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闹宗祠(一)
“哎哟,贵哥,你要是认下了这一门,咱们兄弟算不算升职做了叔伯了呀,啊?”一群混混起哄着。
春归还没出声,另一边李老爹就拿着字据到了,随之而来的是里正,没想到的是里正媳妇儿还有柳姓的几个亲眷都跟在后头,这一下倒是来了不少人。
里正手里还拿着燃了一半的旱烟,显然是刚抽了两口就被蔡氏给喊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后头里正媳妇儿连忙上来揽住春归破口大骂:“你们柳家要出多少祸害东西啊?!可劲儿逮着我们春归一家薅是吧!”
这一句把紧绷着身子站在原地的春归说得鼻子差点一酸,她咽了咽哽住的喉咙,回握住里正媳妇儿的手:“婶子,别气坏了。”
她定了定神,看向里正身后那一众柳家旁亲长辈,那日她帮着卖了蘑菇的柳表姑也在,眼里俱是气愤。
“柳贵!你作什么幺蛾子!欺负人欺负到自家小辈头上了!”
柳贵显然没把人放在眼里:“表姑,您这话说的,我今儿就是来帮我侄媳妇儿打理打理田地,怎的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想我,唉,我可太憋屈了。”
柳表姑点着手指骂:“你装什么二百五,春归这一家子过得如此艰难,才有个好转,你做长辈的不帮着也就算了,还跟个血蛭似的吸血,你不怕气得你老爹从坟头里蹦出来!”
旁的人又是指点又是暗骂,柳贵都油盐不进,几个混混更是看笑话似的拿着锄头有一着没一着地挖着。
里正皱着眉抽了两口烟平复着,活了这几十年,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无赖,当初柳全还知道护着脸皮,而这柳贵却是个滚刀肉。
钻了宗族里的空子在这儿晃荡恶心人,却又不能强说他真要做出抢地这事儿。
这时李老爹赶忙将那字据递过去:“丫头,这字据给你。”
里正才眼神一定,突然就想起了当初春归让他作保列下字据时说的话。
春归定定地看了柳贵一行人一眼:“贵叔要种我家的地,却不肯跟我签字据。”
她接过字据转身看向村里一众乡亲,淡笑道:“诸位叔伯婶子,劳烦各位跑过来一趟。正好,我这儿已有了一份字据让各位过目。”
柳表姑气得直喘气,听到这儿时心中讶异,一边拍着胸口边问道:“丫头,这字据哪来的?”
春归朗声道:“各位乡亲们知道,我们家大旱时蒙了难,剩了一间屋子和水田七亩。”
“而家中已无长辈,弟妹中只有知行长成,但也要一心备考科举,我又是个姑娘家,所以这种地一事实在无力。”
柳贵听到字据二字多看了几眼,听到这句话时又恢复了嬉皮笑脸:“听到没,既是无力,堂叔出手帮你一把怎的了!”
春归将这字据摊开,递给最前头的柳表姑:“表姑,你将这字据给叔伯婶子们看一看。”
柳表姑连忙接过,只是大字不识几个,只疑惑地扫了几眼后就传给了后头识字的。
春归继续道:“这字据是我跟李爷爷在年前签下的,李爷爷家在大旱时没了地,而我们家没了长辈,便让知行写下了这一式两份的佃田字据,往后我家这水田都是由李老爹一家来种,一年两季都是收的六成租,白纸黑字写着,又摁了红手印,做不得假!”
这话一出,原本提心吊胆的都松了口气:“丫头,你不早说,我这一路倒是给你捏了把汗。”那柳贵行事无赖,有了这字据这田地便是名正言顺地可由李老爹种了,谁管你亲不亲眷的,人家半年前就签了字据,合该按着上头写的。
可惜众人都是高估了柳贵的脸皮,他是稍稍一顿便出口讽道:“嗬,这字据有什么效力,有人看到吗?你这现写一份又偷偷摁了手印谁又顾得上!”
“你要不要脸!”里正媳妇儿当即破口大骂,左右看着找了块石头作势就要扔,亏得春归动作快给拦下了。
里正媳妇儿年轻时本就是蔡氏一样的人物,也是受过亲眷折难的,嫁了人这些年安稳过日子后性子软和了不少,可这短短半年,柳家这些无赖便将她的旧性儿惹了出来。
里正绷着脸赶紧把媳妇儿揽到后头,终于开了口:
“若是我作保的呢!”
有识字的已在纸张左下角看到了作保人里正的名儿,确认无误后跟旁人点了点头。
而那头柳贵早就得了柳全的指点,翻了个白眼,又是一副无赖劲儿:“你作保便要拦我给我侄子一家打理田地?这什么道理啊!”
“何况你一个外姓的里正,还管起我们柳家的事儿了?”
