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空空地被她们推到了街上,昏头涨脑地回到了家,夏夏在院子里擦着午饭要坐的凳子,见我两手空空回来奇怪道:“这么快回来了啊?菜呢?”
我木然道:“金线……金线出事了……”
夏夏一头雾水:“啥?”
我走进绣房,扯出几团已经圈过的金线线球,提起檐角下烘布的热水壶,直直地浇了下去——
“飞姐!——啊!——”本要阻止我的夏夏见到金线缠出的黑烟尖声叫了起来!
金线被灼成了乌黑的颜色,发出难闻的味道,我才开始有了些知觉,无力地地倒坐在了地上。
夏夏尖声叫道:“怎么会这样?!这线——这线是假的?!”
那股黑烟像毒坨的信子,缥缥缈缈地钻进我的喉咙,我忍不住咳了几声,喉间又有了血腥味:“把这些、还有绣房里有问题的线全整出来,拿到后院……烧了吧。”
夏夏柳眉倒竖,尖锐道:“烧了?那就没有证据了,而且若是假的,我们也好拿回去退换啊——”
“我们不需要证据,只要一个理,你懂吗?”我脑子里冰冷地浮起金娘的脸。
夏夏咬唇不语,我知道她很不情愿,她总是说我太过仁义,太过宽容,但是她不懂得我心中满满的不祥感,也不懂我那些噩梦的真实感,与我生意来往这么多年的金娘,怎么会突然这样?
夏夏动作麻利地照着我说的做了,因为最近与郑府的生意,这一个月我囤了往年一年的金线量,堆了整整三个大盆。
“真的要烧吗?”夏夏有点心疼。
我点了点头。
“我能不能留一团,好拿来做对比?”
夏夏做事的确周全,我点了点头。
金灿灿的金线团在火盆里着了火,火苗一直很低,像线里头浸染着无数阴森潮湿的东西一样,就连带出来的火苗都是黑的,发出难闻的恶臭。
夏夏捂着口鼻,嗡声道:“这味道也太难闻了,飞姐你还是别呆在这里了。一会儿烧好了我收拾扔到外面去埋了,总觉得这味道也很不吉利。”
像是要验证这句话似的,夏夏刚说完,火盆里一直低烧的黑火一下像爆炸了一样蹿得老高,腾空漫散开浓重的黑烟,随着黑烟的扩散流溅出好多火星子,吓得我俩惊叫着逃开了。
“飞姐你没事吧?!”夏夏慌乱检查着我是否受伤,我嘶了一声,手背近腕处溅着了火星子,乌黑的一点,已经破了皮。
“一点小伤,你呢,你离得近,没溅到吧?”我按着手背上的伤口,感觉它的热力还一直在往我骨血里面钻。
“我没事,你快去前面吧,这味道太大了,赶紧处理一下伤口,可别留疤了。”夏夏推着我把我赶回了前院,生怕我再受任何伤害。
“怎么回事?”我一到前面就见到宋令箭来了,劈头盖脸的问我。
韩三笑紧随其后,捏着鼻子:“我的天哪,你家茅坑炸了吗?这么臭,这么大的烟!”
“没有。烧了些有问题的金线,不知道怎么火就着大了,我们也吓了一跳。”
“什么金线,能烧出这味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韩三笑仍旧捂着口鼻,露出半张眉目分明的脸,居然感觉十分好看。
“我……嘶……”我腕上受痛,低头一看,被火星子溅出来的伤口流出了黑色的脓血。
韩三笑显然也注意到了,一个箭步过来,握着我的手看了一眼,正色对宋令箭道:“你快给这娘们处理一下,我去后头看看,谁都别进来。”他一边捡了条布巾围在脸上,一边帮我把厅通向后院的门都顺便带上了。
我斜眼看着他,这家伙,又在摆什么阵谱呢?
