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了抓头,羞赧道:“怎么?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不是春分的春分,哦?”
上官衍笑道:“差不多——好了,知道朱静现在落脚绣庄,我也就放心了,回去与叔将们也有个交代。深夜来访打扰姑娘休息真是抱歉,本想看看燕错伤势情况,夜半不便,下次再说吧。”说罢整了整衣襟,已是要走的意思了。
虽然的确夜很深了,但我还是有些不舍,道:“没——没事的,反正我喜欢热闹,多了个房间空在那儿我路过时还碜得慌呢,多个人反而感觉安生。”
上官衍扣紧了衣领,笑了:“以前可没觉得你胆小,好几次独自一人来花原都没半句害怕的话。”
我的脸一下烫得像着了火,幸亏灯火昏暗看不清,心里竟觉得开心,他好像记得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我喜欢小时候的自己,勇敢,开朗,无所畏惧。但我只留了那些梦中影像,苍白的云博与那浓妆的云清总是会串在一起出现,惊悚吓人,我不敢回味:“是吗……我真有些记不清了。”
“那时你还小,记不清也正常,倒是我,自从记清那些事后,一些小片段时不时的就会跳出来,我娘的,你爹的,还有你的。”上官衍盯了我一眼,笑意融融的眼神,那回忆应是美满的。
我低头笑了,不由自主。
静了一会儿。
上官衍掸了掸衣氅,道:“那,我走了。”
我忙到檐下张罗灯笼道:“出镇无灯,带个灯吧……”
上官衍转过身,袖间微亮——
原来是袖袋里的月光卵玉的布袋也已经提在手上,缝隙间透出那冷白的恒光昏暗中有点刺眼,正如那姑娘在默默地陪伴着他走过每一寸黑暗与寒冷一样。
我黯然地看着灯笼,心道人家有不灭月光,轻巧方便,还要这风吹就扑闪的灯笼作甚,提着还嫌重呢,真是多此一举。
上官衍将布袋收了回去,上前来拿过我手里的灯笼道:“姑娘有心,我来吧。”
我笨手笨脚地将灯笼给了他,他将灯笼提得高高的,见我傻站着不动,笑道:“怎么?只借灯笼不借火么?”
“哦……你瞧我……”我傻头傻脑的去点烛。
灯光亮起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上官衍脸上带着的微笑,不知那是有意伪装的开心抑或是无心流露出平静,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幸福,像是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不管我余生还有多长,只要转身就能看见这个人,能看见他这样平静安康,就已经很足够。
上官衍明眸如水,道:“多谢姑娘。夜深露重,不必多送,早些休息吧。”
我点了点头。
上官衍走了出去,孤灯,独影。
我在檐下站了一会儿,感觉喘不上气,然后我深深吸了口气,往院外快步走去。
那盏孤灯刚好转过巷道,我跑了起来,说不清原因,道不明情绪!
夜深,衣裳繁重,我没跑几步就感觉很累,转过巷道,孤灯在不远处微闪。
“大人!”我轻幽幽叫了一句。
上官衍像是没有听见,继续慢慢向前走,他走得有点犹豫,好像在选择自己要继续前进的方向。
我接着跑,但他看似走得很慢,我仍旧与他有一段距离,像是这一辈子都追不上了一般。
“大人!”我又叫了一句,夜风和着我的声音,模糊了。
上官衍继续走,他没有往西边镇门走,而是往东边走去了。
他不回衙门吗?半夜三更还要去哪?
我的脚步愈发沉重,短暂鼓起的力气跑了一小段后消失殆尽,我跑得越来越慢,连快步走都都提不起劲。
巷道拐到大街,大街各处檐下都有灯笼,有些人家还会在门阶上放个灯笼,上官衍即使真的在这大街上行走,那灯火也不明显了——
我跺了跺脚,真是没用,明明是想多送一程他,结果连人都没追上。
我顶着寒风半眯着眼睛,想在某处能看到那移动的灯火,没有小摊贩的街道显得特别宽阔,我看前看后,不知道该往哪去找。
往西边走快道他没走,那应该就是还在镇中,他会去哪呢?
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但是不敢确定,只能赌一赌能不能在那儿碰见他了。
我急匆匆往举杯楼走去,抱着最后的希望。
快到举杯楼大门前时,我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我眼角余光好像瞥到小巷中有很近的烛光——
我退后几步,看着巷口,松了口气……
上官衍提着灯笼,靠在巷墙上看着巷上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人。”我还没想到半夜三更在这儿找到他的理由,直头直脑的叫了一句。
上官衍迷茫地转过头,这时我才看清他一脸悲怆,双眼通红,眼角还有微渗的泪痕。
我的心一痛——怎么了?难道真是如我所想,来找上官礼结果又吵架了么?这上官礼怎么回事呢?
上官衍尴尬地将灯笼往下放了放,低头抹了把脸,轻声道:“姑娘怎么在这儿?”
我迟疑了会儿,装作没看见他独自留在脸上的软弱,佯装轻松,假装镇定:“哦,是啊,大人走后……我也没什么睡意,就想来举杯楼吃点夜宵,顺便等等看海漂他们回来。”
上官衍失魂落魄地笑道:“有姑娘这位朋友,真好。”
“你呢?半夜三更怎么还不回家?”
