刻焚符而走。
所以当时在姚源山上的,除了两名玄云弟子,一个佳人,还有正在渡劫的沅清君!
他怎么把沅清君给忘了!
靳雨青一拍脑袋,伸开双臂,对白斐然笑道:“把他还给我吧。”
“啊?”小无常君被他突然的转变弄的二丈摸不着头脑,“不是要把他扔回栖霞山?”
靳雨青道:“我改变主意了,等他醒了,我有些事情要问问他。”
白斐然嘲道:“得了吧,你就是舍不得他这张脸!早晚被自己作死。”然后把沅清君往他怀里一丢,边说着边走远了。
“小无常君!帮我炼点聚元丹啊!”靳雨青喊道。
把沅清君再扛回上,却是另一番对待了。
被九重劫雷劈过又没能渡过劫去,沅清君就算死不了也得被扒层皮,再测他修为,果然生生失耗了许多。靳雨青将他身上的脏衣小心剥下来,毫不吝啬地把敛伤生肌的灵水倒在盆里,用软巾沾了清洗他的伤口。
外伤可愈,但失去的修为却只能等他慢慢修炼回复了。
沅清君这一睡,十天半月都未挣开一次眼。
期间山下传来消息,说是玄云派派出一支讨伐队,将那迫害佳人满门的魔门教派给灭了。那佳人测过天资,说是适合修剑道,因玄云派只收男修,她就被送到了女修众多的飞教去。
原本该由沅清君做的事被别人做了,沅清君的徒弟也变成了人家的徒弟。
好端端一个佳人,最后连金大|腿沅清君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就和他半点关系也无了。
靳雨青好药好丹的伺候着这尊大佛,自己连边都没沾上一沾,他是心急如焚,可人家沅清君倒是睡的安安稳稳,真是要把当日瑤源山雷劫时被气的份儿全都找补回来。
整个屠仙峰都在原主设下的五行八卦大阵里,阵符刻在玉石上,深埋地底,即便是萧子行的八仙窥物镜也无法探知屠仙峰上的事情。
赤阳剑宗将姚源山掘地三尺找了个遍,捧着一个裂得不成样子的身份牌尚不死心地继续挖土,搞得全门派上下都像是在瑤源山进修挖掘机专业似的。
等到整个修真界都在传沅清君已经身陨魂消,齐声哀叹的时候。
萧奕终于动了。
靳雨青当时正在他耳朵旁边瞎念叨,忽然看他眉头一蹙,当即跳起来大声喊道“小无常君”,白斐然被他一惊一乍吓惯了,揣着两瓶刚炼好的灵丹施施然走进来。
“宗主,要我说,沅清君怕是被劈去了三魂,醒不过来了。”
靳雨青“呸”了一声,罩头打了他几下,瞪道:“这么多废话,他要是三魂散了,我就把你的三魂也揉吧揉吧喂给幽魂!”
然后转头继续对萧奕念道:“沅清君,你可还欠我一把七巧灵伞和一道劫雷,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堂堂赤阳宗不会赖我一把伞吧!我跟你说,死遁是不行的,别说你三魂没散,就是散了我也能给你捯饬上来……”
白斐然移开几步,默默捂住耳朵。
“沅……”
沅清君似是终于听不下去了,猛地睁开了眼睛。
靳雨青收声与他相视片刻,眼皮都瞪得发酸了。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侧身挤到旁边去一脚把无欲剑踢出去老远,唯恐沅清君醒过来气急,摸起剑来捅他一刀。
然后才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笑嘻嘻唤道:“沅清君?萧大仙?醒了?”
沅清君也对着他眨眨眼,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笑似不笑,哭似不哭,总之相当难看。
躺了太久,舌|头有些硬,半天才学着蹦出几个字来:“醒……了?”
“……沅清君”
他又学道:“沅清……君”
靳雨青脸色一僵,回头揪来白斐然,“他是怎么了?”
白斐然查看一番,尴尬道:“可能……雷劫劈了脑壳?”
“脑壳?”沅清君一双琉璃美目中映着靳雨青的脸,面无表情地说着宛若智障的话,还伸手摸了摸魔君的脸。
“………………”
靳雨青的脸被他两手捏变了形,眼角一阵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