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叔叔皱眉看着郑珠宝,黑叔叔则担忧地看着我,似乎在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轻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让他们回去后院。
暖暖颤抖着被黑叔叔拉走了,郑珠宝一直狠狠瞪着他们,直到他们都离开为止。
我将郑珠宝拉到了身边,轻声道:“生气归生气,别伤着了自己。”
郑珠宝喘着气,颤声道:“我告诉爹,我宁愿死也不想嫁给那个傻子,可是爹让我别这么任性,他就只会那么说说,要嫁的人是我又不是他!那我就死给他看!可是没用,爹根本还来不及知道,这件事就被李峰眉那个老妖怪给掩盖了,姐姐,今天我偷跑出来,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反正你明天就要嫁行,我也不可能去送嫁,今天就是咱们的最后一面,帝都我也不可能会再去,黄家在那里的势力也不小——求姐姐你当不知道这件事,我跟暖暖从这门出去后,就再也不会回来。”
“你要离家出走?”
郑珠宝坚定地点点头,道:“放心吧,会有人照顾我们,只是我娘,我一时不能带她一起走,麻烦姐姐你跟伯伯说一声,让他能多留心留心我娘,我不在她身边,那老妖怪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要算计她。”
我急道:“你们两个小姑娘,举目无亲的,要去哪里呢?”
郑珠宝坚定道:“我宁愿在外颠沛流离,也不想困在这个地方等别人来安排我的命运。放心吧姐姐,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去找你。”
我拉着她,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才这么不愿意嫁入黄家?”
郑珠宝紧抿着唇,冲着我认真点了点头。
“你带着这么多金银珠宝出来,是不是就是想和他私奔?”
郑珠宝摇了摇头,道:“我从没打算带着郑家的东西走,他也不是因为我是郑家小姐才与我在一起。这些首饰我拿来没用,娘拿着也会被老妖精抢走,我宁愿全给了姐姐,我知道姐姐也不稀罕,但总比给了别人好。”
我心里浮起一张脸,不禁问道:“这个人,是不是就是——”
郑珠宝用力点了点头,眼里已布满了泪,这种泪眼朦胧与软弱无关,而是一种坚定与感动:“姐姐心思玲珑,从来都瞒不过你。他说什么都愿依着我,哪怕我最后的决定是远嫁他方,他说只要我开心。他言已至此,我总不能负了他,这是最好的决定了,不是吗?姐姐你会支持我的,是吧?”
我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抚了抚她那道偏执的伤疤,如果我不支持她,她一样还是要用各种方法来做无力的反抗,只得道:“记得照顾好自己。”
郑珠宝摇了摇我的手,笑了,眼角滑下泪:“不管怎样,最终我们还是遵守了当年的约定,一起出嫁了,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眼角已湿,抬头看见爹站在小楼廊道上,娘仍在房里,烛光剪出她美好的侧脸之影,她没有如爹愿地出来一起主持我的嫁前酒,爹听着我们年少执着的对话,眼中像是布满了伤痕。
爹,我远嫁后,你所寄托的世界是不是突然就空无一物了?你与娘,是否仍旧过着咫尺天涯的生活,空荡荡的宅院谁来将它填满,谁再来为你拭平眉间的忧伤呢?
一双温柔的手伸过梦境,轻拭去我眼角的泪水,温柔,微香,这就样打碎了我的梦境,拉我回到了现实。
我睁开双眼,隐约看到一个素白的裙尾消失在眼角,那是谁?
我坐了起来,天已经蒙蒙亮了,屋里的很暖和,炉中火依旧挺旺,想是夜间有人来加过了火。
我起身推了个窗缝,阴冷的风灌进来,地是湿的,应是夜里下了雨,现在虽然没再下,但吹来的风却是阴湿的。这种天气当真冷得紧,但冷风却将我彻底从方才的梦中吹醒了。我回想着梦里那个不属于我的世界,不禁热泪盈眶。
那些我一直痛心死去的人都还活着,那些失去幸福的人也都最终回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黎雪嫁给了连孝,经年之后生子侍老,变成了一个唠叨忙碌衰老臃肿的妇人;郑珠宝敢爱敢性的性子在与大夫人的日夜争斗中变得锋利无比,偏激任性地要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不惜伤害自己;我的爹爹像我所期望的那样活着,受人敬仰,给我保护予我依枝,却依旧与娘疏远,而我们,始终要分开,只不过以另一种方式。
也许梦中的我对韩三笑他们的存在根本无从知晓,我不知道这世上会有打猎的女人,也不知道更夫会夜夜躲懒睡觉,更不知道骨肉相残的那种痛苦……但一切并没有我所想像的那样圆满,假想之所以圆满,是因为我们会不自觉地让它们避免现实的考究,所以它们凌驾于一切之上,那些如果的设想里没有涉及到的风霜,何不放于匣中收藏,好令它们完美无瑕?