他转过头:“来!弟兄们!加把劲儿啊!好好干!我侄子一家可不容易,咱这可是送上门的热心肠。”
说完这帮混混又是嬉笑着开始翻地。
李老爹满脸的心疼,这帮混混哪里会打理田地,他这一上午的功夫才松了一亩地,被这么一搅和,整块地都给毁了。
这下连里正都被气得没法子,他要是明目张胆就是来抢地的,他当即就能召集村里的青壮年将人赶出去,可现下他却打着帮扶的名义,根本不接抢地的话茬儿,里正就是憋得满肚子气都没处撒。
他转过头看着春归,:“丫头,你等着,我去找你们族长说话!”
春归微微垂下头看不出神情,听到这话后她立刻抬手拦住了里正。
她抬眼平静地看着里正:“里正叔,我自己去。”
而里正却一脸不赞同,皱眉道:
“春归丫头,你不知道,你们柳家那族长自年后就闭了门谁都不见,你就是去了他也指不定是个什么态度!”
她不知道?春归冷笑一声,她可太知道了!这四乡八村,柳程蔡陈李四门外加其余分散的姓氏,只单单柳程两门的小辈被自家人欺凌,一族之长却蒙头装死。打量知行祁佑都是没了大人的小辈,随意糊弄。也就是这番不作为的缘故,去年一个柳全,今年一个柳贵。
可她若是再不强硬些表态,明年还不知有哪个阿猫阿狗上门!
柳表姑也是皱了眉:“春归,还是让里正替你去吧,要是本家那边看你是个小丫头随意糊弄了也未可知。”
当初柳全抢了粮不就是村里给的公道吗,柳族长干脆就不出门装死,春归要是上了门铁定是见不到人的。
旁的柳家人也纷纷点头,柳族长那做派实在登不上台面,脸面大过天的一个老爷子,最怕族里出点事儿,可一旦出了事儿便是躲起来。
那头柳贵也竖着耳朵听着,听到这儿好不得意地挑了挑眉,柳全还真是什么都料到了。
里正媳妇儿上前揽过她:“丫头,实在不行,你里正叔带上你们柳家那些个长辈一道去说,把事儿给闹大了吓死那柳贵!”
里正抽了一口烟道:“春归,你放心,我出了面,柳老爷子不能不出来。”
这一众人也是纷纷应道,愿意跟里正一道过去给把春归这田地给保下来。
一字一句都是淳朴的好意。
春归听得心里一暖,而她心中却另有定夺,她长吐一口气,隐去嘴角的笑意摇摇头:
“各位叔婶,我并非要去族长那儿。”
众人一脸疑惑。
“那你这是打算.......”
春归瞥了一眼那竖起耳朵旁听的柳贵,冷冷一笑:“我要上宗祠鸣冤!”
........
“什么?!”
里正面上猛地一惊,手里的旱烟差点没握住。
这话一落,周围人没有不吃惊的。
柳表姑连忙拉过人道:“春归?你可是在说笑?”
这开宗祠是件切切实实的大事,若是闹到宗祠里,那分布在周边的柳氏所有族亲们若无要紧事只能赶过来,除了柳族长,族里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辈都要出面。这桩事怕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这受了冤的人上宗祠喊冤跟上衙门喊冤无二,老百姓上衙门得受了二十板子,而上宗祠也是要受了十个板子才能诉冤。
里正媳妇儿眼眶当即就红了,忍不住狠狠拍了春归的手:“死丫头,你说什么浑话!你当上宗祠跟上菜地似的简单!呸呸呸!快把话收回去!你里正叔立刻就去了,保证把柳贵那混账赶回甜水村!”
而春归眉目却无一丝松动,她握了握里正媳妇儿的手:“多谢婶子,只是我已经想好了。”
“若不能好好解决这事儿,去年有个柳全,今年有个柳贵,明年还指不定来个谁,这等提心吊胆的日子我过不了。”
她说完看向李志存:“李大哥,知行跟祁佑明日还有复试,劳你帮我把他俩接回来。”
李志存虽性子憨实也回过味了,连忙点头。
“蔡姐姐,劳你帮我照看知平跟知敏,这事儿就别跟两个孩子说了。”
蔡氏又是流泪又是点头。
春归这才朝地上猛的一跪,朗声道:“诸位大都是我柳家的旁亲,劳各位叫了家里人过来,今日我越春归定要敲响宗祠的鸣冤鼓!”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把一众人说得直吸气,这丫头是铁了心了!
里正媳妇儿赶紧把人拉起来,满是心疼:“你这是做什么啊!才十几岁的丫头,那板子是你能挨的吗!他们下手没个轻重把你打坏了怎么办!”
春归却摇头拨开里正媳妇儿的手,又拨开人群朝甜水村方向径自走去。
周围顿时一片寂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已无暇顾忌那田地里的柳贵。
直到里正无奈地摇摇头,朝一旁的李志存道:“你脚程快,赶紧把村长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