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红薯
那日雨稍小了些,春归包了些红糖,半块姜给李老爹。志远走的时候还颇有些不舍,趴在李老爹身上静静地看着知平,知平知敏在门口待着直到看不见人了才进来。
春归也不瞒他们,饭桌上直说过两天志远便会跟小宝一样,时常来家里一道看书认字。知平立刻欢呼道:“嫂子!我喜欢这个弟弟!他太乖啦,比我还要乖!”
知行没眼看:“那是哥哥,还比你大几岁呢!”
知平立刻改口:“那我喜欢这个哥哥!”
春归只说了这桩事,至于年后让知平一道去念书的事儿她没说,等束脩攒够了,她再开口也不迟。
日子一放晴她便想着去一趟齐掌柜那儿,手头上已攒了十六幅画样儿,分别是两套四时景物图,四幅拼起来是一套完整的图。两套图又各分为上色与不上色。知行与祁佑也共作了八首诗。
画都是寻常画师能画的,春归只是费了点小心思刺激消费,人人心中都有个收集癖好,看着四幅扇面凑成一副完整的画便有足足的成就感。
这趟上街她没想着带着几个小的一起去,毕竟走两刻钟的山路也是累人的。她原是打算让知行和祁佑两个大的看着几个小的,没想到祁佑提出了想跟她一道上街。
春归看了看祁佑的腿,皱眉道:“你这腿可以走这么久的路吗?”两刻钟也不算太久,只是走的是山路,未免磕碰。
祁佑搓了搓指尖,不知怎么回答,若是说没好,那便上不得集市,可他有自己的打算,今日是一定要去的;若是说好了,那他便没有理由再在这儿待下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抬眼道:“已好得差不多了,本也没伤到筋骨,我这趟本也有东西要买。”
春归面露喜色:“那便再好不过了!”虽没伤到筋骨,可已经入了冬,腿脚若是不便实在难捱。她并未察觉到眼前少年脸上的犹豫。
祁佑却一咬牙,张了张嘴艰难道:“既然已好全了,等从集市回来,我便搬回去吧。”
他主动提,也好过春归哪日想起随意提起。
可他没想到这话一出,一家子全愣了。
知平最难受,当即扑上来抱住祁佑的手臂糯糯道:“为什么呀,祁佑哥哥不跟我们住一起了吗?”
他仰着头,眼里满是不解。
知敏也瘪了瘪嘴,却也知道家里是嫂子做的主,只眼巴巴地看着她。连小宝都有些疑惑,却也乖巧地看着。
这一个多月一同吃住,几个孩子早已习惯了祁佑在家里的日子。
祁佑尽力勾了勾嘴角,他垂下头摸了摸知平的脑袋,尽量显得豁达:“哥哥在隔壁也是一样的。”
知平嘴巴立刻下撇,眼角红通通的想哭。
知行年纪大了,虽然跳脱但也知道情理,但他心里十分乐意让祁佑住下,也知道这事儿得嫂子同意。
春归也愣了好久,与这些孩子一样,这些时日她早已将祁佑划到羽翼之下,就连祁佑刚刚说腿脚已好全了,她也只是开心,没有想到他得回隔壁这桩事儿。
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祁佑为何主动提及。
她不得不想起祁佑伤了腿脚那日程家几个旁亲的话,这村子里有蔡氏那样的人夸她心善,有里正一家那样的人知她的品性,体谅她的难处,但也有人对她接了一个十四岁的异姓孩子住在柳家说着闲话。
她知道,祁佑这般聪明,也一清二楚。
但祁佑不知道的是她从来不在意这个,该行的好事,该搏的人情她都做到位了,从最早的里正,到最近的李老爹一家,她给人留下的都是正面的形象,而这些都是她们一家在小山村里生存下去的一部分依托。那些一心挖空心思硬要泼她一身脏水的,这不也顾念着她在村里的好名声不敢说到明面上吗,伤不了他们一家,那祁佑的去留……
想到这儿她当即喊了他一声:“祁佑。”
少年抬头,眼里难言的情绪里,春归准确地捕捉到了一丝希冀。
她心头一酸,笑了笑:“住下吧。”
她来着这儿是孤身一人,眼前这个少年也是孤身一人,柳家既然接纳了她,那她便也接纳了这个少年。
少年人愣在原地,眼里闪过一点无措。
比祁佑更快反应的是几个小的,知平立刻欢呼,眼角也不红了,嘴角也不往下撇了,知行也笑了,一把抱起知平来回跑,吓得春归立刻收住笑,连忙在后面追:“你小心点!别摔了!”