或许,这才是比较好的结局吧,有时候乖顺的接受命运,是不是比无力的反抗要快乐一点?
我突然好想回家去,听听夏夏脆声声的打趣,看看韩三笑无赖的德性和宋令箭爱理不理的表情,还有燕错不屑一顾的冷笑,海漂温情脉脉的碧眼,这一切都让我好想念,想念到立刻想见到,梦里没有的你们,才是我最应该珍惜的。
梦中阳光明媚,照在身上却没有温度,反倒是这现实中的阴风冷霜,让人有这般真实的感觉。
我心急如焚,转头房里找了一圈,自己原先淋湿被换下来的衣裳没有找到,想是他们拿去洗了,只得先着了这身衣裳先回家,到时候再送还回来好了。
温瓶里的水微凉,匆匆先了把脸,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脸依旧是我熟悉的脸,削瘦,微有些憔悴,没有梦中那么美丽温润,但却是我习惯的样子,也是他们所喜欢的样子。
不对——我记得昨天我经过镜子时,并不是这样的发髻,怎么一觉醒来变了发样了?我想起早上临醒时模糊看到的那个走出去的身影,难道有人进房来给我梳过头发?为什么要给我梳头发?
毛骨悚然。
我甩了甩脑袋,用力拍了拍脸,戴上氅帽往外走。
天色还早,院中没什么人,估计昨夜一阵折腾,现在也都还睡着。我不敢惊动夫人与蓉叶,免得又要弄得辅张麻烦。衙院一般都会有人守门,我只需交代守门的差人一声就可以了。
迎风走到外院,果然有人倚在院墙上,巍然不动,也不知是在打盹还是在走神。我再走了几步,那人马上站起了身子,见到我便恭敬地低下了头。
这招呼,也未免太过礼貌了吧?
我裹紧氅子走近他,道:“差大哥,我想麻烦您一个事。”
这人猛地抬起头,瞪着我看。
我吓了一跳,也瞪着他看,没想到这差大哥还挺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本应十分秀气,只是眉间一条半指长的疤,看起来痞气了许多。
“是燕姑娘——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这声音,我听着有点耳熟。
我笑道:“昨夜打扰你们了,今天家中有事,我就先回去了,若是夫人他们问起了,劳烦差大哥跟他们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他盯着我的双眼问道:“燕姑娘眼睛都好全了么?能独自行走?”
我有点意外,没想到衙院的差人竟都对我的眼睛十分上心,不禁有些感动,道:“谢谢差大哥关心,好了许多了。路不远,能回去。”
他轻皱了皱眉,站得更直了,道:“天仍灰蒙,地也滑,我送姑娘回去吧。”
我突然一愣,一股说不明的念头,脱口而出:“我记得你的声音,就是上次夜送我回来那位差大哥,是么?”
他有些意外地笑了笑,眉尾的疤痕像在跳舞:“这么久的事了,燕姑娘居然记得我的声音?”
我笑道:“你可别忘了,瞎子的耳朵都很厉害呢,我昨天还向大人问起您,想跟您说声谢谢呢,我还知道您叫陈冰,是吗?”
陈冰点了点头,笑的样子竟多了分憨直,道:“姑娘言重了,职责所在,不必记念在心。”
我看着这陈冰,眉宇间的痞气让我想起韩三笑,感觉挺亲切的,笑道:“帮了就是帮了,别说职责不职责的,可千万别跟我说这些官腔调,不自在。下次有空我一定好好谢你——不说了,我得趁院里人起来之前回了,不然夫人又会客气留我了。”
陈冰看了看院中,道:“我去叫替班的兄弟起来交待两句,然后送姑娘回家。”
“不——”
我一句“不用”没说完,陈冰已经风风火火走了。我真怕蓉叶或者谁起了,看到我在这里肯定要拉我进去忙活半天,我侧身走到了院外等着陈冰。
过了一会儿,院内就有很轻快的脚步声,陈冰探出头来一张望,看着我笑:“怎么等在这儿?还以为姑娘不告而别了呢。”
我笑道:“怕院里人起来了看见,怕走不了。快走吧。”
陈冰还周到地带了伞,尽管没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