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亲事
再说春归端了足足一整碗的牛肉馅儿饺子放至里正家饭桌上,这裹了厚实馅儿的饺子只一瞧就知道是下了本钱的,里正一面高兴这丫头实在,又忍不住多说几句:“当家过日子,挣了些银钱得好好攒起来,我跟你婶子还少这一口吃的不成?”
春归只讨饶:“里正叔,您可别训我了,一会儿再惹得婶子再揪着我耳朵骂了。鸡鸭鱼肉我当然不端过来给您尝鲜了,可咱们婶子亲手和的面,这牛肉又是现宰的,您得吃上几口我才高兴!”
这牛肉确实不比鸡鸭鱼肉,宰杀都给官府里准了,还得是上了年纪的老牛,吃上一口着实不易。
里正媳妇儿佯怒道:“就你嘴巴甜,成了,家里几个孩子都在,赶紧回去吃顿团圆饭。上了县学还好,有三日的空闲,到时等进了京都赶考,整半年的不见人可就难受了。”
听她这么说,春归也收了笑,可不是吗,知行祁佑只走了这么一月,她这心里便有些空落落,平日里想不起来,可今日一见到这两人便是鼻子眼睛喉头都泛着酸涩。
里正见她神色有些低落了忙训了一声自家媳妇儿:“你也是,高兴时候勾她做甚?”
里正媳妇儿赶紧拿盘子换了,将人送到门外:“好了好了,我不多嘴了。”
如此春归才道了别快步朝自家走去。
见她走远了,里正才敲了一把烟枪,拿起筷子吃了一个薄皮大馅儿的饺子。
“春归这手艺不错,你分半碗出来给咱爹送去。”
里正家才是真的分家不分户,一大家子各过各的,却同住屋檐下,他那老爹平日里就坐正堂,偶尔到两个儿子屋里吃上一顿。逢年过节或是像去年大旱的艰难时候都是一道抱成团过日子。
里正媳妇儿瞥了他一眼,边分饺子边道:“春归手艺能不好吗。”
“你还别说,那一家子出来的孩子个顶个的厉害,那知敏近日不是跑过来跟我学缝补活计嘛,这才学了不到五日,寻常的缝补活儿都能绣出一朵花来,瞧那灵巧劲儿,以后求亲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她看着自家老丈夫的神色,琢磨着道出一桩心事:“前阵子我倒有个念头。”
里正看了她一眼:“你说就是。”
里正媳妇儿趁势把筷子一放,坐到了他跟前:“我是这么想的,李老叔家志远自年前便跟春归那头的几个孩子作了伴,瞧着岁数,他跟知敏也差不离,两人若是结了亲,你觉得如何?”
那李老爹是里正媳妇儿的老叔,志远就是她顶亲的小辈,日后大了娶的娘子又是她爱重的小丫头,想想就美得慌!
里正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拿着筷子点点桌角:“志远跟敏敏差着岁数呢。”
“女大三抱金砖,大些又如何,如今志远大起来了,身子骨越发健壮,私塾里齐秀才又常夸好学识,敏敏又这样的灵巧,瞧春归如今这番章程,日后定也有造化,两个孩子又是一同长大,再好不过了。”
里正见她满脸认真,便停了筷子:“还是要看孩子们的意思,你现在可别乱点鸳鸯谱,这念头再憋个几年,等他俩再大些也不迟。”
里正媳妇儿只有了这个念头,是再知分寸不过的人,怎会不懂他的意思:“我晓得,只是这几日越看敏敏这孩子越喜欢,春归这丫头是真会教孩子,大大小小几个被她教养得一个更甚一个。”
她说完便不再吭声,分出饺子给公爹送过去后,老夫妻俩也安安静静吃着饭。
只里正吃到一半停了筷子,沉默良久,又拿起桌上的旱烟抽了一口,轻声道:“你若是得了空,不如张罗张罗春归的亲事。”
里正媳妇儿当即抬眼,眼神里满是不解:“你之前不是还说春归这婚事自有柳家宗族里把持着,我牵不得红线吗?”
春归这身份有些尴尬,说是柳家的媳妇儿,可又没跟柳家老大成亲,若说不是,柳家一众小的都喊了嫂子。她私心里将春归看做柳家的闺女,可又怕外人不这么想。
说来说去,就是一笔糊涂事儿。
“你说这不是赶巧吗,当日若是早早定下,春归这身份也不必如此不清不楚的。”
可若真早早地跟柳知礼成了亲,这会儿春归就是个实打实的寡妇了。
她放下筷子也没了吃饭的念头。
里正见她如此模样,低着声把话说了个通透:“那是以前,春归没个依仗,如今知行已是秀才,春归又一身手艺傍身,抢地那事儿虽明面上没撕破脸,可族长叔早就没脸插手知行这一门的内务事儿。”
“我只忧心待日后春归那点心摊子做大,柳家那些旁的亲的少不得比你先一步过去结亲,不怕阎王,就怕难缠的小鬼。”
他这话一说,里正媳妇儿差点没笑出声:“你这是把那柳家大大小小比作阎王小鬼啊!”
里正冷哼一声:“怎的还不是小鬼?那一家子出了多少幺蛾子了。”
“再说,咱们这几大家里确实也出过先例,守了寡的孩子好几个被押着另嫁了宗族里的人。春归在你我面前和顺,可性子却是极其坚韧,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盲婚哑嫁这事儿最好提都不要提到她跟前,不然难保又是一场祸事。”
里正媳妇儿总算听出了门道,这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怕柳家宗族里头的那些人藏了心眼。
“可要是春归嫁了人,底下那些孩子咋办?”
