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灵弦?!”韩三笑重复了一句,似乎也很惊讶,怎么,他知道这曲子?
郑珠宝有点不明所以,道:“我应该没记错吧,是叫扶灵弦,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那曲谱呢?能不能借我看看?”
郑珠宝道:“云娘只赠了我一半,似乎也是从其他谱上面拓下来的,古本可能不在这儿,赠我的拓本我也没有带在身上。怎么,这曲子韩公子也识得么?我虽学练过许多琴谱,倒是头一次听过这曲子。”
“你是说,原谱古本是云娘所有?那她的古本完整吗?”
“这……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
“她有没有说这曲谱是哪来的?”
郑珠宝看了韩三笑一眼,正常人都会觉得奇怪吧,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对一个琴曲这么有兴趣,抿了下嘴,认真回答道:“好像听她提过,说是家传的琴谱,不传外人。不过她说她无心琴艺,膝下又无女,怕这曲谱要在她手上失传,所以将起头的几段先让我练练,看看我适合不适合。不过,我练了段日子却总是不能连畅,看来要叫她失望了。”
韩三笑扭头看着床上的人我,喃声道:“适合不适合跟练得熟不熟没必要关系,若是不适合,曲子再熟都没用。”
我想起了梦中云母茶杯中,那朵枯萎的花,还有她脸上惊恐的表情。
若是心灵不洁,这扶灵弦的效果应是适得其反,摧灵毁生吧?当时云清的琴声就让她感觉到了害怕,让她听到了她灵魂中偏锋的声音。
难怪云娘要将这扶灵弦传给郑珠宝么?但看郑珠宝的样子,好像对这曲子的玄妙所在根本不知道。可能只是想试一试吧,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
但是,这琴声让我感觉很舒服,如沐春风,那是不是表示郑珠宝是适合的?如果她真的适合,弹的扶灵弦有扶伤之效,那对我的病是不是会有帮助?
韩三笑突然松了口气,笑了,古古怪怪的。
郑珠宝也读不懂韩三笑这表情,斟酌道:“不然我等曲子练熟点,再来弹给燕飞听吧。”
韩三笑道:“不用,反正熟不熟她也听不懂,你怎么弹她都觉得好听。她喜欢热闹,喜欢院子里人来人往,最近我们事儿多,也没法常来,你们要是有空的话多来陪陪她也挺好。”
韩三笑好像还在鼓励她常来弹琴,难道他也知道扶灵弦的神奇所在?
郑珠宝问道:“韩公子若是想看那曲谱,下次我来的时候带来好了。不过那曲谱归云娘所有,我不敢冒然做主抄复本给你……”
韩三笑点点头道:“明白明白,我是个粗人,就算给我看我也不一定看得懂,抄给我也是浪费纸张,我就是有点好奇而已。”
郑珠宝点了点头,两人再无话可说。
“小媳妇,我的冰糖小人做好了,可是数了半天只能做十一只呀,院里有几个人哟?要怎么分——哟,怎么又多了个人,那——那更分不下了……”大宝拿着小蒸笼站在门口,看着韩三笑,一脸的苦恼。
韩三笑向他走了几步,身体前倾,看着小蒸笼道:“蒸了什么东西,我没进院就闻着味道了。”
“是……是冰糖小人,夏夏妹妹爱吃冰糖葫芦嘛,甜甜酸酸的,不过我这里面放得可不是山楂,是糖芯的红枣——”
大宝话没说完,韩三笑已经掀开笼盖往嘴里已经塞了一整个了。
这冰糖小人泛着蜜黄,还冒着热气,捏得十分精致可爱,这韩三笑囫囵吞枣直接就吃了一个,真是不懂得欣赏,换了是夏夏肯定又不舍得吃了。
“这下只剩十个了……”大宝一脸心疼,但还是期待地问道,“好吃吗?甜得腻吗?”
韩三笑大口嚼完一个,又飞快拿了一下,一脸严肃地嚼着,道:“还行吧,就是有点烫嘴——我拿两个吹个凉,糖发硬了脆点可能更好吃。”说罢没脸没皮的就拿了三个,扬了扬手,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来。”
这不要脸的东西。
郑珠宝盈盈目送着他,仿佛两人只是这样的浅浅相识,淡淡之交,从无半点交集。
大宝扁着嘴一脸心疼地看着笼里剩下的六个,看着郑珠宝可怜巴巴道:“只有六个了,那小媳妇你吃一个尝尝味道,回去了我再给你做,剩下五个,我留两个给飞姐,留一个给夏夏妹,再送一个给燕小错,还有两个给海漂哥哥和宋姐姐,行吗?”
郑珠宝点头道:“恩,那你把夏夏的拿去,陪她聊会天也好。”
大宝仔细放了一个在杯盘中,天真问道:“夏夏妹真的能听到我说话吗?”
郑珠宝道:“恩,她若心系这里,即使睡着了,也会在的。”
这时候我突然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我昏迷不醒但是意识一直在飘荡,夏夏跟我中了一样的锁命掌昏睡着,我却从来没有见到她呢?