“家?”上官衍低头盯着灯火,嘲讽地应了一句,眼中满是忧伤,“我已经很久都感觉不到什么是家了。”
“怎么会呢?云娘一直都很关心你呀,虽然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不多,但我还记得,我一直都很羡慕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娘亲呢。”我小心翼翼走近几步,不敢与他正视,怕瞧见他脸上的悲伤,怕不知如何安慰,倚在转角墙上偷偷看他,灯光下的侧脸的剪影,真好看呢。
“……娘的确对我很好……尤其是以前的事情愈发清晰之后——是我错了,错得太多,为着小事赌了这么多年的气,我辜负了她为我牺牲的一切……”上官衍的声音越来越弱,已带了轻微的哭腔,他的确很自责,自责得整个人都失去了色彩。
“怎么会呢?她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呢,你有大志向要奔赴,见着你身体健康又有抱负作为,她心里其实也很开心的。”
上官衍闭眼摇头。
“你来找过礼公子了,是吗?”我知道他突然来压制不住的悲绪肯定不只因为云娘。
上官衍点了点头。
“他怎么样?”
“他……不肯见我。”
礼公子还在生他的气?他在乎云娘我能懂,但为什么要怪在上官衍的头上?上官衍自己也很内疚,其实这场灾难不正是由她母亲云清引起的么,为什么他要与无辜的上官衍翻脸如仇人呢?
“云娘病未见起色,大家都很担心,气头上难免会冲些,大家都让一步就是了。”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但仍旧试着宽解。
“二哥怪我也是应该……世间两难之事何其多,想要守住自己的家人,却要牺牲你们的公道,我只是一直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我一直坚持的信念……难道不对么?”上官衍显得很困扰。
一个一直坚守自己的信念再苦都能坚持的人,突然对自己坚持的一切迷惑了,动摇了,该要怎么安慰?
“你那日在巷中问我恨不恨我爹,那时是不是你就已经猜到了你娘很可能与我爹的失踪有关?你决定再继续追查真相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准备的揭发你娘了?”我颤声道,那个重要的决定,就是要追查有关云娘的一切么?
上官衍轻声道:“是,我已经猜到了,自我知道她独入西原还反复为自己撒谎掩饰那天起,我就开始怀疑她,先是怀疑她的初衷,再是怀疑她的身份……”
原来云娘还独自去过西原,是留恋那里生活过的回忆么?除去最后的分奔离散,那里的一切的确平静美好。
“那次下雨入西原避雨寒疾发作,之后许多遗忘的片段就开始不停的回想拼凑,想起她时好时坏的面孔,想起你在她面前哭泣时的恐惧,还有山上她谜藏深深的笑……我一直追求所谓的公义与真相,我不能如此虚伪地将一个有罪的人藏起来……不管她是不是有病,是不是迫不得已,她都要为当年的事情作个完整的交代,不能再让你们像受诅咒一般困在未知之中猜测……所以我没有阻止……没有阻止你们查她……没有阻止曹南的跟踪……没有阻止她的坦罪……”他转头看我,眸间盈盈全是泪水,“如果我自私一点,就自私这么一次,在她决心坦白之前带她离开这里,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不是?”
我摇头。
“我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固执近愚了?如果我不查,不来这里,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是,你别这样想,别怪自己好吗?就算这里的一切不会发生,她依旧会中毒而死。宋令箭说了,若是中了慢毒,神仙无救,现在这样倒还有转机,说不定,这是上天给她补过的机会,让她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来补偿以前犯下的错。”我好难过,他为什么要怪自己,为什么要将所有一切揽在自己身上呢?
上官衍苦涩一笑,垂眼已有泪下。
我递了巾帕,流泪道:“以前的日子再追悔也没用,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你将事情怪在自己头上,不仅伤了自己,也伤了关心你的人。”
上官衍闭眼摇了摇头,然后一直低扶着额头,几乎将脸埋在衣领之中,不知是在平复心情还是在流尽忍不住的泪。
我抹着眼角的泪,怕再说只会惹他更为难过,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真差劲,我明明是个藏不了话头的人,夏夏经常说我像个太阳,到哪儿都能带来笑声,为什么我不能让他笑一笑,让他开心点呢?我怎么这么笨,半点忙都帮不上呢?
巷中穿风,连我一直没觉得冷的我都觉得有了凉意,上官衍仍低着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不太对劲,我仔细看了看他的手,好像在微微发抖,苍白得有些不真实……
“大人——”我碰了一下他的手,冰得如针刺在指尖。
上官衍虚弱地向后靠在了墙上,脸色铁青,双眼紧闭,满脸冷汗——
“大人!”我惊呼一声,忙扶住了他,这样子让我想起上次雨夜他在西花原寒疾发作的样子!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怎么办?!
救命——救命啊——
“救——”我刚开口要叫,身后突然一股酒味,有人将我拉开,扛扶住了上官衍:“别慌,他寒疾又犯了,快扶他进去。”
上官礼?!