里正媳妇儿到底是妇人,想得细一些。照如今春归那知平几个当眼珠子似的疼,就是嫁了人怕是也要带着孩子的,一家人哪里住得下两家姓。
里正将旱烟放下,拿起了筷子,看了一眼外头,叹气道:“我也正愁这个,春归哪里舍得撇下这些孩子,所以这亲事要你多琢磨,到时再一同商量着,今年春归已有十八了,再拖下去年岁大了总是不好。。”
“你到时去探探春归口风,我也跟村长去通个气儿,总不能耽误了姑娘家。”
里正媳妇儿听完心头好似压了一座大山,这么看来,春归的亲事哪是桩容易的事儿啊。
既要春归自个儿同意,又要想法子安顿柳家的几个孩子。再者,知行知平知敏都好办,屋里头可是有个跟柳姓搭不上边的祁佑在呢。
里正说出了心事后是安安生生吃起了饭,里正媳妇儿却早已毫无食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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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周晗是一个人随着史夫子来的,回去也是跟史夫子两人大眼瞪小眼,见他又实在喜欢这地方,春归跟知行祁佑商量后便把人留下了,索性有三日的假,换个地儿好好玩上一玩也是好的。她私心里也是想知行和祁佑与他多处处。
这一月的扇面图专门留着让知行祁佑题诗,那周晗听了忙不迭要围观。换作一月前,他是想都不敢想,那京都学子人手一把的扇子居然出自这小山村一位姑娘之手。
直到真真实实见到了那扇面,他才暗自喟叹,亏得跟着夫子来了这地方,吃了许多从前没见过的吃食不说,还见了这位好手艺的女子,更交上了至交好友,来着了来着了。
想到这儿,他有几分兴奋地试探道:“春姐,能否分我一个扇面,让我题一首诗?”
怕她不同意,周晗保证道:“我写了给祁佑看过,若是不好就算!”
说到底还是少年郎,骨子里还是有少年气性。他是知道这扇子在京都有多受欢迎,一方面是郭家会做生意,但最终还是春归这扇面的得趣,他作的诗要是能在这扇面上露一露,有几分出彩就能让京都那些学子夸赞几分了!
春归怎会不知道他的意思,见他眼里满怀的希冀,她失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一首诗罢了,我还能不信你这秀才郎的才学。”
春归答应了不说,还夸了一通周晗,这下把周晗高兴的。
送走了下午要上私塾的知平几人,知敏自个儿抱着崭新的布料在房里琢磨画样儿。祁佑三人聚在一起作诗,春归又炸了芋头饼,煮了羊奶,送过去后便自个儿退了出来。一整个下午便是如此过了。
春日里晴雨交替,地里的货长得快,李老爹与陈氏兄弟俩已经播了种,春归那预备的芋头跟番薯经了两家同意,在田地边上种了两茬,如今已长出了苗,而自家院子里的那几块地里种得早一些,再过上几日番薯就能吃了,下月差不离能将番薯丸子,番薯糖水进到摊子里。
如今手头上有些银钱,这装糖水甜点的碗碟她就有些不满意,这里瓷器样式单一,早前郭如意送来那白瓷瓶好看是好看,而她一个经历了现代五彩斑斓的手绘瓷器时代,看着白瓷碗就有些不称意了。
若是能在装糖水的碗碟上下功夫,她摊子里的吃食怕是还能再提一提价。她心中有好些念头,只是靠她一人却有些困难,郭如意倒是路子多,但那摊子跟她又无干系,她也不好去麻烦人家,因而那瓷碗一事就先按下不提了。
一晚上过去,天将将亮,春归悄摸起了身,知行三个在县学里待了一整月,怕是没好好休息过,因而这一大早她也没想着吵醒三人,只自个儿进了书房将题了诗词的几张扇面拿了出来,想着一并带过去。
可正当她卷了扇面出来,祁佑却正好从里间出来,看着模样早已梳洗完毕,见她手里抱了扇面,顺手接过。
春日早上还是有些冷,春归备的外衣正巧在外头放着,祁佑垂眼看了看她身着单薄,随即皱了眉:“外头冷,去披件衣裳。”
清早的声音还带着微哑,春归猛地一听倒觉出几分陌生,反应过来才道:“怎么起这么早?”
祁佑已扫了一圈,瞧见了挂在凳背上的外衣,走几步拿起后便递给了春归:“先穿上,我跟你一道去镇上。”
春归愣愣地接过穿好,听了后半句后忙摇头:“你在家就行,好容易能歇几日。”
祁佑却早已熟门熟路地进厨房拎了装羊奶的木桶,又从灶台里拿出十来份温着的双皮奶。春归拦也拦不住,只能在旁瞧着。
这一月过去,祁佑窜高的速度比知行要快些,虽瘦些却能看出筋骨有力,容貌也俊秀,棱角分明。春归静静地看着,这人已经是个像模像样的大人,她不由得觉得好笑,从前怎么也没想到,仅大半年,她便养成了一个孩子。
见她傻站着,祁佑才勾了勾唇角,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走了。”
春归没什么准备,被拍了一下后一个激灵,满腔的心思全扫了个干净,心头不由得觉出一丝怪味,看着前头那个高挑的背影又暗自摇了摇头。
清早的混沌并未让她觉出这一拍和平日里两人的接触相比有什么异样。
而前头的祁佑耳根也已微微泛红,神色略微苦恼,摩挲着那只手的指尖,细细思索着心里这股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