宋令箭居然也没有酸他,低头很认真地研究我的伤口,看了一会儿,她拿出银针,在我伤口边上扎了几针。
“烫伤而已,涂点伤药就好了,哪有这么严重还要扎针?”虽然宋令箭手法娴熟,但看着明晃晃的针我还是有自然的抵触。
“你说金线怎么了?”宋令箭低着头,露出一段雪白修长的脖颈,因为在扎针,她将语声放得很轻柔,气打落在我手背上,如清风煦雨,温温软软的。
我的眉毛一下拧成了结:“出事了。郑小姐大早来跟我说,送去的绣样有问题,我都验过了,金线不对劲,不知是掺了假还是加了别的。方才与夏夏整了好些出来,气得我一把火把它们都烧了,结果你看到了,连着自己也遭殃了——唉,从没遇上这种事,接下来肯定焦头烂额,多半是顾不上给你们弄好吃好喝的了。”
宋令箭停了动作,抬头飞快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浅浅淡淡的,带着云烟雨影的缱绻。
夏夏小声叹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飞姐还担心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伤口好了么?我去拿纱布——”
韩三笑蒙着半张脸提着个大布袋就出来了,向来提个水壶都要哭天喊地作一番死的人,这回一声不吭地出院去了。
“好了。”宋令箭拔了银针,飞快插回针袋,但是我还是瞄到了拔出的针尾尾端,泛着淡淡的黑光。
倒是我的伤口已经变红了,像正常被油星子烫出来的伤口,也不疼,冰冰凉凉的。
我笑道:“真神奇,宋令箭,你不去当大夫真是可惜了。”
宋令箭扭头看了一眼,跟进来一直没搭腔的海漂乖巧安静地坐在石桌后,修长的十指捧玩着一个盒子。
“巷口遇上郑家小姐,说是为你取的。”宋令箭看着那盒子道。
“为我取的?我不记得我有让她取过什么盒子啊?”我好奇地坐在桌边,跟海漂一起傻头傻脑地观察这盒子。
“说是木匠那拿的,里头装着你要的东西。”夏夏拿来了纱布,宋令箭在纱布上抹了点药,一圈一圈地缠着我的伤口。
我恍然大悟:“哦,是那个哑铃啊!前几天好像磕了个角,章师傅拿去修了。有心了,居然还装了这么个精美的盒子。”
“取完后盒子要还的。”宋令箭补充了一句。
海漂将盒子交到了我手上,我一接,手一沉,没想到这巴掌大的盒子竟然这么沉,盒子四四方方,冰冰凉凉。
我细数了数,四四方方中竟有八个小尖角,每一面都有凹凸不平的纹路,也不知道是故意刻出来的,还是不小心磕出来的,但看起来并不粗糙,倒像是什么古物。
“咦,这什么玩意儿?!”韩三笑一回来就来抢我手上的盒子。
“章师傅拿来装铃铛的盒子,你别弄坏了,要还的!”
“咦,这盒子哪个是盖子那边是底?我怎么没找到开缝在哪儿?”韩三笑完全没理我,熊里熊气地摇着盒子。
“三哥,我试,我试。”海漂站起身来,比韩三笑高了半个头,韩三笑平时轻松举高就能躲过我的抢夺,这下根本没有任何身高优势,直接被海漂拿走了。
“试你个头,笨手笨脚的摔坏了怎么办?快还我!”
海漂迫于淫威立马还了回去,一脸委屈。
这两个人年纪加起来,不到十岁吧?韩六岁和海四岁。
“老子我一定能打开这破盒子。再不然我拿个斧头劈了它!”
我啐了他一口道:“你将它劈了,我拿什么还人家?快还我,再开不了我最多再去问章师傅便是。”
韩三笑耸着肩膀道:“不行,我跟这盒子杠上了,若是再开不了,我就跟你姓猪!”
我:“你才姓猪,你上辈子下辈子都姓猪。”
海漂笑眯眯的,也不知道是天真的学了我昨天教他的话想讨好韩三笑,还是装傻充愣地来补刀,说了句:“猪头三。”
“你说什么?你学坏了你,有事没事一张嘴就骂人,你俩真登对,一个心毒一个嘴毒,能活到这岁数真是祖上积了德。”
海漂无辜地拉了下宋令箭,道:“我夸三哥。”
宋令箭什么都没干就烧了一身战火,瞪着韩三笑:“你是五行欠杀阳寿太长了吧。”
韩三笑抱了个拳:“谢谢您了宋大师,我的五行八字不用你来给我算。”
宋令箭像想到什么似的,从袖兜里抽出一张卷成小卷般大小的娟子,递给我:“旧药喝疲了,换新的方子用着吧。用量用法都写在上面了,让夏夏去抓好药,明天开始喝新方子。”
我拿过绢子细细展开一看,还挺长,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大半多的字,有些地方还有朱砂颜色标注了出来,看上去很用心,很认真。
宋令箭的字刚劲纤瘦,每勾每画都像带着刀锋,好看,难认。
我看了半天,笑道:“这字对我,就像神符。”
宋令箭道:“药铺那老头知道就行。用法简单,次数跟量换了个字而已——”说罢站起身,“我上山了。”
我问她:“早上不是刚上过,怎么又要上?”
“落了些东西——你不用来。”宋令箭海漂也跟着站起来,说了句。
海漂有些委屈。
宋令箭道:“左边的屋子我已腾空,你有空去收拾添置一下。你留在这里帮忙。”最后那句,是吩咐海漂的。
海漂弯着眼睛笑了。他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