小宝和知敏也在后头笑,一阵混乱里,祁佑愣住的神情又渐渐隐下去,清晰地听到了胸口涌动的声音,一阵一阵,像在为他的新生而鸣。他看着追赶在一起的一家人,从未像此刻这么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这一个多月,他的衣物早就一趟一趟搬到了柳家,隔壁早已成了一个空壳子,他住的那间房也在春归一次又一次的布置下逐渐像样,经过知平知敏来回地念书练字,房间早就充满了人气。
一切都已就绪,似乎只等着他这个人来了。
说完那句话,春归也如释重负,仿佛这么久了,她就是得把这句住下从心底放出来。
她由着知行闹,停下来转头看向祁佑,两人默契般地对望,同时勾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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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李老爹带着两个孙子给春归家送了半篮子鸡蛋,足有十来个,也是带着两个孙子认认门。
春归推辞不过也只好收了,几人说起明日要上街,李老爹忙道:“明日我家志存要去赶小工,顺便把志高攒的一堆皮子卖了,他借了村长家的驴车,正好能送送你们!”
李老爹的大孙子叫李志存,十五岁便学了木工,如今满二十,一身手艺,常常在镇上接活儿,二孙子叫李志高,如今十八岁,跟陈实两兄弟学打猎。两个孙子都无心科举,只想着挣钱补贴家里。
春归心里一喜,看了看祁佑:“那真是谢谢李大哥!”
李志存晒得黑瘦,颇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脑袋直摇头。
几人定下了时间,李家人才走。
第二日天才刚亮,李志存便等在了柳家门口。他驾着驴车坐在前头,春归和祁佑两人分坐两端,入冬的山风刺骨冷,两人穿得厚实还是有些抵不住,祁佑看了看吐着冷气的春归,有意侧过身子挡着,尽管如此,春归还是冷得双手通红。
好在原本要走两刻钟的路,驴车一刻钟便到了。祁佑看了看春归那双手良久,叹了口气不发一言。
春归倒无所谓,不用走路省了脚程便让她开心许久了,她搓了搓通红的手跟李志存道谢。
三人就在市集口分别,祁佑昨日便说明有东西要买,春归问了银钱是否管够后便随他,两人约了在那肉摊子边上等着。
街上人三三两两,春归拿着一篮子画样儿,本有意找几个读书人看手上的折扇。可惜人少,她也只好先干正事儿,循着记忆走到了“清正雅居”门口。
铺子倒是早早地开了门,和上回来时不同,迎面三层成扇中两层换成了她当初画的君子四花图。
她提着的这颗心便放下了,掌柜的既能将她画的扇面展出,那这折扇必定卖得好!
她走近些细看,顶层摆着一方嵌着四把扇的锦盒,露在外面的扇柄上分别雕刻着梅兰竹菊四字并四花小图,扇柄的扇坠也是木制的花。
春归摇头笑笑,做生意的人只要点通了一扇门,其余的门也会自然而然地打开。
她刚想叫人,里头便出来了上回那个小二。
小二打着哈欠,一抬头见是春归,瞌睡立刻就醒了,还没跟她打招呼就跑进里间,边跑边喊:“掌柜的!上回那位姑娘来了!”
见他那兴奋劲儿,春归心里最后那点不安也消失了。
这扇子,定是卖得非常好!
果不其然,掌柜的没一会儿就跑了出来:“哪儿呢!你快去给那小娘子倒茶!”
跑到外间,见到了人,齐掌柜当即笑眯了一张脸:“哎呀,越小娘子!我可是等你许久了!”
春归小小行了个礼,有意问道:“齐掌柜,生意可好?”
齐掌柜拍了下掌:“越小娘子,你这画真是绝了!”
春归笑了笑谦虚道:“齐掌柜一手生意经,这扇坠,扇柄的雕刻绝妙。”
齐掌柜“嗨”了一声,摆摆手:“也是小娘子的打包的卖法独到,我便锦上添花想了这一招。”
那日他直接拿着画样儿找到了平日里合作的画师,那画师一副受教的模样,拿着原画端详了好久,一夜间愣是临摹了十几幅图,不过几天功夫,十来套成扇便做成了,放到铺子上不过一上午,一个读书郎看了便叫来另一个,他再同人说明了那四花君子扇的涵义,当即有公子哥买了一整套,他定的十五文一扇,并寻常扇子高出一倍的价,那些人也是毫不犹豫地买下。
还有些读书郎对着折扇上的诗词大加赞赏,也借由四花的涵义作诗作对。
这镇上的读书郎不比乡里的过得拮据,虽两地只有相隔两刻钟的距离,可一座山隔开的岂止是经济水平,山这头的知行与祁佑给扇面作诗为着挣钱,山外面的读书郎买扇子附庸风雅。
十来套的扇子不过两天时间都卖完了,后来齐掌柜便来了生意经,开始在装扇子的盒子,扇坠,扇柄上做文章。这些精装的扇子没几天便又让他大挣了一笔,想到这里,齐掌柜不免又高看眼前的这个姑娘。
如今又有好一些扇子还在赶工,那些也早已被人定下。
齐掌柜边寒暄便看向春归手里的篮子,眼神一亮。
“这是越娘子新作的画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