“恩,那我去找夏夏妹聊一会儿,这冰糖小人儿等凉一凉再吃,糖衣脆点会好吃点呢。”大宝从小笼里拿了一个特别大的,仔细地摆在郑珠宝身前的茶杯之中,然后将小蒸笼里剩下的摆了个仔细,还特意离炉火远了点,才放心离开。
郑珠宝低头看着杯中这个大宝为她精心摆放的小人,红着眼微微笑了。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懂的人才知道其中智慧。”
我与郑珠宝抬头一看,门口竟不知何时站了三个人,说这句话的是我娘,后面还跟着项舟与之前在衙门口与朱静差点动手的张选。
“燕夫人。”郑珠宝站了起来,欠身一拜,似乎也有点意外。
许是好些日子没见,或许是我很少看到她笑的原因,笑起来的眼角边上竟衍生了些细纹,但这细纹让她更加成熟美丽,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绝世容颜。
娘走了进来,看着床上的我——
我现在才注意到,昏睡中的我脸色居然好了许多,本来是死灰般的苍白,现在却有了些红润,像是睡着了一样,倒不显得吓人,难道是那扶灵弦的原因?
项舟见是我的闺房,估计也不好意思多作停留,抱拳道:“如无他事,项某告辞。”
娘点了点头,头都没回。
项舟与张选应是奉了上官博吩咐送我娘回来,两人也不是多事的人,也没多问什么就走了。
娘总算回来了,这样我也能安心许多,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突然就断气了,灵魂一直这样漫无目的在这些我依恋的地方飘摇着,但我仍旧希望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些我平生关心的在乎的人,都能在我身边。
“阿正已经将飞儿的事情告诉我,谢谢你能来看她。”娘并没有显得很忧伤,平静地看着我。
郑珠宝抿了抿嘴,坚定道:“她一定会好的。”
“生死由命,强求不得。”娘反倒安慰郑珠宝。
“玉姐,你怎么回来了?”秦正很快就出现了,担忧又带着愠怒,“上官博那鄙视小人,他明知道——”
“是我自己要回来的,那衙院就像个牢笼,我喘不过气来。”娘打断道。
秦正看了一眼郑珠宝,郑珠宝识趣道:“我去看看黄少爷如何了,两位慢聊。”说罢退身出去。
郑珠宝一走,秦正便急忙上前,拉着娘道:“可是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那里了,这里病伤太多,保护的人手又不够,我怕她们的病阴之气会影响到你。”
娘扭头看着他笑了,道:“你呀,跟他还有其他人都一样,总是想把最好的给我,想把我放在你们觉得最安全的地方,觉得那样对我才是最有的,只有四哥,他会给我我最想要的。”
秦正皱着眉,不说话。
“我们放弃那么多来到这里,不就是想要不同以往的生活么,那些努力想抛弃的生活,我不想再过第二次。”
“可是——可是我不想你出事,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也许只有在娘面前,秦正才像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娘一笑,道:“阿正,这世上还有很多值得你去追求和守护的东西。你自小就在宫围之中,你娘没了之后,你便一直跟着我,跟着四哥,当年我并不知道四哥与你做过什么约定,不过我知道他的性格,他从不强人所难,你若是有一点点不情愿,大可对他说不,他不会与你有介蒂。”
秦正脸上露出了笑意,温柔,温暖:“他没有与你说过我们的约定么?”
娘道:“他说这是你们男人的约定,我知道他不会害你,也知道我们情胜亲生,那便让你们多留些秘密吧。”
秦正两眼放空,温温笑了。
“我们离开后,你甚至放弃尊贵血统跟我们南下,即使来了这个世外桃源,你还是将自己困守在那么阴森的地方,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爱的人。”
秦正抿了抿嘴,他抿嘴的样子、嘴角上扬的幅度跟我娘很像,很美:“我不需要。当年如果没有你,没有四哥,你觉得我孤身一人能在那宫围之中存活多久?离开那里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自由,赵姓这个无情之家,根本就不需要我。”
“赵姓不惜你,可是你也是秦家血脉。你娘是秦家独女,你是秦家唯一的血脉了。”娘对秦正的娘好像很有感情,还会为她说话。
秦正的脸马上变得很冰冷,眉宇间全是肃杀之气,挑着嘴角道:“虽然娘从来没有与我说过,但我知道,嫁帝为妃并非她所愿,秦家违背她的意愿强行将她送进宫,她哪有一刻是开心的?他们只享受她无限帝宠带给家族的荣光,却从未想过她心中有多凄凉,就连她死得荒唐冤枉,都没人敢为她的死申诉些什么。我现随秦姓,只是想记住我娘,与那个无情无义的秦家没有任何关系。”
娘没有接话,沉默了一会儿,她轻声道:“我虽长你几岁,却不知道你娘这么多愁绪,我只知道她很与世无争,对帝宠对宫围中的勾心斗争毫无兴趣,整日在自己宫院中弄花为乐。”
秦正咬了咬牙,垂下眼。
娘继续回忆:“我娘死得早,因是庶妃我们根本没有皇亲国戚可以投靠,幸得你娘收留照顾我们。她待我们很好,我印象中她一直很爱笑,喜欢捉弄我们,还有她的头发很黑很长,总是有股桂花的香味。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她趁你睡着了,给你穿上女装涂上脂粉,你醒了一直都没有发现,把我们给逗的。”
原来如此,难怪娘与秦正感情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